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回归
她咬咬牙,抓着二花就走。
“老师,老师,沈哥哥他……”小孩子吓坏了,一边跟着她跌跌撞撞小跑,一边不舍地回头看。
“别哭了。”许果面无表情地继续快步走着,手臂伸過去,用袖子在她的脸上擦了两下。
二花沒见過這样的许果,愣生生地抽抽嗒嗒着,沒再吭一声。
身后一直沒有人再追上来,许果带着二花,跑累了就走,走一会儿再跑,一步也沒停過。凭着指南针,她准确无误地带着人出了那片林子,看到了远方白水村模糊的轮廓,然后从衣兜裡拿出对讲机来。
微弱的信号发出刺耳的杂音,距离太远,還是接不通。
“老师!”二花陡然被松开了手,慌张地叫了一声,许果丢下她,举着对讲机边往前跑,边找着信号。
嘶哑的信号杂音,呼呼的风声,交织在耳边,许果全然感觉不到累,奋力往前跑着。
那信号声忽然之间断了,寂静一秒后,传来一声久违的应答:“喂,沈先生?”
“是我。”许果出声时才发现她的嗓子已经干涩得不像样,嘴唇也干得开裂,她舔了舔唇,血腥味在唇腔中弥漫,被她生生咽下。
小方听出她的声音,很是惊讶:“许小姐?”
“快去找沈星柏。”她终于体力不支,俯下身去,不顾脚下的草地還潮湿,腿一弯,坐到了地上。
小方立刻警觉:“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
二花奔了過来,扶住了她,一下一下地在她背后扶摸,帮她顺气。
她们沒有回家,万一那孩子的父母找過来,一定是先去家中找。
两個人互相搀扶着,去了沈星柏的居所,小方下来接人,被她们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沒事吧?”
“我已经派人過去找了,直升机也去了两架。”小方开了门,“你们就在這儿等,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们。”
许果什么话也沒說,连着喝了三大杯水。
二花更是累晕晕地坐在地上,小方临出门前折回来,把她抱起来往沙发上放:“地上凉,二花身上又不脏,直接坐上面沒事。一会儿跟许老师去洗洗澡,冰箱裡有吃的自己拿……”
“你快去。”许果又倒了第四杯水。
小方连声应着就关门走了。
许果对着杯子喝了几口,慢慢放下来,身体随之一同往下,她渐渐跪坐在茶几前,手臂搭上去,半個身体都耷拉在上面趴着。她很累,一动也不想动。
二花靠過来,依偎着她,一只小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
不知道此刻的沈星柏,怎么样了呢?
他能顺利从那些人手中脱身嗎?
许果不太敢往深处想,又不得不去想。她闭了闭眼,伸手抓到二花的小细胳膊。
“肚子饿嗎?”很久以后,她爬起来,带着那孩子走到冰箱前,从裡面拿出一只粥罐头,打开了,让那孩子一個人坐着慢慢吃。
“真好吃,比外婆做的腊八粥還好吃。”小女孩的眼睛因为香甜的食物又重新发出了光亮,可還沒過几口,她就眼巴巴地抬起了头,“许老师,沈哥哥会不会出事?”
许果說话有气无力:“我也不知道。”
“都怪我。”二花悲悲戚戚地放下了勺子,“对不起,都怪我。”
许果伸手就搂過了她:“不是這样的,不是你的错。”
“老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她喃喃地道,把脑袋与那孩子的脑袋挨在一块,“谁也不能伤害你。”
她說出来以后,心口猛烈地一個跳动,让她静下来,慢慢咀嚼自己刚才說了什么。
“谁也不能”。這四個字忽然与脑海深处的某句话重叠,勾出了遥远的记忆。
刺耳的笑声四面八方涌上来,盖過她的视线。
“嘻嘻,许果,让我看看你的成绩单——又是年级倒数第一,瞧瞧這次班裡的平均分被你拉低了多少,你怎么好意思還留在這儿呀?”
“說老实话,静安不适合你,你应该早点回你的农民子弟学校,找你那群杀马特小姐妹玩,哈哈哈哈哈!”
“不是我說你,你脸皮怎么這么厚?要不是有小爱的爸爸捐钱建游泳馆,你早被学校劝退了。”
“啪!”一只纸
飞机砸中其中一個女生的脑袋,她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回头,看到教室门前站着的少年。逆着光,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宛若画家寥寥几笔后,无意之中创造的精美留白。
“沈星柏你……”那個女生捡起飞机,一阵恼怒。
“抱歉,我不小心的。”沈星柏毫无愧疚感地对她說,不痛不痒,充满嘲弄,“能不能帮我打开,读一下第一行的数字?”
那女生缓缓打开纸飞机,原来是一张班级成绩排行表。
排在第一的,赫然就是沈星柏。
那次联考的题目很难,普遍的班级均分都不太高。
但可怕的是,他有两门成绩都是满分,总分足足甩出第二名一道马裡亚纳海沟。
“她落下的平均分,我替她考回来了。”沈星柏的目光风轻云淡地从女孩的头顶扫過,他撂下一句话,“以后谁也不能找许果的麻烦。”
谁也不能找许果的麻烦。
女生们吃了瘪,理亏,敢怒不敢言,只能悻悻地四散开。
许果想到這裡,忽然笑了,笑得苦涩,眼泪都要掉出来。直到這個时候,她才对這句话的含义有所顿悟。二花不解地望着她:“老师,你怎么了?”
后来,再从楼梯间偶然碰见时,沈星柏說:“不是为了你。”
“嗯?”许果歪過了脑袋。
“說那些话,不是为了你。”少年清冷的背影对着她,阳光洒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许果腼腆地說:“嗯,我知道的。”
那时,她居然真的相信了,想当然想当然,他突然之间的正义,当然不是为了她。
而是因为,她是辛爱的姐姐,他喜歡辛爱,自然是会帮她說话。
“我只是讨厌這個地方,”她刚要转身走时,他却又声音低低地說道,带着对世界的迟疑,“讨厌這裡的每一個人。”
“每一個人?”许果很吃惊,不是因为她也是這“每一個人”中的其中一個,而是,他应该不至于還讨厌辛爱吧。
“嗯,每一個。”少年转過了身,睫毛低垂,最后一句声音很小,近似呢喃,她還是听见了,“除了你。”
前后矛盾、不能自圆其說的沈星柏。
理解能力低下、果然不愧是成绩垫底特困生的许果。
许果挨着二花,痛苦地笑了半天。
等感觉到体力恢复了一点儿,她起身去拿了对讲机,扶着墙壁往外走。
二花要跟着她,被她往裡面推:“你就留在這裡,把门拴好,不管谁来都不要开门。”
门最终在身后小心地拴上,夕阳已经落尽,外面的灯寂寥地亮了一路。
许果走得很慢,她的思维钝钝的,想不出此刻她能做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沒办法待在屋子裡,徒劳地等着消息。
对讲机却在此刻忽然响了,那边传来几声“喂喂”:“许小姐,听得到嗎?”
“找到了嗎?”许果像抓到了一线希望,脱口而出。
“前面的人已经走到了五裡村口,說是路上沒遇到沈先生,正准备去村裡挨家挨户问问。”
小方還在汇报着情况,“咣当”一声,许果手裡的对讲机摔在脚边。
“你人在哪?我這就去找你。”她呆了一刻,迅速捡起来问。
“您别乱来,這么晚了,過来也帮不上忙——”许果手裡的对讲机還在叽裡呱啦地阻拦着,她完全沒听,跑在路上,一瘸一拐。
一排斑驳的人影,从不远处的灯下,投射過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群人走近,其中一個认出了她:“许老师?哪儿去啊?”
是村长。
许果懵懵地看着那群人,一眼看到村长身边的高個男人的脸时,以为自己看错了,是在做梦。
村长的解释,慢慢把她拉回了现实:“噢,听张校长說你们去找学生了,怕你们迷路,我就叫了两個小伙子也過去瞧瞧,路上遇到沈先生就一起回来……咦?!”
這么多双眼睛,众目睽睽,许果一個箭步就冲了過来,扑进沈星柏的怀中。
大的不让走,小的也不想走。二花還坐在沙发上,拿着小方的手机,着迷地玩换装游戏。小方一個男人的手机裡,为什么会有换装游戏?可真有他的。
许果走過去,手搭住二花羸瘦的肩膀:“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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