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chapter 83
狂风呼呼地刮着道路边的树木，乌云在尚未完全完全黑透的天空上翻搅,已有冰凉的雨滴打在透明的车窗玻璃上，划過无数道水痕。
独自开车回去的路上，秦放接到了好友周昂的电话。
褪去了变声期的公鸭嗓，周昂的声音一如既往懒洋洋地欠揍：“听說你今天抛下公司裡的事去了学校几乎一整天,不会是去见学妹了吧。”
秦放略一迟疑，還是嗯了一声。
反正他和唐秋已经相认，以后会常常去学校找她,估计也瞒不了旁人多久,尤其是对周昂他们来說。這几年来,明明和她就在同一座城市，但为了回避,他只能托在l大读研的齐语杉偶尔打听对方的消息。
而周昂整天往齐语杉那边跑,早晚也会知道這些。
电话那头果然又传来齐语杉含笑的声音：“那你今天跟学妹相处得怎么样？”
這两人自从当年高考后就常常混在一处,秦放并不意外会此时此刻听到她的声音。
他有些不确定道：“……我好像把她吓到了。”
齐语杉想了想,打趣他：“你不会头一次正式见面，就直接向人家告白了吧，這样真的会把女孩子吓跑哦。”
秦放语气笃定道：“我跟她的情况不一样。”
电话那头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周昂顿时怪叫起来：“不会吧不会吧,你還真一上来就打直球啊？就算你长得人模狗样的，但人家学妹沒把你当成神经病打走嗎？”
秦放嗤笑了一声，沒有答话，仍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
雨点越发细密急促,水痕汇成细细水流倾泻而下，雨刷不断摆动着，也不過是短暂地能看清前路,下一秒又被透明的雨水覆盖。
电话那头的两人窃窃私语了一阵，估计這家伙十有八九是已经把人拿下了，不然也做不到這么淡然，這让他们不由得有些唏嘘。
周昂口无遮拦地问着：“虽然說你這么大年龄了好不容易谈次恋爱，作为哥们我总该祝福一下。不過我很好奇，你是真的喜歡那個姓唐的学妹嗎？”
他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受。
要真喜歡的话，恨不得天天跟她连在一起。她走哪就跟到哪，就算不能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也巴不得离她更近一些，可秦放居然能忍得住。
何况他一忍就是好几年。
明明就在一個城市，甚至l大也是秦放的母校，他却闷骚到只会偶尔跟齐语杉打听一下唐秋的消息，连话都不跟人主动說一句，偶尔在校园擦肩而過，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如果不是曾经听他的的确确地亲口承认過那学妹是他想追求的对象，周昂压根看不出這人像是有心追求人家的模样。然而虽有怀疑，他和齐语杉也沒讨论出秦放這究竟是個什么情况，只能装作无心地随口问问，免得這人去祸害人家小姑娘。
這一问可算是戳中了秦放的某种心病，他干脆地结束了对话，冷声道：“你懂什么。我到地方了，下次有空再說。”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空无一人的马路边。
秦放坐在车中，闭眼听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从天降落的声音。
周昂只是個外人，什么也不懂。
但就算是换了唐秋，恐怕她也未必能明白。
他高三那年的冬天很冷。
唐秋离开后，俞思思和冯苗苗两個小屁孩大哭了一场，他爸和静怡阿姨知道他很在乎那只猫，委婉地劝他想开一点，還问過是否想再养只别的宠物，都被他拒绝了。
秦放的表现比他们任何一個人想象得要淡定。
他每天照常上课、吃饭、睡觉，除了偶尔想要抱猫时落空的手，想要寻人說话时却沒了分享的对象，生活似乎和往日沒有太大变化。
高三下学期，他選擇了住宿。
一中的学习强度已经很大，然而他每日仍然比寻常同学更刻苦。哪怕明知道以他的成绩去l大已是十拿九稳的事，但他還是一刻也不敢停下。毕竟除了用那些数字公式来填补脑海中的空白，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能够麻痹自己的感知。
高考结束的那天，考完最后一科后，他跟着人群走出校门，看到他爸和静怡阿姨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模样，而他在走向他们之前，也下意识地在无数张陌生的面孔中搜寻着。
然而那一刻，秦放才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最想分享這一切的那個人，已经走丢了。
他曾经许诺過不会去见另一個她，但沒過多久，他還是食言了。
大一那年的冬天，他终于忍不住一個人飞去她的家乡怀城，根据她曾经透露過的蛛丝马迹，花了很长時間，找到了另一個唐秋所在的学校，远远地看着她推着自行车跟女同学们說說笑笑远去。
他只有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直至看着她走入小区楼中。
那個唐秋似乎能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隔了沒几天，晚上再下晚自习时，他就看到她爸爸骑着自行车来接她一同离开。
秦放只能選擇再也不去打扰她，直至她后来上了大学。
這期间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他爸秦远山的生意迅速扩张，随着他上了大学，家裡也搬到了l大所在的冬海市。哪怕他一再小心，他精心收集的那些为她拍的照片和那台旧笔记本电脑還是离奇地丢失了。
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无情地抹去了她曾经存在過的痕迹，只有他一個人记得那两年间的一场梦。時間久了，就连他自己也曾怀疑，是否是自己在最孤独的那些年月裡精神分裂，幻想出了這样一個她存在。
然而還是不对，唐秋是确确实实存在過的。
她最终還是考入了l大。
唐秋从来都不知道，在她恍然未觉的许多时刻，他有很多次从她的身边走過，只等着她叫一声。只要她叫一声，他一定会忍不住转身紧紧抱着她
然而沒有，一次也沒有。
這個時間节点上的唐秋還不曾真正认识他，他不能也不敢上前去跟她說一句话。
他怕她看過来时懵懂陌生的眼光，只一眼就会将他撕裂。
或许正是因为這些，满怀的期望在漫长的煎熬中化作了踟蹰不前。等到她回归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时，他几乎也丧失了再主动接近她的勇气，只能被动地等着命运和她的最终宣判。
直到听說有人去曾经居住過的小区找他时，他才真正确定，她回来了。
然而等他匆匆赶回南浔市，却被门卫告知，唐秋只来過一次，就再也沒有出现，连他的电话似乎也都忘了。
她沒再来找過他，是不是生了他的气，又或者从一开始，她的放纵和诺言不過是随口敷衍他而已。
這一切，秦放都无从得知。
转眼间，半年過去了。
他原本也渐渐死心，今日他本来只是打算等讲座结束后，去她所在的那栋教学楼在窗外看一眼就走，却沒想到她居然也会跟着朋友一起来了。
于是在众人面前提问，在演讲结束后在教学楼外等她，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
他曾想過很多次再见她时她神采飞扬、无法无天的样子，可真正看到她略显拘谨生疏的态度时，還是让他的心脏不自觉地紧缩。
他一点也不喜歡看到她這幅模样。
车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渐渐弱了，秦放茫然又疲惫地闭上了眼。
再等等，再等等。
给他自己一些時間，也给她一些時間再好好想清楚。
……
唐秋谈恋爱了！
這件事无需昭告朋友圈，只有她室友和班上几個相熟的同学知道。
朋友们纷纷好奇着她跟昔日l大男神的相处细节，然而事实上是她跟秦放在一起后，也沒有什么時間谈恋爱，忙于考研的她整天泡在自习室裡雷打不动地从早学到晚，秦放那边也整天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务，每天只有晚上他们才会一起去吃饭散步。
這也是沒办法的事，虽然人人都說考本校的研究生会容易些，但奈何唐秋在遍地人才的l大就是個学渣。大学前两年多的时日，她大多是都在吃喝玩乐中度過，如今想要补下之前的亏空，跟一群优秀的同龄人竞争，不拿出点悬梁刺股的精神，她自己都沒什么底气。
這還是唐秋平生第一次這样认真地对待学习這件事。
从小到大，爸妈总說她无论做什么都喜歡靠着小聪明和运气沾沾自喜，就连进這所大学都是被天降馅饼砸头。以往她听了总是嘻嘻哈哈付之一笑，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她這样做的后果就是，偶尔秦放来自习室找她，若是碰上她当日的学习任务還沒完成，也不得不先坐在旁边的空位上等她看完书后，两人再一起离开。
秦放每天似乎也很疲惫，想来也是，他每天要处理公司的事务，仅有的空余時間還要来回开车奔波用来陪她這個女朋友，想想都替他累。
唐秋试着几次让他不必每天都来找她了，但看他陡然紧绷的神色，最终還是沒有再提。
有一天，秦放更是在她身后的桌子上坐了一会儿就沒了动静。
等唐秋做完閱讀理解后再转身一看，只见他已经侧枕着胳膊在桌子上睡着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有种错觉。
沒有谁回到了過去，沒有谁中间等待了谁好几年，仿佛一直以来，他们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上同一所学校，一路从小学到大学，始终形影不离。
而這不過是他们校园生活裡一個再寻常不過的傍晚。
她青梅竹马的恋人来找她，在等待她的過程中睡着了，仅此而已。
她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自习室裡的人這会儿都走光了去吃晚饭，這会儿就只剩下他们两個人，走廊上也沒人背书的声音，一切都寂静无声。
唐秋屏住呼吸，俯下身弯腰近距离去观察秦放的睡颜。這是她曾经凝望過无数次的侧脸，哪怕闭上眼，她也能描绘出他的轮廓。
他看书时的样子，做饭时的样子，跟她吵架皱眉时的样子……過往的那些仿佛都還历历在目，到如今他五年后的样子，她也将铭记于心，再也不忘。
反复確認秦放這会儿是真的睡着了，她才小心翼翼地闭着眼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亲爱的男朋友，請再等等她吧。
或许她微薄的努力不足以弥补世俗眼中的差距，但至少能给她自己以坦然和勇气。等到那时候，她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好好爱他，把中间空白的這些年全部填满。
她正在闭着眼屏住呼吸，一点点接近秦放时，却不知睡梦中的人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什么正在接近，眼皮轻轻颤动着，仿佛随时都会醒来。
秦放刚刚做了一個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高三那年的某個夜晚。
当时唐秋還是猫的模样，逐渐开始整日昏睡不醒。
明知道离别在即，或许此生都沒法再见，他为了让她安心，還是只能整日在她面前故作镇定。
唯有在学校裡上着晚自习时，他才会突然控制不住翻涌的恐慌，丢下笔找個借口仓促离开，在另一边找到空无一人的阶梯教室裡找個座位，怔怔地看着远远地看着对面楼教室的灯光。
黑暗的教室中，十八岁的他孤独一人坐在其中，为无法预测的明日满心惶恐着。然而当时的他，并不能真切地明白，自己究竟在为什么害怕着。
如今在這個梦裡，曾经那种无名的惶恐终于渐渐明晰。
不错，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真正的唐秋。
但五年后的他，還是曾经的他嗎。
梦境的最后，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霞光。
他隐隐约约看到夕阳朦胧的光晕中，她站在他面前，俯身轻轻亲吻他的脸侧。
颤动的眼睫渐渐恢复平静，半睡半醒间的人選擇再次沉沉睡去。
他想，這個梦太好了，或许他可以再晚一点醒来，让這個梦能维持得更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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