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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作者:关关公子
“恭喜恭喜啊……”

  “裡边請……”

  “哎呦,陆家主也来了,贵客呀……”

  三月十八,庐州城内张灯结彩,街道上车马如云,从江南而来的各方豪族,齐聚在帅府外,招呼祝贺声络绎不绝,热闹的场景,让人忘却了战火尚未平息。

  帅府内挂满红绸灯笼,西凉军诸将在外迎客,杨尊义、屠千楚等肃王的兄弟伙,就和给自己儿子接亲一样,连前些时日血战的煞气都隐去,咧着嘴笑呵呵如同两尊财神。

  府门外,淮南萧氏家主萧庭、金陵陆氏家主陆红信为首,而后是大江南北的世家、封爵、官吏等等,依次上门道贺。

  因为是‘剑圣’祝六的闺女出嫁,江湖上過来凑热闹的也不在少数。许不令对這些個江湖世家,自然也沒拒之门外,认真招待,可谓是给足了祝大剑圣夫妇的面子。

  许不令虽然是新郎官,但‘肃王世子’的身份在身上,肃王不在场,天底下他最大,不能自降身份跑到门口迎接贵宾,只能穿着红色喜服,高居于大厅上首,接见众多過来道贺的宾客。

  萧绮是世子妃,打扮的也颇为庄重,坐在许不令的身侧,含笑和诸多熟悉的世家族老攀谈,闲暇之际,也不忘凑到许不令的耳边,眼神示意外面那些老实巴交的江湖客,打趣道:

  “相公,你要是当了皇帝,估计不动一兵一卒,就能把宋暨掌权十余年都沒做成的事儿都给解决了。”

  萧绮指的,自然是宋暨‘新君继位三把火’之一的铁鹰猎鹿。

  那场江湖浩劫,几乎让天下间的江湖人断代,大玥朝廷短短几年间倾覆,虽然不是直接源于铁鹰猎鹿,但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场数得上名字的江湖客,陆百鸣、祝六、厉寒生、鬼娘娘等等,哪個不是和宋氏血海深仇,哪怕是许不令和新娘子满枝、清夜,都和宋氏有這直接、间接的血海深仇。

  宋暨想管制‘侠以武乱禁’的江湖人,从结果来看,显然是失败了,但初衷确实沒错,只是江湖人不服管制,才闹成了现在的场面。

  萧绮說许不令能解决這事儿,是因为江湖人虽然不服管制,但是崇拜强者。有的一身通神武艺和侠义名声,走到哪個地方都是话事人,這是放眼江湖皆通的道理。

  這就和朝廷平不了的事儿,祝陆曹三家放句话出去,就能平一样,江湖人认這個。

  许不令若是当了皇帝,别的不說,肯定是古往今来最能打的皇帝,横扫天下武魁,正儿八经的‘天下第一’,龙袍一脱照样干碎任何江湖客,不服都不行。

  不過,這种万金之躯跑去江湖单挑的事儿,终究太跌份儿,萧绮也算是开個玩笑。

  许不令瞧见那些個江湖名宿,满眼诚惶诚恐如同拜见神仙的模样,也有点感慨,轻声道:

  “宋暨办不成的事儿,我要是也办不成,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萧绮肩膀轻撞了许不令一下:“瞧把你能的。”

  帅府热热闹闹,其他地方也是同样的场景。

  因为要做花轿去拜堂,不好从后宅直接出来,今天拜堂的三個姑娘,都在同街的府邸中暂住。

  深宅大院内,月奴和巧娥带着丫鬟,将盛饭金银玉器的托盘,送到三個房间裡。

  陈思凝坐在妆台前,身上穿着火红嫁衣,似醉非醉的桃花美眸,在朱唇点缀下,敛去那武人的那份儿锋芒,取而代之的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华美。

  萧湘儿和崔小婉站在身旁,两人都是上任八魁,气质不同却都艳光夺目,特别是那股花信美妇人的熟美气质,艳若芙蓉分外动人。

  陈思凝年纪不满二十,论起女人味,自是比不上两個名义上的长辈,但二八芳龄加上武艺很高,那股青涩与灵动,在嫁衣的点缀下同样美不胜收。

  时值此刻,陈思凝依旧沒缓過来,眼底带着发自心底的紧张和窘迫,从凌晨起来就在絮絮叨叨:

  “……舅娘,怎么這么快就到日子了?我什么都沒准备,要不等几天吧……”

  崔小婉身着裙装,手持木梳,站在陈思凝的背后,认真盘着头发:

  “有什么好准备的?女儿家不都這样,我当年进宫比你惨多了,什么都不知道,一起床就被拉进车裡,然后就嫁人了,你這我還给你打了招呼呢。”

  萧湘儿名义上是陈思凝的舅奶奶,此时靠在旁边,给两條傻愣愣小蛇投食,一副過来人的口气:

  “是啊,当年我进宫比小婉還惨,好不容易抢我到姐的八魁,還沒乐呵两天,就被连蒙带骗的送进宫,进宫沒两天先帝就病逝,我连先帝长啥样都沒见過,你敢信?你现在嫁人,至少不用在宫裡苦等十年,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思凝端端正正的坐着,生怕妆容出了岔子,影响的未来夫君的印象,不過嘴裡依旧纠结:

  “我知道,能嫁给许公子,是我的福气,只是忽然就成亲了,有点紧张。”

  萧湘儿摇了摇头,认真道:

  “有什么可紧张的?婚礼不過是一個流程罢了,女人一辈子都要走一次,很重要,但也不是特别重要。男女之间,最重要的是情分,情分到了,早上认识晚上共许白头,也半点不急。情分沒到、或者沒有,就算是拜過天地成了名义上的夫妻,也不過是同床异梦的陌生人罢了。你难不成不想嫁给许不令?”

  “我……”

  陈思凝眨了眨眸子,脸色红了下:

  “我……我肯定是想嫁的。只是我娘亲走得早,嬷嬷也不在跟前,我什么都不懂,這怎么嫁呀……”

  這句话倒是說道了重点。

  崔小婉也才想起了這一茬,想了想,看向萧湘儿:

  “对哦母后,姑娘出阁前,娘亲要教行房的东西,我忘记准备了,怎么办?”

  萧湘儿眨了眨如杏双眸,有些好笑:

  “這有什么好教的?许不令那厮什么都知道,思凝眼一闭等着就行了。”

  崔小婉“咦~”了一声,摇头道:

  “這怎么行,流程還是要走的,思凝虽然经常做春梦,但毕竟沒实战過……”

  “舅娘。”

  陈思凝面红耳赤,恨不得找個地洞钻进去。好在屋裡只有两個大姐姐,她迟疑了下,還是点头:

  “是啊,能教還是教一下吧,心裡有底些。”

  萧湘儿见此,微微点头:“也行,我去翻翻姐姐的箱子,找两本书来给你看看。”

  崔小婉则是比较直接,放下梳子来到萧湘儿跟前:

  “哪需要那么麻烦,我們俩在這裡,给思凝演示下就行了。母后来当新娘子,我来当许不令,两下就完事儿了。”

  ??

  萧湘儿眉头一皱:“這……這也行?”

  “试试嘛。”

  崔小婉拉着萧湘儿在床榻边坐下,找了個红布盖着萧湘儿的脸颊,认真道:

  “开始了啊。”

  萧湘儿有点好笑,不過還是认真的坐好,柔声道:“好吧好吧,开始吧。”

  崔小婉轻轻咳了声,学者许不令的模样,做出冷峻不凡的表情,挑开萧湘儿的盖头:

  “娘子。”

  “相公。”

  “完事了,进入正题吧。”

  崔小婉一推萧湘儿的肩膀,就开始扒拉衣裳,還做出了一個十分色色的笑容:“嘿嘿……”

  ??

  萧湘儿一愣,旋即有些羞恼的道:

  “這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小娃动作一顿:“许不令肯定這样,有問題嗎?”

  “肯定有呀。”

  萧湘儿可是最了解许不令,起身把小婉摁在了床榻边:

  “還是我来演许不令吧。”

  說着把盖头盖在了崔小婉头上。

  崔小婉倒也沒拒绝,认认真真坐着,等着母后掀盖头,结果盖头還沒掀起来,就看到一只手伸到的腰间,直接开始解腰带……

  “老许這么急的嗎?”

  “是啊,這叫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哪有時間說废话……”

  ……

  婆媳两人,就這么认真的在闺房裡玩起了角色扮演。

  陈思凝瞪着大眼睛旁观,联想到自己晚上的场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微微哆嗦了下,只觉等待的時間十分难熬……

  ------

  院落的隔壁,场景相差无几。

  楚楚和玉芙两個喜气洋洋的围在屋子裡,把准备好的首饰放在妆台上。

  祝满枝穿上的红色嫁裙,衣襟鼓囊囊的,在妆容和首饰的承托下,稍微成熟了两分,再无往日大大咧咧的娇憨味道。

  不過,马上就要拜堂了,毫无准备的满枝還是有点慌,她坐立不安的抬手拨弄着头发,带着哭腔委屈道:

  “娘,你不要着急嗎,這么大的事儿,至少让我和许公子商量一下,我都好几天沒见许公子了……”

  郭山榕站在满枝背后,把满枝脑袋摆正,继续插着金簪,凶巴巴教训道:

  “闺女出嫁前,哪有私下跑去见相公的道理,若都向你這么不讲规矩,還要這盖头有什么用?老是坐着。”

  松玉芙在肃王府拜過堂,知道婚前有多紧张,她笑眯眯在帮忙抵着首饰,安慰道:

  “满枝,你别慌,成亲听起来很吓人,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儿。待会你听着司仪的声音,按照流程来就行了,反正盖头挡着,沒人能看到你的脸。我上次還不小心把相公脑袋碰了下,都沒人笑话我。”

  祝满枝抿了抿嘴:“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過,拜個堂算什么,只是……只是……”

  钟离楚楚琢磨了下,倒是想到了什么,小声道:

  “满枝,你是不是担心,相公今天晚上最后去你房裡?”

  今天三個姑娘进门,清夜已经捷足先登,肯定不好和满枝、思凝两個妹妹争头彩。陈思凝和祝满枝都未经人事,具体谁先倒是不好說。

  祝满枝得知消息后,心裡一直暗暗琢磨這個問題,本想问下许不令的,可惜沒机会。见楚楚猜到了她的想法,祝满枝连忙摇头:

  “怎么会呢……唉,這种事让我怎么說嘛。”

  郭山榕是满枝娘亲,心自然向着满枝,此时看了看外面,询问道:

  “玉芙,你们家大夫人怎么安排的?满枝可跟了小王爷两年,沒有功劳也有苦劳,那陈姑娘虽說是公主,但我家老祝身份也不低,還为小王爷伤了條胳膊……”

  祝满枝连忙扭头,蹙眉道:

  “娘,你說這個做什么呀,都是一家人的……”

  “你這丫头,你心裡不想娘能說?要不娘去打個招呼,礼让三分,把你放最后一個?”

  “……”

  祝满枝嘟了嘟嘴,不說话了。

  松玉芙這两天虽然帮忙安排婚事,但這种事儿却不好瞎說,只是含笑道:

  “三间婚房是一样的,具体怎么安排我也不清楚,晚上就知道了。相公向来宠满枝,不会让满枝受委屈的。”

  祝满枝其实有点犹豫,想了想,又哼哼道:

  “我和老陈可是拜把子的姐妹,抢来抢去也不好对哈?”

  “你武艺沒人家好,個子沒人家高……”

  “哎呀娘,我……我也有比思凝强的地方好吧?”

  “你那是随我,和你自己有关系嗎?”

  “……”

  ————

  祝满枝隔壁的院子,是宁清夜的闺房。

  相较于其他两间屋子裡的热热闹闹,宁清夜這裡要安静许多。

  闺房的窗户撑开,外面是繁花似锦的院落。

  宁清夜换掉了白衣如雪的长裙,换上了一袭红妆,本就是当代八魁第一人,清丽出尘的面容,几乎压下来满院的春色。

  宁清夜的脸上,一如既往的表情不多,清水双眸甚至稍显心不在焉,不過并非是对成婚不上心,而是在出嫁之时,又想起娘亲了。

  房间裡安安静静,宁玉合站在背后,认真给宁清夜梳妆,知道清夜有心事,暗暗摇头叹了声后,露出一抹柔婉笑容:

  “今天成婚呢,别想那么多。”

  宁清夜也不想在大喜的日子显得心事重重,勾起嘴角笑了下,却沒有言语。

  钟离玖玖站在旁边的搭手,见状插话道:

  “是啊,别想那么多。過去的伤心事,沒人自己愿意发生,我小时候不也過的开开心心,可自从父母那次上山采药,一去不回,日子就全变了。你還有個贴心的师父,我当时是真沒人管,就靠桂姨接济口饭吃,年纪轻轻就出去跑江湖,在底层摸爬滚打,饥寒交迫的时候,连個想恨的人都找不到……”

  宁玉合抿了抿嘴,摇头道:“死婆娘,大喜日子,就别說這些了,能孤身走江湖的女子,有几個是自愿的?不都是迫不得已。”

  钟离玖玖用肩膀撞了宁玉合一下:“我這不是劝劝清夜嘛,你這沒良心的。”

  宁清夜沉默片刻后,自己拿起盖头,搭在了脑袋上,柔声道:

  “我知道轻重,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也沒什么好想的,就這样吧。”

  “明白就好。”

  宁玉合欣慰一笑,眼神望向窗外的院墙,注视片刻,又稍显唏嘘的无声一叹……

  -------

  春日幽幽,清风徐徐。

  身着书生袍的男子,缓步走過围墙外的小巷,在巷口处站定,抬眼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眼神一如既往,带着源自心底的沉闷。

  远处歌舞不休、车马不绝,繁华的街道,和這裡好像是两個世界。

  街面上是王公贵子、士族乡绅,骏马香车、身携眷侣,处处显露着人活一世该有的意气风发;而小巷裡,则藏着无处安身的游子,不知所去、不知所归,不知以后在哪裡。

  春日和煦光芒下,眼前的形形色色,都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男子低头看了看,身上還是那袭书生袍,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张画卷,常见的花鸟图,笔墨工整挑不出毛病,但也沒有亮点。

  他偏头看向左边,酒铺子开在远处,崭新的酒幡子在春风中猎猎,赤着胳膊的掌柜,肩膀上搭着個毛巾,从几個大酒缸后探出头来,骂骂咧咧道:

  “寒生,還不過来搭把手,你那画又卖不出去,杵那儿除了挡道還有啥用?”

  面前是排队卖酒的酒客,从铺子排到了巷子口,大半是江湖人,听见這话响起一片哄笑声。

  他是個书生,心裡自有书生气,稍显不满的道:

  “怎么卖不出去,总会有识货的人赏识我的字画。”

  “那你就杵着吧,本事不大心比天高,老实给我当学徒卖酒多好……”

  ……

  两句争论過后,他继续看着巷子口,等着识货的人到来。

  很快,巷子口出现了個腰悬佩剑的女侠,带着個斗笠,手中领着個酒壶,眼神在巷子的两侧乱看,好像只是過来卖酒。

  他站直了些,把身上有些陈旧的书生袍整理整齐,露出一抹腼腆微笑,看着那女侠:

  “姑娘,今天要不要买幅画回去?”

  女侠虽然已经来過很多次了,但好似才发现身旁的书生,偏头看了眼后,从地上拿起一副画像,又递给他一两银子,然后便走向了酒肆,直至消失在巷子另一端。

  他嘿嘿笑了下,俯身把画卷都收了起来。時間還早,路過的人還很多,但买画的人就只有那個女侠,已经沒必要再杵着了。

  他看了几眼女侠消失的方向后,跑向了酒肆,帮忙搭手。

  酒肆掌柜四十来岁,脾气比较冲,给顾客打着酒,笑骂道:

  “大男人家,就逮着一個姑娘可劲儿坑,你還读圣贤书,圣人這么教你的?”

  他帮忙擦着桌子,摇了摇头很有自信的道: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等我金榜题名,這些都会還给她。”

  掌柜的摇了摇头,有点看不上:

  “做人要脚踏实地,先不說你考不考得上,即便考上了,人家姑娘是跑江湖的,不一定想当官老爷的夫人。”

  “跑江湖风险多大,你看来酒铺子裡来卖酒的人,每年换一批,能年年来的有几個?能安逸些,谁想四海为家。”

  “倒也是,江湖上,妻离子散是常事、横死街头是善终,能有一身功名,确实比混江湖好。那就用心考,你挺聪明一娃儿,咋就年年落榜。”

  “再考几年,肯定就中了。”

  他呵呵笑了下,忙活完铺子裡的事情后,等掌柜离开,便跑去街上,用‘赚’来的银钱,买来了笔墨纸张和书籍,剩下的攒了起来,然后独自呆在酒铺裡裡,秉烛夜读。

  借住的小房间裡,還放着一副女侠的画像,只是這幅画,从不敢拿出去卖,怕那女侠生气,再也不来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他放下了笔墨,跑出去看了眼——女侠受了伤,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他跑了回来,把书籍和仅剩的一件换洗衣裳包了起来,背在肩膀上就跑了出去。

  临行前,還把攒来的银钱放在了酒铺裡,当做偿還掌柜的房钱。

  這一走,有所犹豫,但终究沒有停下。

  因为他不走,那個女侠走了,那天天坐在這裡寒窗苦读,還有什么意义呢?

  他和女侠一起,连夜逃出了长安城,去的第一站,是风陵渡镇。

  那时候的风陵渡,人山人海全是江湖客,都在抢着走那道鬼门关。

  女侠很霸气,勾着他的脖子,指着那座大牌坊:

  “你以后跟了我,就是江湖人了,去走一趟。”

  他看着那些持刀弄枪骂骂咧咧的莽夫,心裡就不太想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本不想走,但拗不過女侠,還是被推了過去。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江湖客’,只会跟在女人后面背行李的江湖客。

  读万卷书、行万裡路,多走走其实也沒什么。

  他每天跟在女侠后面,押镖的时候帮忙算账、看场子的时候帮忙记东西,沒活儿干的时候,就坐在河边、树林裡,拿着书本,看着女侠在旁边练剑。

  女侠有时候会问他:“你看书做什么?识字就行了,看多了又用不上,我教你武功吧。”

  他摇了摇头:“书裡面有大学问,以后有机会,去谋個一官半职,你身上的冤枉罪名說不定就洗清了。舞刀弄枪是粗人干的事儿,看一遍就会了,那需要人教。”

  女侠听见這话很不服气,但也說不過他,就哼哼了一声:

  “你就志向大,粗人干的事你都干不好,還谋什么官职?”

  “那是我不想干。”

  “哼~”

  女侠不相信,他也沒兴趣真学,依旧每天看书。

  直到有一天,女侠出了岔子,在常德那边惹了個地头蛇,和女侠的父辈有旧仇,被一帮江湖人堵在了客栈裡。

  女侠打不過,想让他先跑。

  他以前沒打過架,但喜歡的女子被人言语侮辱,上头了,记得当时拿着张板凳,硬生生把十来号在常德有些名望的江湖客,打的满地找牙。

  当时他還挺奇怪,這些凶神恶煞的江湖蛮子,为什么动作這么慢。

  后来才明白,是他太快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当时還是回過头,很自傲的来了句:

  “我就說舞刀弄枪简单吧,不就是瞅着脑袋打,竖着赢躺着输,打趴下就行了,哪有那么多门道。”

  话很浅白,但却是武夫一道的真谛。

  女侠当时惊呆了,以为他鬼上身,還去找了江湖方士跳大神。

  从那以后,两個人就成亲了,他地位高了些,看书也不被說了,行囊也换成了两個人一起背着。

  后来,女侠有了身孕,回到了蜀地的山寨。

  两個人過着小日子,等着女儿的降生,他在寨子裡依旧在看书,女侠喜歡他习武的模样,为了哄女侠开心,他也会每天在女侠面前打两套自创的王八拳。

  日子過得很安逸,但寨子裡面過得却很苦。

  蜀地深山中的寨子,都是半民半匪,靠劫道走私谋生,经常被官府围剿,缺衣少食,所有人都很艰苦。

  女侠即便在寨子裡地位高,但寨子裡能买来的东西有限,再也不能像去外面走江湖的时候一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

  孩子降生,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眼睛想月亮一样清澈,和女侠一模一样。

  他很喜歡這個孩子,但是看到山寨裡其他的小孩,便有些发愁。

  山寨裡的小孩,从三四岁起就帮着父母干活儿,种地、采药、除草、洗衣,稍微长大些就习武,好勇斗狠沒半点规矩,他当教书先生,基本上沒几個认真学的。

  他不希望女儿在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不想女侠慢慢变成外面那些粗野的悍妇。

  他想有朝一日,能把母女俩接到城裡的大宅子,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让女侠能穿上江南的丝绸,和他一起去诗会文会花前月下,想让女儿从小穿着襦裙、带着花簪,在廊台亭榭裡兜兜转转,不用为了一块肉、一個纸鸢,和同龄人哭闹厮打。

  可惜,女儿一天天长大,日子却是一成不变。

  直到有一天,女儿对着他說了一句:

  “爹,娘亲给我缝的襦裙好麻烦,還废布料,裴奶奶說不好干活,我觉得也是”。

  女儿虽然還小,但已经开始懂事了。

  但這個懂事,不是他這個父亲想看到的。

  他走了。

  走之前和女侠吵了一架,也是這辈子唯一一次吵架。

  女侠的爹爹年事已高,想让他当寨主。但他不想,他不想让妻女世世代代待在深山老林裡,不想让他聪明伶俐的女儿变成乡野愚妇。

  女侠最终還是答应了,给他指点了几個地方,让他去学艺,文举考不上,可以尝试武举嘛,当什么官不是官。

  他走的时候很有自信,和女侠說不出人头地不回来,却沒想到,這一走,竟真成了永别。

  他再次来到青石小巷时,已经生了些许白发的掌柜的,骂了他一顿:

  “走的走了,回来作甚?”

  他沒有听,因为他不想让妻女继续過那样的日子,他读了這么多年书,一定要考中。

  只可惜,天好像不站在他這边。

  连连落榜,等他心灰意冷,想换條路,去尝试武举时,新君登基了,然后便是那场席卷整個江湖的浩劫。

  等他赶回山寨,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一座孤坟,连女儿,都是妻子的江湖旧识送去的安稳地方。

  他有什么脸面去见女儿?有什么脸面去那坟前祭拜?

  他除了想尽办法报仇,還能做什么?

  即便报了仇,又有什么用?

  在十多年前那個雪夜,他就已经死了。

  厉寒生双目阴郁,看着天空,眼前景物烟消云散,只剩下从未变過的薄云。

  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

  剑圣祝六,提着两壶酒,走到巷子口,抬手指了指锣鼓喧天的府邸,轻叹道:

  “一個人杵這裡作甚?都开始拜堂了。”

  厉寒生收回目光,才惊觉天已经黑了,围墙后的宅邸灯火通明,遥遥传来:

  “迎新人入堂!”

  厉寒生吸了口气,脸色恢复了往日的暮气沉沉,走到祝六跟前,接過了酒壶:

  “你不去大厅裡坐着?”

  祝六呵呵笑了下,飞身跃上了楼宇顶端,在大厅对面的屋檐上席地而坐,拿起酒壶喝了口:

  “世上最苦的,是烦心的时候,手中有酒,却找不到陪着喝酒的人。看着你可怜,過来陪陪你。”

  厉寒生拿起酒壶抿了口,眼前的大堂裡,三個姑娘站在一起,旁边是傻笑的许不令,他看了一眼后,声音稍显沙哑:

  “挺好的。”

  祝六靠在房舍顶端,看着下方有些手忙脚乱的闺女,想了想,摇头道:

  “祝家灭门前,我爹在树上留了句话:‘纵横三千裡,剑斩百万人,今朝绝于此,草折任有根’。江湖人都是如此,风光過,也落魄過,刀口舔血半辈子,总有死的一天,能在死前看到香火流传,就是喜丧,往年再多爱恨情仇、辛酸苦辣,也算不得什么了。你今天要是不笑一下,這辈子真算是白活。”

  厉寒生眼神怔怔,望着大厅裡那道高挑的背影,“一拜天地!”回响在耳畔,那道身影,转過身来,对着外面的天地拜了拜,对着他拜了拜。

  “呵呵……”

  厉寒生勾起嘴角,笑了下。

  笑的和往日在青石巷,看到女侠走過来时一模一样;寒窗苦读时,看着画像傻笑时一模一样。

  但這一笑之间,十余年从未有過其他表情的脸庞,在一瞬之间无语凝噎,继而泪如雨下。

  祝六看着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变成了扭扭捏捏的大丫头,穿着嫁衣,额头和男人碰在一起,眼睛裡也发酸。

  但堂堂剑圣,岂能在人前落泪。

  祝六拿起酒壶灌了口,偏头看向厉寒生,笑骂道:

  “笑的真他娘难看!”

  ……

  春风不平,明月幽幽。

  房舍顶端,两個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老男人,拿起酒壶碰了下。

  這一碰,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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