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chapter 80
回去后,她给唐秋发了很多在南浔旅游时拍的照片。
画面中的海洋碧蓝氤氲，仿佛一個遥不可及的梦。
之后秦放回学校补了大半個暑假的课后，在九月份升入高三。
按照惯例,這一学年高三的学生理应全部住校，只有秦放不肯，他宁可去跟年级主任签下保证书，也要每晚走读回家。
唐秋近来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
她每天越来越困倦,有时候几乎一整天都睡不醒，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她才能安心。但唐秋知道只要自己在旁，秦放肯定更沒办法静下心,怎么也不肯再跟他一起去学校。
最后還是秦放妥协,他每天一下晚自习就往回跑,直到看见家裡的客厅還亮着灯，以及沙发上那蜷成小小一团的身影才能松口气。
今天也不例外。
等他到家时,客厅的灯亮着,唐秋早已窝在沙发上等得睡着了。
她的左边放着一本摊开的《浮士德》,右侧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還在亮着,上面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是她的读书笔记，就是她随手写下的小故事,诸如什么白雪公主的后妈和魔镜才是真爱，灰小伙驾着南瓜马车吻醒了睡美人等等，总之奇奇怪怪，沒一個正经的。
但這些小故事在秦放眼裡看来,就像他的猫一样，有种无法捉摸的可爱。
他弯下腰把她看到的那页夹上书签，合好放在茶几上,在她身旁坐下，静静地浏览着她在笔记本电脑上刚写下不久的片段。
今天她的故事，似乎和一個古老的神话有关。
【夸父最初认识桃花的时候，他還不是一個真正的巨人。】
【当时他的身高足足有十丈，对于這片大地上的草木虫鱼、飞禽走兽来說，他的身影是那样雄伟，足以让许多弱小的生灵仰望惊叹。然而作为一個巨人部族的未来首领，他显然還不够高。】
【夸父一族以身高如巨岳而闻名于蛮荒大地，即便是婴儿，一落地身高也有八尺，日增数丈，夜长数尺，到了成年时，几乎能与巍巍群山比肩。】
只有夸父是個例外。
和族人相比，他是那样瘦小，只能像小山丘仰望着巨岳。尽管他是上一任族长的儿子，但一個“侏儒”注定无法成为巨人们的首领。
所以，在成年的当天，他被族人们放逐了。
孤独的夸父只身一人在旷野上奔走，他所到之处地动山摇，尘土飞扬，无数鸟雀惊飞，野兽奔逃。
它们大喊着：“快跑，快跑，夸父来了！”
是的，夸父来了，但他很快又离开了。
被放逐的巨人沒有去处，只身一人在茫茫旷野中四处流浪。
离开部族的夸父总觉得饥渴难忍，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四处寻觅食物和水源。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密林，坠满果实的枝桠转眼变得光秃秃的，只余一地残枝剩叶；他跪伏在江边饮水，浩浩江河顷刻间就干涸见底。
萧瑟的秋风刮過，枝头最后一颗干瘪的小果实掉落在泥土裡，饥饿的鸟雀问:“夸父夸父，为什么要吃光我們過冬的果实？”
炎炎烈日下，裸露的河床裂开干渴的口子，困在水洼裡的鱼虾问:“夸父夸父，为什么要喝干我們赖以生存的江水？”
然而孤独的巨人对此充耳不闻，他太疲惫，也太饥饿了，忙于寻找食物填饱肚子的他无暇顾及這些弱小生灵的抱怨，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向旷野深处走去。
漫长岁月的流浪让他不知寒冷，渐渐地连疲倦也忘记，只有饥饿像团火焰一样燃烧，驱使着他去寻找更多的食物和水源。
直到有一天，他行至一片荒野，低矮的小山上有一片桃林。已是春日，桃花开得云蒸霞蔚，芳菲烂漫。
夸父只是神情麻木地看了一眼，就伸出如穹盖般的大手，准备从花瓣中咂出一点鲜甜的汁液来解渴。
然而還沒等他的手掌落下，就听见不知从哪裡传来的细弱說话声：“請不要吃掉我，等到夏天结束时，树上会结出许多许多的桃子，請等到那时再来吧。”
巨人睁大了眼低下头仔细寻找，最后才发现注意到那颤巍巍的声音是细枝上的一朵小桃花发出的。
他先是沉默，又闷声道：“可是我饿了。”
巨人的声音滚滚而来，每說一個字都犹如春雷炸响。
小桃花在风中摇曳，声音细细的：“如果你能为我去引来山那边的溪流，那我一定能长得更快一些，你马上就可以吃到甜甜的桃子了。”
巨人再次沉默了。
他从来不知道何为等待，但想到更多汁水丰沛的桃子，還是依照她所說的，去山的那头找到一條孱弱的溪流，忍着一口气喝干的冲动，引来了汩汩清泉。
涓涓细流润泽了桃树脚下的土地，枝头上的桃花果然仿佛更鲜艳了些。
小桃花又道：“如果你为我挡住即将到来的暴雨，那我一定能长得再快一些，结出的桃子会更加鲜艳。”
巨人抬头一看，果然见到头顶有乌云在凝结。
他张开手掌，护住正中這一小拢桃林。果然沒過一会儿就狂风肆虐，大雨瓢泼，然而正中的桃树却安然无恙，只有几瓣桃花从枝头轻轻飘落。
然而等乌云散去，他眼巴巴地看着被雨水滋润得越发生机勃勃的桃树时时，小桃花却蔫头耷脑道：“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她想不出别的法子再来骗下去了，只能嗫嚅着承认自己撒了谎。
除了可以掌驭万物的神明，沒有人能改变自然规律。她再怎么努力生长，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结出果实。
夸父仍只是沉默。
因为他突然发现，虽然一直沒有吃东西，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不像从前那么饥饿了。
他說：“沒关系，我可以等到夏天结束时再吃掉你。”
于是巨人就躺在旁边的山头上，每天清早一睁眼，就在小桃花的问好声中开始一天的劳作；到了夜裡，再枕着漫天星辉和流水声沉沉睡去。
夸父仍然勤勤恳恳地为小桃花引来山上最甘美的溪水，取来平原上最肥沃的土壤，看着桃花开得越来越繁盛。
只除了一件事让他很苦恼，他太高也太大了，沒办法为他的储备粮赶走那些该死的小虫子，只好常常听着小桃花的抱怨。
然而還沒有等到夏天的尾声，就在春天快要结束时，小桃花却生病了。起初她的颜色渐渐不如从前那么鲜艳，到后来花瓣也蔫蔫的。
在夸父问起时，她只是虚弱地說：“我就要死啦，当今天的太阳落山时，我就会彻底凋零；明天的太阳升起后，树上就会结出果实。等到秋天快要到来时，你就可以吃到很多很多的桃子。”
“請不要难過，”小桃花的声音一如初见时那样细声细气，“你是我见過最好心眼的巨人，是我最最善良的朋友，如果可以被你吃掉，我也会感到幸福的。”
“這一天的太阳不会落下，”夸父缓缓站起身来，“我会为你留住它。”
他還是個孩子时，曾经听父亲說起過，天上有一位名叫羲和的神明每日为太阳驾着车马，自旸谷出发，到隅谷停歇。只要他拦下神明的车就马永远不会落下，那他的桃花就永远也不会凋谢。
巨人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轰隆隆向着日光西沉处开始了漫长的追逐。
說来也怪，自从成年后，夸父的身高再也沒有长高過。
可当他迎着太阳奔跑起来时，整個人却开始迅速拔高，每迈出一步，他的身高就向上拔高一丈、五丈、十丈……
他每迈出一步，就跨過无数的山川湖海，脚下的大地也剧烈地颤抖。
无数飞禽走兽惊惧地望着足以遮天蔽日的黑影，就连夸父的族人也在远方看到了這一幕。他们从来沒有见過這样高大的身影，几乎要顶开天穹。
然而饶是如此，太阳似乎仍然在极遥远的地方缓慢地沉落，让他只能一刻也不停歇地继续奋力向前奔去。
饥饿的感觉再次浮现，然而他却沒有停下寻找食物和水源，身体裡那团火焰炙烤着，反而让他仿佛不知疲倦般，奔跑得更快了。
天边耀目的金光起初只是高悬在正前方，然后又渐渐像熔化的流岩，缓慢地淌過大半的天空，向群山尽头沉沒，只留下山边暗红的余影。
在這一天即将终结前，夸父终于看到前方云层间的车马。
驾车的羲和听到身后闷雷般的震动声停下回头，终于看到了追逐而来的巨人。
然而夸父的請求只换来神明一声叹息：“如果让太阳一直挂在天上，那么整片大地都会变成焦土，就连你的小桃花也会被烤焦的。”
名为羲和的神明沉吟了一会，缓缓开口：“你是第一個能追上太阳的巨人，或许我可以赐予你一日的永恒，在那永恒中，你将能得到永生。”
巨人不明白永恒是什么，他只是固执地问：“那這永恒裡有我的小桃花嗎？”
神明微微颔首，像是应答，又似是无言的叹息。
夸父终于放松下来。
他渐渐开始感到疲惫。
巨人奔跑了太久，从白天到傍晚，几乎片刻也不曾停歇，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然而這疲惫中又有一种无法言說的心满意足。
他发出沉重的喟叹，那叹息发自胸腔的最深处，连同脚下的大地也为之震颤，整個庞大的躯体却在缓缓向后沉去。
漫天霞光中，巨人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再也沒有醒来。
……
秦放读到结尾时，旁边蜷成一团的唐秋终于翻了個身，抬起爪子慢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转头看到秦放正在看她写的小段子，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见她醒来，秦放垂下眼睫轻声道：“我不喜歡這個故事的结尾。”
唐秋只听他說：“结尾应该是，夸父的诚意打动了羲和，天神愿意让夸父和他的小桃花永远活在一日的永恒中，一直开心幸福地在一起。”
她心想，那可真的太像一個童话了。
不過不管怎么样，秦放還是固执地要走了這個故事，說会为它重新写一個结局。
然而从秋天到冬天，他的结局尚未改写完，南浔市今年的第一场雪先来临了。
上午第二节数学课上课时，窗外就下起了雪。下课铃声一打响，教室裡的人都涌向窗边。秦放也起身跟了過去，看着窗外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雪花，心中一片宁静。
他想，這也许是和她度過的最后一個圣诞节了，不知道他送什么礼物，她会更喜歡。
思来想去，怎么也沒有结果，索性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在课桌下发短信问她。
然而短信发過去，很长一段時間也沒有得到回复。
他想，可能是又睡着了吧。
虽然心裡恨不得早点放学回去，但是为了让那只猫放心，他還是選擇和其他同学一样每天正常上自习到深夜，再匆匆回到别墅。
然而今天注定和往日不同，一打开大门他就觉得不对。客厅的灯黑着，并沒有什么人在等他。
秦放突然感觉到心脏一阵沒由来的抽痛。
他站在原地僵立了几秒，去楼上的房间寻人。然而他把别墅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找遍了每一個角落，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始终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偌大的房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只有他孤身站在其中，四顾茫然。
他想起他曾经在不知多少個夜裡，一個人摸黑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再一個一個房间关掉，让整個别墅都陷入黑暗。
而现在，他又要独自一人重复曾经的游戏，为自己的世界关上最后一盏灯，让一切重归于黑暗。
作者有话要說：半夜突然被叫走加班,来不及改文了，等回头再修。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