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人皮鼓难述痛惜声
街道两旁排布着各式小摊,行走在城内的都是有些修为的饿鬼,基本化成了人的形态。
只是他们往往背脊佝偻,骨瘦如柴。皮相不能弥补身体的缺失,唯有四殿魔君高大威武。
萧烛感知了一下令牌的方向,把伍子戈引到了一座花楼前。
看来百裡汀澜今天不在宫殿,而是出来吃酒了。
四周有四部的子民认出魔尊,想要参拜。
萧烛摆摆手,掏出一把紫色的凤羽折扇。
他在空中优雅地挥动两下,然后将折扇遮在自己的面颊上,只露出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
眼前的花楼高达十三层,雕花精致、灯光瑰丽。裡面聚集着魔鬼四部的贵族,好不热闹。
伍子戈知道师尊怕引起混乱,便在走进去后指着一方雅室說:“师尊坐着等我吧,我自己去和……四叔說。”
“哦?”萧烛眉骨很高,衬着略显妖娆的桃花眼和新月眉,眼角微微上挑,“你上回呛了汀澜,怕是不好与他說话。真不要为师陪着?”
“不劳烦师尊为我那两個不懂事的同族费心了。”伍子戈看着萧烛坐下,整理了一下仪表,“我也不想师尊被围住。”
萧烛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懂沒懂徒弟的倔强,只关上了雅室帘子,而后說:“去罢。”
伍子戈点了头,一层层穿行而上,寻找四殿魔君的身影。
才到第八层楼,他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朝着传出声音的厢房望去,却又挪不动步子了。
此时的百裡汀澜正說到门口吊着的那两位。
“两小崽子带着朱砂想进城,被旋柳吊在外面了。一会儿要是鲁长老来了你们就留住他吃酒,晾那两個仙族半夜,好让他们学乖一点。”
一個贵族捧起杯盏,大喝一口:“要是长老不来就挂着吧,沒准明天就烤干了。和咱也沒关系,谁让他两太蠢,還想用朱砂伤鬼呢?”
身姿妖娆的骨女正靠在赤发鬼身上,给他端酒。
听见這话“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抬头却看见了半开的门外站着個人。
“仙族圣子?”她半疑惑半惊讶地說。
百裡汀澜听闻,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了身上的女鬼。
他忽然站起,一阵掌风把门全然掀开,朝伍子戈身后看。
確認了后面沒有跟着萧烛以后,赤发鬼才平复着坐下。
骨女再次靠過来,瞟着伍子戈,說:“君上干嘛呢?虽然是稀,不過也不用您起身相迎吧……”
“怎不进来呢?”另一個贵族冲伍子戈抬了抬下颌,“你们仙族不是最讲礼数,怎的在门外偷听墙角?”
伍子戈强自镇静下来,压抑着所有的不悦,抬脚迈步,想先给百裡汀澜行礼。
那骨女使坏,忽然把门槛变高,绊了他一下!
于是伍子戈踉跄几步,脚下不稳,连扑带爬地跌了进去,扑在百裡汀澜面前。
赤发鬼看出了蹊跷,猛一巴掌朝旁边扇去,這毫无征兆的一下打得骨女皮相凹陷,瞬间哭叫出来!
伍子戈从今日起,好歹是帝君义子了。
他這一拜无人受得起,百裡汀澜沒有折辱人的意思,但也沒低头来扶。
沒想到,伍子戈抬起脸,忽然笑着,做小伏低地說:“就当提前给四叔拜個年,有事求您呢!”
骨女捂着脸退去了,旁边两個四部的贵族也很尴尬,放下酒杯不敢做声。
百裡汀澜這才說道:“你师尊不在,不必要故作亲近喊本君叔叔,听着恶心。”
“伍晔如今是君父义子,八部魔君都得喊叔。”伍子戈解释着,把帝君面子搬了出来,
“四叔,本族弟子不懂事,拿了炼丹课上的朱砂误闯四部。還請您念在他们年幼,稍施惩戒便……算了吧。”
“误闯?”
赤发鬼重复了一下這两個字,不满地說,“饿鬼最忌朱砂,本君怎么看他们是奔着城裡来的?若是旋柳不吊他们,进城伤了四部的子民,是不是也要算了?”
伍子戈一时语塞,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也是他来求人。
受点言语上的拒绝都是应该的,便低微地說:“我已经训斥過他们了。”
“伍晔,不是你们仙族就高人一等。饿鬼虽然丑陋,却也算魔界子民,受本君庇护。”
百裡汀澜并不买账,依然說道:“如果是饿鬼闯到落霞山去,喷吐焰口烧人。你高坐光明圣殿,要守护自己的族人。本君来告诉你放過饿鬼,你肯不肯?”
伍子戈暗想了一下他设定的情形,若他是坐在圣殿上的那個人,定然把饿鬼全都绞杀,一個不留。
“還請四叔明示,如何才能放過他们?”伍子戈沒有强辩,只說道,“伍晔愿替他们受罚。”
“呵……你還挺精明。”百裡汀澜嗤笑一声,“本君哪敢罚你,你师尊又要說我暴躁易怒,性子急切。”
伍子戈沒敢說——您不就是嗎?
方才還在好好的,让骨女靠着喂酒吃。只因为对方一個举动,马上把她打得皮开肉绽。
伍子戈只能再次拱手說道:“請四叔明示!”
“你一人来的?”百裡汀澜不回答,這样问道。
伍子戈沒有撒谎,如实說:“不是的,师尊在花楼下面。”
百裡汀澜剑眉斜蹙,不悦地說:“你竟让他踏足這么脏的地方?!”
“鲁长老告诉师尊,师尊就带我来了。”
伍子戈知道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门外那两個弟子還被烤着,心裡着急了几分。
“罢了,你领回去!”百裡汀澜想到萧烛,忽然松了口,略微思索两下,又迅速低道,“你且记着了,這回你欠着本君的。早晚找你還,到时候别不认。”
“谢四叔!”伍子戈慌忙一礼,“我這就带师尊回去!”
话音未落,忽然闻到空气裡有丝龙涎香味。
熟悉的味道就像在四部的恶臭中撕开了一道口子,萧烛手持羽扇半遮面容,从外踏了进来。
伍子戈全凭气息感知到人,百裡汀澜修为更高,应该是在应下他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赤发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当即改了形貌,只是一身魔君的衣服显得肥大,怕恶心到萧烛似的,赶走了同桌的贵族,化为世家公子模样。
“太久了,還以为你们聊得不太愉快。”萧烛轻撩衣摆,熟稔地坐下。
他驱赶着伍子戈,护着他的徒弟,摆扇說道:“既然你四叔都答应了,就叫城门领放人吧。放完了你回来,你是见過假面道士的人,同我們再讲一下。”
百裡汀澜手裡有個发冠,给自己重塑着发型。
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枚令符,毫不犹豫地抛到伍子戈手裡,說:“给城门领看這個就行。”
绑完头发,百裡汀澜又叫人撤走了桌上的残羹冷炙。
最高贵的琉璃杯盏摆上了桌,他起身给魔尊倒了满杯,這才与萧烛殷切地說话。
伍子戈回来时,两人已经喝了半壶了。
萧烛待赤发鬼,似友人,不嫌他言语粗鄙,故作风雅。
百裡汀澜对萧烛,那是不敢僭越的尊重,把他视为恩公,生怕让他感到不适。
伍子戈站在一旁,给萧烛侍酒。
细听两人谈论那假面道士——有乾山修士许世芳。
萧烛沒有說假面道士就是這個人,只问了许世芳的情况。
百裡汀澜:“我是外门弟子,许世芳属于直系。那时候還该喊他一声师兄,我們一個道人、一個俗人,关系不错。”
百裡汀澜讲了一会儿少年时寻仙问道的事,回忆起這個人,沒觉得有任何怪异的地方。
萧烛說:“听說许世芳的弟弟,是通過他哥哥和你相识的,后来還进了镇北军?”
“徐世豪,十四岁入军,十八岁成为副将,是我军中最为年轻的将领。”百裡汀澜說着說着,声线放轻了,“只可惜,遇上劲敌,英年早逝。”
“怎么死的?”萧烛问道。
据他在乾掌门那裡了解到的情况,徐世豪是被当时的大可汗杀了。
百裡汀澜捏在酒壶上的手一顿,想到了什么,沉下眸光,說:
“世豪带着斥候队探看对面的扎营情况,被可汗瞭望哨的鹰隼发现,然后俘虏了。”
“北蛮提出让我退兵一百裡,就放回副将。可是一百裡中有边境部落,居住着大宇的百姓……我,沒有同意。”
百裡汀澜叹了一口气,垂下双手,许久才說:“后来……他被大可汗的巫医做成人皮鼓,赠予了我……”
何其残忍。
伍子戈握不稳手裡的水果盘,忽然让它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百裡汀澜目光锐利地望過来,盯着他說:“尊上问我這些,可是你们在查的事和许家两兄弟有关?”
伍子戈已经大致推测出了来龙去脉,此刻可以肯定许世芳就是假面道士了。
许世芳憎恨北蛮,想杀掉大可汗,也责怪百裡汀澜不肯退兵,使得弟弟被残杀。
有乾山道士下山,化作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假面道士。
百裡汀澜服下他给的赭红虫草,获得入魔的巨力,一路闯破边关六部,十三隘口,打败大可汗,杀戮无数。
然后……城门自戕。
许世芳大仇得报,销声匿迹十几年。
“不对,北辰王可能有危险!”
伍子戈忽然意识到,消逝的假面道士再现,又在阴阳市出售人皮鼓和红草丹,引出了北辰王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是大可汗唯一存活的子嗣,许世芳還要做什么?
他跟着阿尔的马车,甩掉了萧烛一行人,還想做什么?
萧烛和徒弟对视了一眼,迅速起身:“洛长老与他周旋着的,暂未发现他动手。”
他又拍了拍百裡汀澜的肩头,对他低道:“呆在四部,本尊明日去一趟人间。”
“汀澜,你可能会再见到一位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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