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亲人
好在他身边還有帮手,不至于事事一個人操心。
婚礼当天宴席上需要的菜色,有宗叔和裴云初包揽選擇与购置,新房和宅院裡的装潢装饰,阿鸢带着家丁们替他张罗。
许暮舟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和庄白去试喜服。
還好镇上的布庄和绣坊大多都在许氏名下,现成的衣料和衣裳式样皆可提前匀出来,然后绣娘们再赶赶工,大抵是能来得及的。
如若许暮舟不是东家,沒有這层身份的便利,寻常定喜服,都得一個月后来取了。
不敢耽搁,许暮舟携庄白一同到绣坊试衣,两人皆披上了正红色的喜服。因着许暮舟比庄白高上两寸,相同式样的两身衣裳,许暮舟的便要大上一号。
许庄二人从试衣裡间走出来,虽然身上只是光秃秃的,尚未刺上绣线的单调红衣,但這两個人穿着,却是极好看的。
阿鸢想不出什么夸赞的话,只也扯了一匹红布裹在自己身上,铜镜裡一照有些滑稽。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庄白后退了几步,方便把许暮舟的整個身段完全放进眼裡,“许少爷的娘亲,实在太厉害了。”
“以后,但愿我們也能生這么好看的小娃娃。”這句话,庄白是在许暮舟耳畔悄悄說的。
尽管穿着的是红衣,但为了试衣方便,许暮舟脑袋上并沒有带多余的修饰,和那一晚在山头上一样,只用了一根黑绳束发。
正因黑发简洁,更显红衣明亮。
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了吧。
反正在庄白眼裡,许暮舟就是全天下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芙蓉一枝花。
“孩子的心性得像你,当小魔头是不会吃亏的。”许暮舟捏了捏庄白的脸。
庄白的皮肤与许暮舟相比,要显得粗糙一些。许暮舟這身细皮嫩肉,是从小体弱,在房子裡躲出来的,而庄白,则像是经历過风吹日晒的。
然而,夏梁郡中有那么多务农的佃户,在田地裡经受风吹日晒的少年人,许暮舟见得太多了。
庄白明显不属于這一类。
這几日坦诚相待,翻云覆雨,许暮舟发现庄白右手的拇指与虎口处,都长着薄薄的茧,拇指指腹与食指、中指的指尖,也有不同程度的硬茧。
這只手,应该是常年持握兵刃,以及提笔写字的手。
庄白的肩部、背部,甚至腿弯处,都有着深浅不一的疤痕,摸起来,触感有些特别。
许暮舟一时猜不出,究竟怎样的一個人,才会同时拥有這些特征,而且年岁還只有十八十九——先前裴云初为庄白查看伤势时,通過人身上骨龄判断的。
不過许暮舟也不想猜,事到如今,庄白到底是什么人,与他们的婚事相比,实在一点也不重要。
一旁的绣娘们,看這两個人站在一起,也齐声称好。而且听說這是东家和“老板娘”,都纷纷愿意无偿承包刺绣的活儿。
众人的热情,似乎也给许暮舟和庄白的婚事多添了好几分喜气。
从绣坊裡出来,距离午膳时分還要小半时辰,该回家了。這次庄白是在白日裡,和许暮舟大大方方一同出门的。
许暮舟想着,他们马上也要去京城了,左右也免不了抛头露面,那出门就出门呗,不必再有意躲藏了。
而且庄白出门来也挺高兴的,许暮舟瞧他高兴,自己心裡也就高兴。
路過一家糖炒栗子的小贩,锅炉裡滚烫的板栗甜香,不讲道理的往人鼻子裡钻。
庄白侧目看了一眼许暮舟,只见人目不斜视、站姿笔直,仿佛全然不曾闻到甜味一般。
庄白蹭過去,在人耳边亲昵:“等一等,我去给你买一包。”
就在這买回来几步路的過程中,庄白撞到了一個人,对方可能是一不小心脚底打滑,当街摔了個屁股墩。
庄白抬头一看,這是個身着素衫的少年人,年纪应该跟阿鸢差不多大,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娃娃脸,脸颊圆润但下巴尖细小巧。
怎么說呢,這种相貌,叫人无端联想到狐狸。
尤其少年人的那双眼睛,活脱脱一双年幼狐狸崽的眼眸。
只是這只狐狸的眼型幼圆些,眸子干净清澈,如果是狐狸,那也是极少见的清纯一类。
庄白看到少年的脸时,不知为何,一股怪异的“熟悉”之感溢满心间。而那一屁股坐地上的少年人,也死死盯着庄白。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许暮舟走過来,先不着痕迹的把庄白往身后护了护,然后去扶那少年起身:“真是抱歉,小公子沒摔坏哪裡吧?”
這少年很是面生,许暮舟可以肯定,绝不曾在夏梁郡见過他,且观其身上的衣服,虽然颜色素净,但布料名贵。
比许氏布庄裡定价最高的布匹,還要贵上数倍,甚至十数倍。
他大抵不会是因为喜歡素色而着素衫,而是为了掩藏身份,不引人注目,特意选了這样的衣服。
少年扭头看了许暮舟,明显惊讶了一下,许是觉得這男人好看。继而借着许暮舟的力,自地上爬起,“无妨无妨,是我的疏失,撞到了那位公子,合该我道歉才是。”
许暮舟赶紧顺着人话說:“街上人多,接踵擦肩之间,难免磕磕碰碰,公子别放在心上。萍水相逢,咱们就谁也不說抱歉了。告辞。”
今天不是赶市集的日子,街上的人并不算多,许暮舟已经看出来了,眼前這位小公子与庄白相撞,十有八九是他故意为之。
直觉不对劲,许暮舟拉住庄白的手,想赶紧离开。
偏偏還不等走远几步,便听后头传来少年人的声音:“庄白。”
庄白与许暮舟的步伐同时一顿,那少年又走過来,冲着庄白道:“公子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不对,应该說,是一個亲人。”
“我看公子就觉得面熟,公子沒有這种感觉嗎?”
庄白說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像一個被扔进水中的木盒,铺天盖地的潮水向他围聚而来,木质的外壳可以抵挡一阵,但是潮水顺着缝隙流淌而入,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莫說开口回应少年,他现在甚至需要努力克制自己,才能堪堪站稳。
许暮舟把庄白拉過来,让他贴近自己身边,一边若无其事地与少年交谈:“這么凑巧么,小公子的那位亲人,也叫‘庄白’?”
少年人露齿一笑,那上挑的眼角,顾盼神飞的模样,确实和庄白笑起来时有几分相似。
“不,他不姓庄,‘庄白’是他的字。而他的全名是另外两個字。”后面半句话,少年是望着庄白說的。
尽管庄白的脸始终垂着,眼睛也一直盯着别处。
“而我呢,姓司,单名一個衡字,‘衡阳雁去无留意’的衡。我跟我的那位亲人,自小一同念书,从前他记我的名字,就是用的這句诗词。”
“不過我看我是认错了,我們十数年的情义,如若迎面相撞,他不会不认得我的。”少年嘴上說着错认,话裡却又包含言外之意。
许暮舟顺杆下:“有理,小公子一定是认错人了。血缘至亲的事,還是要慎重些的。”
說完,扯着庄白就想跑。
小少年沒想到這個看起来端庄有礼的漂亮男人這么滑头,泥鳅一般逮着空隙便开溜,堵得他一肚子话還沒說完。
“哎哎哎,且慢!等一等!”
少年也急了,眼看许暮舟拉着庄白走远了好多,他也只好不管不顾地追上去,他想扯住许暮舟的袖子,迫使人停下来。
结果一道黑影闪過,少年手抓了個空,整個人還仿佛撞上了一道铜墙铁壁,撞得他稚嫩的额头生疼。
抬眼一看,面前站着一個全身裹着黑衣的人,怀中還抱着一把长剑,那剑也用黑布裹着。
司衡顾不上与人起冲突,他要赶紧追上庄白!
然而试来试去,无论他往左边走,還是右边走,這個铜墙铁壁似的瘦高男子就是能正正挡在他前面,像能移形换影一般。
司衡气不打一处来:“這位侠士,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請你不要挡住我的去路。”
方才是为了与庄白相认,又不想在街市上闹出太大的动静,司衡才装出乖巧模样。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還被人阻拦去路,少年人在王府裡养出的一身骄矜的贵气忍不住要发作了:
“否则,你碍我要事的后果,只怕阁下难以承担。”
可惜刀头舔血、石头心肠的孔夜压根不吃這一套,“护他周身安全,是我现如今的使命。”
“若有人非要试探,恐怕才是难以承担后果。”孔夜的声音,仿若冰冷山泉滴落坚硬山岩上,碰撞而出的动静。
而且一边說着,孔夜一边還亮出了一小截长剑的剑锋。
這样一来,反倒是司衡被那一瞬间的寒光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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