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他們之間(一)
玻璃杯碰撞,叮噹一聲響,遊弋擦乾淨濺到吧檯的酒液,擡頭笑了笑:“貴客啊,坐。”
沈川沒坐,道:“我不是來喝酒的。”
“不好意思。”遊弋指指身後的復古石英掛鐘,“上班時間,我可是很敬業的。”
他把調好的酒推到客人前面,轉而面對沈川,語調輕慢,像在和求愛者調情:“等我下班,我可以給你十分鐘的時間聊聊,多了不行……”
他向前傾身,把一片薄荷葉塞進沈川的西裝口袋,在他耳邊道:“我還要趕着回家陪男朋友睡覺呢。”
沈川抓住遊弋衣領往前一扯,眼中滿是壓抑怒火:“別太過分。”
四目相對。
“什麼叫過分?“遊弋笑眯眯地在他臉頰上親了口:“這樣算過分嗎?”
沈川猛地推開他,起身站定,無視周圍人詫異的目光,抓住遊弋的胳膊,大力扯出吧檯。
遊弋也沒掙扎,很享受似的被他拉着走,還不忘扭頭跟吧檯上客人解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感情糾紛,人長得帥就是比較麻煩,等會回來給您打八折……”
“輕點,拽疼了啊。”他一邊走一邊感嘆:“從來都是我追着你跑,我都習慣了,實在沒想到你也有對我這麼主動的一天啊,果然我家小肥羊不是一般的——嘶!”
還未到午夜,包廂走廊的盡頭十分安靜,遊弋被沈川扯着甩到牆上,跟牆面磕出一聲響,他痛叫一聲,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他會心疼的。”
沈川不接話,直言:“說你的條件,你要怎麼樣才放過駱飛揚?”
“這麼開門見山啊,我還想跟你多聊聊呢。”
走廊燈光昏暗曖昧,遊弋伸手撫上沈川手背。
沈川下意識要反手掙開,遊弋使力抓緊,壓低嗓子拖長音:“嗯?——”
“……”
沈川攥緊拳頭,垂下胳膊,任遊弋的手指撫過冰涼的鉑金腕錶,伸入他袖口下的皮膚摩挲。他直視遊弋:“我的耐心沒那麼好,說你的條件。”
遊弋兩手捉住沈川那隻手腕,摸索着去解他的手錶,像在解少女初夜純白的內衣釦一樣仔細溫柔。
“我的耐心可特別好。”他擡頭看看沈川:“我還挺好奇,你怎麼才發現啊?等得我累死了。”
“什麼?”
“發現你的羊掉我坑裏了。沈川,你其實已經不太關注他了吧,他的人生已經沒有你再發光發熱的空間了嗎?所以你要徹底放手了?哎你到底喜歡了他多久啊?”
沈川沒理他連珠炮似的追問,好像只聽見前面那句話:“他不是我的。”
“這麼在意?”遊弋笑:“不過也確實不是你的。”
咔——
手錶解開。
“是我的。”
貼着肌膚的溫熱表背被遊弋握在掌心。
“原來你也是有溫度的嘛,平時總掛個死人臉,我還以爲你摸起來也是冷冰冰的。”他伸出兩個指頭扒拉沈川的臉:“來,笑一個!”
沈川不耐煩地抓住他的手按在牆上,怒道:“遊弋!”
“哎!——”遊弋甜絲絲地應。
沈川深呼吸,鬆開他:“我們之間的事情跟他無關,你放過他……算我求你。”
遊弋臉上的笑容淡下來。
求?
全天下是不是隻有駱飛揚才能讓沈川說出這個字。
心裏一點苦澀的苗頭被壓下,遊弋輕笑一聲,悠然道:“我知道啊,我們兩個跟他無關,他跟他那個前女友談了快五年,他又不是非做同性戀不可。”
沈川的聲音沉下來:“是不是你——”
“天地良心!”遊弋看懂他懷疑的眼神,舉手發誓,苦笑:“他倆可不是我拆的!我碰見他的時候他剛好分手!我說,我在你心裏印象就這麼差嗎?”
“差。”沈川毫不留情,嗤笑:“差極了。”
“……好吧。”遊弋道:“既然已經差極了,那我就隨便了……介意我猜猜你的心路歷程嗎?”
沈川不語。
“我猜,你喜歡他的時候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對嗎?”遊弋觀察着沈川的表情,“或者你剛想試探他是不是同性戀的時候,他就跟女人好上了?”
那至少就有五年。
遊弋心裏一沉,問:“然後你就死心了?就默默當上守護神了?”
“發現我把他拐走了,你第一件事想的不是‘既然他對男人可以,那個男人也可以是我’,而是立刻來找我,讓我放過他,放他去走更容易的那條路。”
“沈川!你也太偉大了吧!你以爲你是他的誰啊?他爹他媽?人生導師?指明燈塔?”
“你就是沈川而已啊。”
遊弋做了個誇張的驚訝表情:“人生幾十年,自己怎麼開心怎麼來唄,你這樣是不會快樂的——哦我說你怎麼一天老吊着個臉。”
“夠了。”
“沒夠。”遊弋把那塊表塞進沈川褲兜:“永遠沒夠。我要你答應我,跟我在一起。”
沈川面色毫無波瀾:“我答應。”
“答應個屁。”遊弋痞氣一笑:“我可不是傻子,你前腳答應,我跟他一拜拜,你後腳就跟我分手,那我不是白折騰了。”
“所以?”
“一個月,至少一個月不能提分手。還有,牀是肯定要上的——”遊弋捏住沈川的下巴晃了晃:“你得在下面。”
交往可不代表上牀,要是這麼折騰都沒睡到沈川,那不是虧大了。
沈川拍開他的手:“不可能。”
遊弋:“什麼不可能,是交往,還是……”
“都不可能。”
“那好吧,哦,反正我本來就是同性戀,跟他在一塊也挺開心的。就是不知道?——”遊弋頓了頓,有點不自然地移開視線,看向門廊上的油彩掛畫:“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把你的小肥羊玩膩了。”
“但是,時間越久,他就越愛我,越離不開我。沈川,你猜一下,我在他手機裏發現了什麼?”
“我發現他在查哪些國家允許同性戀領證的,哈哈哈,你說是不是很搞笑。”
“等我玩夠了,那會估計他都帶我見過他爸媽了吧,出個櫃也挺不容易的,他可能還要捱打。”
遊弋做出一個驚恐的表情,定定看向沈川,抱臂往身後牆上一倒:“要是那會我甩了他,他不會去跳樓吧。”
“到時候,你的小肥羊不就就變成死肥羊啦——”
“我答應!”
沈川:“一個月,我答應。”
遊弋笑嘻嘻地:“只是交往?我不是說了,還有——”
沈川面無表情:“你不要得寸進尺。”
“……”
一時僵持,遊弋見對方毫無鬆動,嘆了口氣。其實他本來對這條也沒抱什麼希望:“好吧好吧,在上在下的,都行都行。”
沈川皺眉不語。
“喂!”遊弋無語:“你這什麼不情不願的表情,我有那麼差嗎?駱飛揚在我身上每天可都爽得要命呢。”
沈川沒理他,掏出手錶戴好,低頭整理袖口:“我已經答應了,今天之內,你必須跟他分手。”
遊弋伸手過去:“成交。”
沈川轉身便走。
“……”
遊弋徐徐呵出一口氣,收回手。
“沈川!”他情不自禁喊出口。
“我對你真不是隨便玩玩。”
這話他已經說太多次了,好像沒什麼可信度,沈川也早就無視了,可這次卻停了腳步。高挺背影立在走廊拐角,遊弋抓緊時間繼續道:“第一印象那麼重要嗎?你怎麼就不信我是真喜歡你?”
沈川側身,偏頭:“我信與不信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這是沈川第一次迴應他這句話,遊弋激動道:“你不是喜歡真心的人嗎?你信我,你就會喜歡我的!”
“只要我想,沒有人不喜歡我!你也不可能例外!”
“是嗎。”
沈川皮笑rou不笑地勾起脣角:“希望你一直這麼自信。”轉身離開。
遊弋被他那一笑迷得七葷八素,在他身後大喊:“一個月,我自信只要一個月!我們走着瞧!——”
計劃通。
遊弋興奮地竄回吧檯找手機,給駱飛揚發微信:
【親愛的!今天下午想喫什麼?我早點回家做飯!】
分手飯嘛,得喫個好的。
他剛要發送,又覺得語氣不對——今天回去要提分手,要分手的人不該是這個語氣。
他只是習慣這樣跟駱飛揚說話相處了,因爲駱飛揚喜歡,所以特意照着他喜歡的樣子去做。
裝傻白甜黏人精這麼久,都成習慣了。
他又改成:【我今天會早回去,想喫什麼?】
發過去,信息幾乎是秒回。
遊弋簡直能想象出駱飛揚癱桌子上刷手機看到他的消息,星星眼蹦起來回消息的樣子。
【牛!我要喫牛rou!】
遊弋撲哧笑出聲,飛快回過去:【好啊,上班時間玩手機!讓你老闆逮着,你這頭羊還是喫草吧】
他下意識按下發送鍵,發出去才覺得不妥,想撤回,對面又回過來了。
一個{老婆我錯了}的表情包。
隨即就是一串:
【我立刻滾去工作養家餬口】
【草也行啊,我什麼都想喫,你做什麼我都愛喫!】
遊弋盯着屏幕,拼命按下要回復的衝動。
隔了幾秒,對面又發過來
【真的,隨便做點簡單飯就好,別弄得太累了】
遊弋忍了又忍,合上手機,又解鎖,又鎖住,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
一頓折騰,翻來覆去的,他拿起來,剋制再剋制,回了一句:
【好】
對面始終不讓他做說最後一句話的人,幾分鐘後又回過來。遊弋看見屏幕一亮,立刻點進去。
【乖】
遊弋勾起脣角。放下手機,腦子裏已經盤算着去生鮮超市買點牛rou,順便挑點梨子桃子什麼的,家裏的水果都快喫完了,主要駱飛揚是頭旱羊,不愛喝水,還愛喫rou,大夏天的,遊弋總逼着他多喫水果,不然又要燥得嘴巴發乾,這人又愛笑,一笑就裂口,疼得呲牙咧嘴還要來親他。給他買過潤脣膏,凡士林的,小小一罐。駱飛揚嫌娘,被遊弋按着睡前塗過一次,之後死活不用,再後來——
遊弋撇撇嘴,再後來那罐東西就另作他用了。
駱飛揚還一本正經跟他科普,嘴脣和肛門是同種皮膚組織,潤哪裏不是潤,護哪裏不是護,更何況老婆的屁股比我的嘴要嬌多了……直說得遊弋扶着腰從牀上爬起來揪他臉。
然後兩個人又是一頓滾。
“不正經羊,羊不正經。”遊弋小聲吐槽。
“喲,喲喲喲。”換班的酒保已經到了,看了看他,揶揄:“別神遊了,轉過去照照玻璃,看看你的臉吧朋友,笑得、嘖,糖罐子翻了都不知道,隔着十八里地都能膩死一堆單身狗。有男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樣,酸了酸了。”
這人跟他關係好,常打趣他,遊弋早習慣了,可今天不知道爲什麼,他心裏猛地空了一下。
——男朋友。
他今天回家是說分手的。
過了今天,他就不是駱飛揚的男朋友了。
遊弋突然有點懵,腦袋裏一片白,牛rou和水果也不知道要不要買了,他一向從容,這會卻什麼都沒了分寸似的,攪了半天亂麻只想起來一件事,自言自語道:
“我還說,週末陪他看球賽呢……啤酒都買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