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迷途
像是一样宝贝的东西,若是不紧紧攥住,就会从手头消失不见。
许暮舟感受得出身边之人的不安,原本庄白只是拽着他的衣摆,后来许暮舟把筷子放到了左手,一面用不熟练的左手吃饭,一面右手牵着庄白。
吃過了午饭,许暮舟送庄白回房间,說是看他精神不好,毒伤初愈,也不知道那阴毒的玩意儿会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你要好好睡一觉。”许暮舟将人送到床边。
其实他心裡很清楚,庄白现在的不安与紧张,与之前的毒伤毫无关系,只是为了安庄白和他自己的心,胡乱找個借口。
庄白靠着床头坐下,见许暮舟似是要走,慌乱的扯住人的衣袖,把人拉到自己身前,然后紧紧抱住了许暮舟的腰:
“你别走!”
许暮舟双手轻轻抚摸着庄白的手,嘴上轻道:“我沒有要走啊,傻样,我去把房门关上。”
庄白這才犹豫着松开了胳膊,“我不想你走出去。谁知道你這一出去,我還能不能再看见你。”
许暮舟坐到他身边,把人揽入自己怀中,下巴轻轻贴着庄白的头顶:“你這是‘婚前焦虑症’,就是說,人在成亲之前,常因心情焦躁而情绪不宁。”
“大多数人都会有的。等你我拜完了堂,你便会痊愈了。”
“当真?”庄白被他逗笑了,“世间竟還有這种症状。”
但事实上,许暮舟和庄白自己,都知道這根本不是什么婚前焦虑,庄白的不安,完全源自上午遇见的那個少年。
“你以前說過的,你有时会觉得我并不像‘我’。”庄白贴在许暮舟的颈窝边,吮吸着许暮舟的气息,能让他稍微平静些。
他接着道:“万一你是对的万一,我真的不是‘我’怎么办?”
许暮舟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只能把人搂得更紧些,像哄小孩子一样哄道:“那你也跑不掉的,我会牢牢抓住你。”
“也套用你以前說的话,‘這是你招惹我的,来了就不许走了’。”
庄白会心一笑,把脸埋进许暮舟怀裡,觉得许暮舟的声音真好听,“真的么,你当真会抓住我?”
许暮舟从上到下,顺着抚摸庄白的头发:“真的。”
“我相信了。那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抓住我喔。”這是庄白睡着前,跟许暮舟說的最后一句话。
在许暮舟为他掖好了被角,轻轻关上房门离开之后,庄白就陷入了梦境。
在梦裡,他见到了那個叫司衡的少年的脸,只不過,梦中的人似乎是個小孩子,四五岁的模样。
前面有一座书斋,看起来也像個学堂,裡面坐着一個与司衡年纪相仿的孩童。
现在已是下学时刻,别的学生早已一哄而散,只有這個小儿,還不知疲倦地提笔温书。
小儿腰背挺得笔直,执笔姿势端正,写字横平竖直,笔法有力,不像是這么点大的孩子能书写下来的。
也不知是下了多大的苦功。
偶尔会把墨汁蹭到手上,但他毫不在意,随手掏出一卷竹简来擦一擦,擦完又随手把竹简扔地上。
因为他给自己划定了功课,今日必须识得二十個生字,背记十句诗文,否则便不回家。
司衡這孩子,被家裡惯坏了,明明是個男孩儿,却比這京城裡出了名的刁蛮闺女還要骄纵几分。
他心裡不太服气,因着方才先生夸他那初次见面的表哥是块肯努力读书的好材料,将来必成大器。
“我叫司衡,娘亲說,以后我要在這裡和你一起念书。”司小团子鼓着脸嘟囔,其实心裡暗暗念道,有什么了不起,我一定能读书读得比你厉害。
只顾写字的孩童,稍稍抬起了脸,问:“哪個衡?”
恰巧不日前,司衡刚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他提笔蘸墨,在纸上流畅地写了個“衡”字,表情裡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衡阳雁去无留意的‘衡’,我记得了。”那個孩子說完后,继续低头练字。
司衡听不懂诗词的意思,只觉得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厉害,趴在人家桌边:“那你呢?”
孩童亦提笔在纸上写了两個字,庄白。
這两個字好认,司衡奶声奶气地念道:“庄,白。不对呀,你肯定不叫這個名字,我娘明明說你姓”
“這是我的字,我的名字复杂,你肯定不会念。”孩童毫不自觉的說着伤人的话,继而又在纸上写了大名。
“喏,我的名字是這两個字。”
可是是哪两個字呢?庄白知道這個孩童就是自己,但他在梦裡睁大了眼睛,却怎么使劲也看不清白纸黑字写着什么。
然后他又梦见了自己和司衡打架。
司衡小时候总是不服他,处处招惹,可庄白即便幼时白白净净的像個小玉人儿,干架也一点不是吃素的。
绝不因为司衡年纪小而丝毫手软,两個人看似打架,实则司衡独自挨揍。
司小团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哭唧唧的回家告状。当天晚上,那另一個孩童便被严厉的父母好一顿收拾,還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夜。
第二日,司衡提了一大篮子美食,蹑手蹑脚地溜进祠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歉求和。
說自己再也不寻衅挑事,還把那整整三层都塞满了点心的食篮推到人面前:“表哥,娘亲让我带吃的来跟你赔礼道歉。”
“你是不是一晚上沒吃东西了,我故意多拿了一点来!”
司衡一点也不讲究摆盘和携带之道,只顾量多,点心全都挤得歪歪斜斜,有的甚至碎得掉了渣。
好在那另一個孩子全不挑食,只要是能够果腹的东西,他都可以拿起来就往嘴裡送。這好像是這孩子的父亲定的规矩。
自那之后,两個孩子好像就再也沒有打過架。司衡甚至心甘情愿的做起了表哥的小跟班,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架被彻底打服了。
一开始,孩童并不喜歡司衡跟着,因为他不喜歡爱哭的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你不准再随便哭了,不然我不跟你玩。”他曾這么对司衡說過。
然后小团子似乎就真沒怎么哭過鼻子了。
梦至此处,庄白醒了過来,他睡了半個多时辰,现在午睡時間结束了。靠在床头,心情平静了许多,脑子裡也不混混沌沌的了。
虽然从前的记忆還不足以拼凑完整,但他现如今能够确定,他认识司衡,所谓“亲人”,司衡并沒有說谎。
但是,心中這种通透的平静,其实更让庄白不安。与其說他的困顿消散了,不如說是他别无他法,认下了。
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假若他真的想起自己是谁,他和许暮舟的缘分,也就到尽头了。一這么想,心裡就疼得喘不過气。
而另一头的许暮舟,对此毫不知情,還正在厅堂裡,与一大圈人商榷他和庄白的婚事,以及他们去了京城之后,许宅该如何安置。
许暮舟并不打算放弃夏梁郡的产业,毕竟這是他一点一滴积累,一砖一瓦打造的,付出過无数心血。
只是他這东家离开了,总也得留個人打理。所以许暮舟打算把宗叔留下。
一来,宗叔年過四旬,从未离开夏梁郡,出過远门,性子又朴素,陡然让他去人多繁杂的京城,许暮舟担心人无法适应。
二来,许宅需要一個看顾的人,宗叔在這儿当了几年管家,熟门熟路,许暮舟放心得過他,正是最好的人选。
只不過光有看顾打理還不够,還得安置個主事之人,但又该选谁呢?
裴云初和阿鸢必定是要跟他走的,不会愿意留下,而且许暮舟自问也离不开這两個人,因而那主事之人,许暮舟還需要好好想想。
這几日来他的脑子就沒停下来歇息過,后天就是婚礼的日子了,他得在此之前安排好一切。
如此便可把那一日空出来,留给自己和庄白。
而這一天晚上,许暮舟上床睡觉后,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到身后有個活物窸窸窣窣的蹭了上来。
和他们刚遇见时一样,庄白又偷偷开了他卧室房门,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然后钻进了他的被窝。
上一次许暮舟說孤男寡男不合体统,把庄白請了出去,而這一次,许暮舟却只是纵容着,轻轻翻過身,揽庄白入怀。
本以为庄白定会不老实,上下其手的胡搅蛮缠一通,却不想人竟這么老实,什么也沒做,只是窝在许暮舟旁边,团成一团。
“你怎么又偷摸进来了?嗯?”许暮舟摸着庄白的脑袋,庄白的头发意外的偏软,许暮舟非常喜歡。
庄白沒有抬头,他平时总是近乎贪婪的盯着许暮舟的脸看,今夜却只是一個劲的往人被子裡蹭,声音闷闷的:“沒什么,就是想挨着你。”
许暮舟笑:“随你吧。反正洞房之前我們有一整天不能见面,现在先见见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