19.回归
勒得许果快要喘不過气。
她一颗悬着的心就此放下了。恐怕往后再长再长的岁月裡,都不会有比這更安心的时刻。
她失而复得,如释重负。
也是随即,她才意识到這個世界是不只有他们两個人的,周围的人一個個早就目瞪口呆,惊愕地盯着他们看。
她连忙挣扎着从沈星柏身上下来,低垂着视线不看人,把对讲机递過去:“小方還在找你。”
相比之下,沈星柏的表现则淡定得多,他表情自然地接過,向小方报了平安,关了信号以后,对她說:“正要去村长家谈二花的事情,一起走吧。”
愣了老半天的村长這会儿才有了声音:“对对对,二花是许老师的学生,老师也应该在场。”
“是啊是啊,许老师也去吧。”其他人也忙不迭地应和。
一群人,带上了许果,接着往村长家的方向走。
后知后觉才感到不好意思,她刻意躲得离沈星柏远远的,鸵鸟似的埋着脑袋,走在人群的最边缘。
众人似乎都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缓不過神来,谁也沒說话。
只好由村长干咳了一声,打破尴尬:“学校该期末考了吧?”
依然是沒人应声,许果落后半拍,才反应過来他是在跟她這個老师說话。
“啊,是,過几天就考了。”她說。
村长顺着话感慨道:“许老师在這裡教书都有整整一個学期了,你這個年纪的城市姑娘,很少有人能吃得下這個苦,很不容易了。”在她之前,陆续来過几個大学生,沒有一個不是教了几天以后就匆匆逃跑的。
夸奖令许果感到不自在,她摇着头:“我不觉得苦。”
“我相信许老师說的是真话。”村长笑起来,“许老师比来的时候精神多了,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一片夸赞声中,沈星柏不声不响地离了人群,走向了旁边的一盏路灯。
扭头一看,他是去捡了几個石头压实路灯旁边的泥土,那灯柱有些歪斜,约莫是最近多雨多风的缘故。
“沈先生,天亮了让工人来弄吧。”众人的脚步放慢了些,還是在走着的。
许果也就照旧往前走。
灯柱会歪,說明那一根的地桩沒做好,最好還是能挖开重新埋一下。不知道他用几块石头去压,有沒有意义?许果跟着人群往前走,脑海裡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
冷不丁的,右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裹住。她愣了愣,讶异地撇头去看。
他折回来的时候,自然而然,跟在了人群最后,也就顺理成章,走在了她的身边。
绕了這么大個弯儿,原来他压根儿就不是要去修那路灯。
她的手在他手裡扭捏了半天,安静了下来,沒再动。
一群人走进村长家的院子。
许果還是抽开了沈星柏的手,先他一步,跨過了门槛。
沈星柏看得出她的不适应,进了堂屋,也沒有非要她坐在自己身边,直接就坐到村长那边去了。
屋裡的灯光很亮堂,所有人的脸都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隔得远,许果悄悄地打量沈星柏的脸,想找找他有沒有被人为难過的迹象,他身上干干净净,除了裤脚有些跑路时溅到的泥土,看来,沒有跟那群人起肢体上的冲突。
她這会儿看着他好好地坐在那裡,总觉得后怕,太惊险了,万一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怕是会疯掉。
所有人都坐定,就由村长牵头說起了二花的事情。那孩子的情况,许果早就从校长那裡了解得差不多,只是還不知道,她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该怎么解决。
“无非就是钱的問題。”其中一個总结道,“那家的儿子要娶亲,拿不出彩礼钱。”
沈星柏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子的手柄,专心致志地盯着水面缭绕的白雾,一言不发。
“拿不出钱也不能卖女儿,這么小的娃娃,真是作孽。”村长面色凝重,“总之,我去找他们村长,先劝着叫他们把婚退了。”他试探着沈星柏的态度,“沈先生您看呢?”
沈星柏动作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村长困惑地道:“那您的意思是……”
“钱不是問題。”沈星柏說话的时候,依旧看着杯子,仿佛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我要他们彻底断绝关系,以后不要再见面,二花這個孩子,我会把她带走,
把她送到城市裡去读书,接受好的教育,過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屋子裡鸦雀无声,许果也听得呆滞,不敢相信,這每一個字都是他說的。
那完全就是许果本人的想法,她就是這样打算着带二花走,不知道他怎么会這样清楚,替她把心裡话全部都說了出来。
村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這孩子真是有大福气。”
他接着表态:“我会亲自去找那边谈,一定把這件事促成,沈先生是二花的贵人,也是整個白水村的贵人。”
听到這话,许果心裡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后面的事,便沒什么紧要,村长確認了沈星柏的意思,和他达成一致后,气氛就轻松下来,還开起了玩笑:“不是我說您,沈先生,去找孩子這么大的事,怎么就带着许老师一個女娃娃就去了呢?五裡村那些蛮子噢,沒什么文化,不像我們這样和和气气的,他们连派出所的人都敢打。”
大家一通哄笑。
“村长,对不起,這是我的問題,是我太冲动了,非要马上去的。”许果着急地认领自己的错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一得知二花被拉去换亲,她整個人都沒了理智。
“许老师你也是,”村长把话头转向许果,语出惊人,“什么时候跟沈先生好的?一声不吭,偷偷摸摸瞒了挺久了吧?”
“我……”一波未平,又起一波,许果瞬间就烧红了脸,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
只能怪她太冲动,不顾一切冲上去就抱人家。
“村长您還记得,我和许老师是鹭大的校友嗎?”他们刚要起哄,沈星柏开了口,“說起来,我們在读大学之前就认识,她是不想影响在這裡的工作,才沒有說。”他顿了一顿,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其实,许老师是我的未婚妻。”
话音未落,众人哗然。
沈星柏也就起了身,扶起了已经傻掉的许果:“时候不早,我先送她回去休息了。”
一行人忙着起身争相来送,冲着這一对,又是祝福,又是夸赞。
许果脸上的热度就沒有消退過,从村长家出去,被他牢牢牵着,怎么也甩不脱,只能跟着他一起,往他的停机坪走。
小方早已回了家,告诉了二花沈星柏平安的消息。她也早早地站在大门口,翘首等着他们回来。
“沈哥哥——许老师——”远远看到人影,二花跳起来,朝他们招手。
看到两個人的手牵在一块,她短暂地怔了一下,继而又再次举起手高喊,蹦蹦跳跳地欢迎他们回家。
“许小姐赶紧去洗個澡吧。”小方挠挠头,示意她往门把手的不锈钢镜面上照一照,她才发现,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下雨天在外面跑那么久,還摔了一跤,也沒顾着洗澡就又跑出去了,惨不忍睹。
她仓促地躲进浴室裡,从洗手台上的镜子,還看到自己的鼻子上黑了一块。
“笃笃……”沈星柏敲了门,给她拿来了一叠衣服。
“谢谢。”她刚要伸手接過,他沒给,走进来一些,帮她放在了旁边干净的架子上。
许果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一双手,才发现它们也脏兮兮的,她摔的那一跤,力气都在手上,掌沿被细碎的砂石硌出几道擦伤。
真丢脸啊。
她看得晃神,沒留意沈星柏走到了身后。
等留意到的时候,他已俯下身,拥住了她,鼻息蹭近了脸颊。她从镜子裡看到,那张清隽白皙的脸,与她的脸挨在了一起。
“你放开……”许果小小声地道,她的羞赧和无助,在镜子裡暴露无疑。她更小声地又說了一句,“我,我還沒有好。”
她分明還沒有說過,要跟他重归于好。
然而,沈星柏置若罔闻,对她的话毫不理会,依旧拥着她,固执地维持着這片刻的温存。
一管眼熟的小玩意儿搁在了洗手台上,他柔声說着:“你摔了一跤,沒注意丢了這個,我替你捡起来了。”
那是白莉临走前随手塞给她的护手霜,她都沒怎么在意,還不知道自己丢了东西。
许果不自然地道:“嗯……谢谢。”
“還疼不疼?”沈星柏小心地握住她的一只手,托起一点高度。
镜子裡的男人,专注地观察着她的手掌,泥土结了块,带着一点血痕的手掌。
许果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她只有摇头。
他脑袋又下低了低,手托着她往上抬,在她的注视下,脸埋了进去。
然后,温柔地啄了啄她脏兮兮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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