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回归
二花听话地放下了手机,要递還给小方,他朝她使了個遗憾的眼神,又扭头冲许果的背影,做了個鬼脸,引得她偷偷直笑。
许果背对着他们,却不是要出门的样子,她收起餐桌上的剩碗,說了一句:“写完再玩吧。”便端着它们,进了厨房。
两個人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
小方最先反应了過来,一個箭步冲過去:“我来,许小姐,我来我来。”
“老师,不用走了嗎?”二花高兴之余還要惴惴地再確認一遍。
许果板着個脸,躲开小方抢碗碟的手:“让我收拾,不然马上就回去了。”
“噢……好好好,你来你来。”小方傻乐呵着,顺带偏头去瞧一眼沈星柏,要用眼神向他讨個奖励,看到他却呆了呆。
不知什么时候,沈星柏已蹲在门前,拾起了许果的鞋子,拿着只毛刷,仔细地清理鞋面上的泥污。
泥土蹭在他干净的手指上,他丝毫沒有在意,拿了毛巾把鞋擦干。
“要不要帮忙呀,沈先生?”小方问。
沈星柏沒回答,只顾着刷那双鞋,像什么也沒听到似的。
许果整理好厨房后出来,沈星柏已坐在二花身边,辅导她的功课。
“判断轴对称图形不用记那么多,”他点着作业本上的图形,轻声细语,“你看看,可以对折就是轴对称,明白嗎?”
“嗯。”二花眼睛一眨一眨,听得认真。偶尔抬眼去看他的眼睛,也要为他漂亮的睫毛失一阵神。
那会儿教许果的时候,场面似乎沒有现在来的友爱温馨。
“勾股定理,什么是勾股定理?”尤其是数学,许果完全是個一抓瞎。
沈星柏耐着性子在纸上示范推导過程。
“为什么要這么算?”许果诚恳地表示不解,“……噢三角形面积公式呀,我记……记不得了。”
“许果你真的读過书嗎?”沈星柏捏住她的脸颊,她還沒见過他生气的样子,“每天上学,就是来逛街?”
她肉肉的脸蛋被挤成奇怪的形状,嘴巴嘟起,费劲地向他道歉:“对不起。”
沈星柏笔一扔,直接放弃了帮她补习。
他去买了一套小学生练习册,给她从小学一年级的算术表开始,重新学。
“沈哥哥,你等一等說再說下一题,這裡我有点儿转不過来。”二花一脸凝重地抬手,皱紧眉头思考。
“還是沒弄明白。”半分钟后,她苦恼摇摇头,“我是不是太笨了?”
沈星柏一时沒答。
沉默让许果再度投去了目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门心思地沉浸在其中。
二花以为他這就是默认了,只有沮丧地低下头,继续思考。
“沒有,不算笨。”隔了一点時間,沈星柏回答。
意有所指似的,嘴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又說了一句:“你還不算。”
许果沒来由地呼吸了一大口气。
“许小姐,今晚你们睡這個屋吧。”夜色渐深,小方领她去房间。
两個卧室,腾了一個给她和她的学生。
小方說着要出去盯一下工程,說是這样,拿伞出了门,就沒回来。
沈星柏从衣柜裡翻出一叠衣服,递给了她:“先穿着,换下的衣服可以洗了烘干。”
浴室裡有热水,暖瀑般的水流淋在头上,有种久违的感觉。到這裡支教以来,她一直用水盆洗澡。
她伸手摸到架子上的洗发水,挤在手裡,也是熟悉的香味。
沈星柏长情,他用的东西,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样。
许果穿着不合身的大衬衣出了门,把她洗過的衣服搭在油汀上。
屋子裡安安静静的,沈星柏在另一個房间裡避着,不至于让她拘谨。房门虚掩,她不经意地看一眼,走进她的卧室。
“這被子好轻,還能這么暖和。”二花正稀罕地摸着被角,“這是哪裡弹的棉花呀?”
许果被她逗得笑了半天,推着她出去:“去洗洗澡吧,该睡了。”
房间很舒适,许果陷在柔软的羽毛枕裡,恍惚间像回到了在鹭大读研的日子。
读书的生活来得辛苦,却也单纯。她总是被导师发配在实验室裡,养着一窝窝的小鼠,当时感觉枯燥极了,现在想了想,這日子過得真是容易。
如果可以,沈星柏可能希望她能這样读一辈子的书吧。
许果想着想着,醒了過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了過去。
床头的蚊香
液亮着微弱的灯光,她坐起身,小心翼翼地下床。
已经很晚很晚,整個白水村都在沉睡,连外面的雨声都停了。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二花還在床那头熟睡着,嘟哝着翻了個身。
她悄悄掩上门。
沒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借着一点光,许果立住,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男人也在看着她。
這么晚,他怎么不在房间裡,要一個人坐在客厅?
一束灯光亮了起来。
沈星柏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怎么了?”他问她。
“我……去洗手间。”许果表情有一点慌乱。
此时此刻,她身上還穿着他的衬衣。
纤细的身体在宽松挺括的衣料下,愈加显得单薄。
“嗯。”沈星柏应了一声,“去吧。”
他给她留着灯。
她怕黑。
许果别别扭扭地走過去,关上门。
再出来后,她也镇定了不少,问:“怎么還不去睡呢?”
沈星柏坐在那儿,眼睛裡沒有什么生气,他点一下头:“就去了。”
态度很敷衍,打发人走似的。
“你别骗我。”走了几步,许果還是不太放心,想盯着他去睡。
他抬起了头。
灯光下他对着她笑,幅度不大的笑容,其中的情绪不明。
人走到面前,许果還有种在梦游的感觉,沒有躲开,也沒有去制止。
一個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好柔软的嘴唇。
“晚安。”沈星柏抱了她,垂着头,下巴抵在她的背弓上。
她還算平静地退回了房间。
关上门,却发出不小的一声“砰”,寂静的夜裡格外响。
二花睡眼惺忪地探出了脑袋,半醒不醒,又落了回去。
许果抚摸着胸口,最终,坐回了床上,盖着被子躺下。
白水村的夜晚,再次恢复静谧。
天亮了。
衣服烘了一夜,穿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出门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忘了处理湿鞋,可是它们已经干干净净地躺在鞋架上了,沒有一滴水迹。
小方从外面回来,提着热乎乎的肉包子,用油纸包着,塞在二花的书包裡:“带着去学校吃吧。”
路上仍然泥泞,雨下個不停。
她们共撑着一把伞,往坡下走,走到学校。
“老师你看。”校门就在路的尽头,许果伸手去指。
那水沟看着比昨天的似乎還要大。
但是,一架由木板临时搭的桥,稳稳地跨在上面,把两头连结起来。
說话的功夫,已经有几個撑伞的孩子蹦蹦跳跳地沿着桥走過,跑进了校门。
“真好啊。”二花挽着许果,由衷地道。
“当然可以。你叫二花,对嗎?”
她红着脸点点头,语气中带着胆怯的试探:“可是,我是個女孩子,也可以嗎?”
“這有什么关系?”沈星柏微微笑着问她。
二花在她出生那年差点夭折。
她生在寒冬腊月的雪天,一落地就被丢在了农田裡自生自灭,母亲哭哭啼啼地把她捡回来,送去了娘家。她只有名字,沒有姓,更沒有户口。
這裡确实民风淳朴,人性有最原始的善,也有最原始的恶。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
她听了沈星柏的话,欲言又止,眉毛一点一点舒展开,弯了弯,变作羞涩的笑。
小方看着這一幕,也笑得欣慰:“天不早,我送你们回去吧。”
沈星柏拍拍两個孩子的头,正要回屋,衣角被一只小手牵住。小伟抓住了他,奶声奶气:“要沈哥哥送。”
二花虽然不出声,但小小的嘴巴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裡,也满怀了期望。
小方瞪了瞪眼,瞄着沈星柏脸上的表情,又暗搓搓地看了一眼许果的。他只能打着圆场:“沈先生要休息了呀。”
“不打紧。”沈星柏似不经意般說着,那目光终于也是落在了许果身上。
许果沒有說一個字,拿起二花手裡的提灯,转了身。
两個小孩子争先恐后地追上。
沈星柏定了一会儿,跟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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