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一品定国夫人已着了大妆进入宫苑,直往宁安宫去。
龙涎香初燃,霭霭沉沉,宁安宫正殿本就裹素,如此越发透出凝重。
“娘娘,何事急召妾来?”
定国夫人霍氏乃是沈芝同母兄弟沈殷之妻,沈太后连夜让人往家裡递信,急得霍氏上来问過安,就问起缘由。
侍者皆退至外间,殿中只剩两人。
“陛下捉了不少前朝余孽,裡头有崇德太子仅留的血脉。”沈芝不忿开口,言词阴郁。
定国夫人听得一惊,“废太孙李逸?!竟還沒死嗎?”
“何止沒死,陛下已经传了旨意,要施恩于這些前朝余孽,這都不用再藏头躲尾的了。”
“娘娘!這……”霍氏不敢說皇帝的不是,可表情就显得十分诚实了。
“你也觉得皇帝此事办得不甚妥吧。”沈芝长叹一口气道:“珩儿這才多大,已经不肯听我的了。這样明摆着放虎归山的事,如何做的。”
事已至此,霍氏亦非寻常妇人,先稳了稳心神,再行劝慰道:“娘娘不必過于忧心,陛下尚年幼,一时不察也是有的。”想了想又接着道:“娘娘可曾寻摄政王讨過主意?或许,能有所补救。”
不提還罢,一提沈芝越发气大了,“陛下问他讨来的主意,就是撺掇着陛下一起拟的旨意!”
“竟会是如此。肃王于政事上可从来是精谙得很,怎得此番会支持陛下的主张?”霍氏亦颇感奇怪。
沈芝不說话,只捻着佛珠,抬头看宁国夫人。
霍氏一個激灵,轻啊一声,“那位不安好心!”
沈芝這才缓缓接道:“早早就知道要提防,可狼子野心提防得住嗎?咱们娘儿几個如今势弱,不過比他多占了個名分。唉,這事一时也是无法,且边走边看吧。”
霍氏刚吊起的心又放下,幸好太后不是来找家裡商量怎么对付摄政王的,不然她還真应对不了。
沈芝又继续道:“我叫你来,原不是为了摄政王。事有轻重缓急,先要解决前朝余孽之事,這是头一等动摇社稷国本之患。”
說白了,赵渊那是内部矛盾,李逸则是外部矛盾,先该稳住内部,一致对外解决了外部矛盾,以防腹背受敌。
霍氏听明白了沈芝的思路,接口道:“依妾看,娘娘所言及时。李逸必是要想法除掉的。只如今陛下已经降旨,人都已经放出去了,不知娘娘還有什么好法子?”
沈芝眼迸寒光道:“放出来了,也未必不是好事……你们在外头,神不知鬼不觉,可比我在這宫裡能想的法子多。”
霍氏聪慧,当即就明白了沈芝的意思。
這可不是,人要是沒福分起来,那小命轻松交代了的可多了去了,得了急病的,不慎落水的,家中起火的,哪样都容易死人啊。
本就是前朝余孽,能有什么好命,這是陛下给了圣恩,都福薄受不起。
回到府中,霍氏把要事与定国公商议妥当,第二日,国公府就派出人手,悄悄去打探李逸的下落。
定国公沈殷是有军功在身的人,绝非什么纨绔之辈。
赵氏一族既然早有称霸之心,联姻之家自是选了又选。沈家乃中原望族,先贤之后,因躲避战乱才迁居至滇南,虽也已安居一隅百年,却始终保有着庞大私兵和坞堡自足。
沈殷這支是主支,在滇南王军东西征战中,立下過不少功劳。
沈家的斥候自也不是吃干饭的,周义当然更不是了。
周义安排的京郊小院,原是十分稳妥的,为避人耳目,一则和摄政王府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二则外表看来十分简朴,出入看似松弛,实则严谨。且李逸与平安自进了這宅子后,压根就沒出来過,原该十分安全。
却不想李逸当日被接走时,已是尽快上了牛车,然就這一转眼的功夫,還是被前后脚跟出来的“狱友”见着了。
這些人自然是认得李逸的,沈家的就是先摸到了這些人身上,也不必使什么强硬法子,沈家乃当今太后的娘家,报出号来,客气的许些金银,不客气的,被问之人也一样得言无不尽。
這就能顺藤摸瓜,再排查当日几個城门的车马出入记录,多少有了些眉目。
沈家這头得了消息正紧锣密鼓追查到底,诸王那头自然也已听闻此事。
景王照例又和两個弟弟凑在了一处,這几人的关注点又与沈家不同,更忌惮的是赵渊。
“他赵渊這是在想什么?!那可是纵虎归山!”景王从来是個沉不住气的,他一时沒想出個头绪来,便直接将弟弟们聚到了府裡。
景王爷面上虽不认,心裡却知道老三宁王从来主意多,老八延王人小鬼精,如今大家都与老五不对付,自然是同坐一條船。
果然宁王先就道:“這其中必有缘故,只說一件,你们何时看過老五心慈手软,他那杀伐决断可不比你二哥差到哪去。”
宁王面上說得好听,心裡却想景王那性子說不好听些该叫鲁莽。
延王亦在旁道:“五哥做事从不留后患,如今竟留了這等国事上的后患,颇不似他所为。”
“你们别只說疑点,說說道理啊。”真是急死景王了。“二哥,這琢磨缘故,可不就是有了疑点,然后再往下推断,理出個头绪。弟弟们這正思索推断着呢。”
宁王安抚了景王,又转向了延王,“八弟,我還有一处觉得蹊跷。今上此事倒算是办得妥当,可他赵渊就大大不对了。”
景王又被宁王弄糊涂了,這两人做的不都是同一件事嗎?還在同一道诏书上盖了印呢。
“我說三弟,你這是什么意思?”
延王替宁王解释道:“三哥的意思是,今上和肃王‘身居不同位,自谋不同事’。陛下這么做,那是大义,是明面。可五哥他可不是天子,是摄政王。今上既唱了這個红脸,为了社稷,他就该唱黑脸。
奇怪的是,五哥竟不曾暗地裡派人做掉李逸,而让他活着出了大牢,這么一来简直暗示天下人,陛下并非做做样子,而是真的要保他。
需知旁的那些宗室留着不過是個摆设,只有這废太孙不同,弄死了李逸,才是为社稷福。
等人死了,今上再出来做個抚恤,安一安士人民心即可。”
“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宁王手敲桌案,“真有朝野非议,他赵渊就该担下這黑锅。說句不敬的话,先帝留了老五他做摄政王,权势都给了,可不就是要他来背這等锅的?”
景王此时算是彻底弄明白了,甚而难得聪明了一回道:“這么论起来,岂不是能推出,老五他心可有些大啊。”
“呵呵,二哥,這回可叫你說着了。”宁王看了眼延王,两人交换了個默契眼神,“老五他只怕图谋不小。”
“哦,怎么個图法?”要紧事都摆到跟前了,景王很能放下身段不耻下问。
宁王道:“先借乱,趁机寻今上大错,末了上位。”
景王一时听了,竟有些被惊着了,下意识道:“這可不能吧。”
延王在旁道:“怎么就不能了,這是何等的深伏妙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李逸异动于三年后,恰是归政今上之时呢?此时他赵渊先带兵平定叛乱,又有此前三年励精图治,必至朝野声望最隆之时。
今上呢,若被他按上放虎归山的大错,岂不就能废帝自立。”
“這不对啊,今日這旨意可也是盖了他摄政王的监国宝印的,他如何能全推给今上?”景王大呼不解。
宁王摇头,就差脱口景王愚笨了,“哎呦,我的好哥哥,你還真计较那個。到那时他赵渊不過是明面上要给今上寻個错处,這就是個铁铸的大错,若再列上三年细心罗织的累累劣迹,不就能名正言顺的废了不堪大宝的儿皇帝。
此外,你莫忘了,赵渊可与别的不同,往前史书上也沒得与他相同的摄政王,他可是与先帝同胎而生,论血统,只怕比今上還正些。”
“当日可不是沒人提過肃王即位,而是不少。二哥,你不還曾考虑要不要支持他赵渊。”延王亦忍不住提醒道。
“他妈的,早知他老五包藏祸心,他坐得那位置,我坐不得?我還居长呢!
绝不能让這厮有登极大宝的一日。”景王恨道,“若到那时,你我兄弟别說好果子了,能不能安稳到头都得两說。”
“正是這理。此事不得不防。
决不能叫他赵渊再趁机做大,這三年必要削了他的势。”
“两位哥哥,咱们商议着来。”
三人此番议事既有了大致论断,便就此散去。
宁王与延王结伴出来,一路上回廊敞亮,四处来人皆看得清清楚楚,前后从人则被遣得远远的。
“八弟,你怎么看?”
宁王突然来一句,延王還真就给他接上了。
“我观二哥,竟有些不自量力想取五哥而代之的意思。”
宁王闻言笑起来,“果然和聪明人說话省力。怎么样,今后跟着哥哥如何?”
延王亦面色轻松,“三哥說笑了,我何时不跟着哥哥了。三哥的意思呢?”
“坐山观虎斗,這山裡老虎還不止一只。
二哥他,宫裡的两位,自然都是要笼络咱们的,除却他们,他赵渊难道就乐意咱们倒向别個,给他添堵?既然人人有求于咱们,咱们呢只管跟在后头搅混了這裡头的水,自然就有不少好处可捞。
這天下是個啥,不過是個虚壳,今日你来,明日他坐,坐在上头的人,守着個虚的,還得被下面人蒙骗。
還不如捞些实的。实的是什么,這裡头的人,财,物,百姓都是鱼肉,肉食者谋之。”
“哥哥至理。咱们才要做那真渔翁,随他们前头爱怎么拼個你死我活,怎么拼去。如今已经是赵氏天下,管他换了谁,都少不了咱兄弟的。
不趁此多揽些天底下实的在手裡,难不成還让给沈家那帮外戚,将来那沒影的皇后家?”
“哈哈,不亏是八弟,說到我心坎裡。”宁王抚掌大笑。
至此,赵渊因着李逸的事,已被众人认定了狼子野心,只碍着他摄政王势大,一时无人敢轻举妄动。
反观李逸的处境则大大不同,他身在京郊院中,时已入秋,花黄零落,残叶簌簌,满目所见尽显肃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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