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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授人以柄

作者:果壳裡的大杰子
凌绝咀嚼晁颢所說之话的意味,现在的他,眼前有很多麻烦。

  這两個小子给屠世先生晁颢骗来,晁颢不担心他俩死活,凌绝又何曾想管?

  只是……

  生死决战之前,凌绝眼中只有对手屠世先生,招呼之中已经說清自己曾经私放屠世先生。這话传了出去,就是针对凌氏通明山庄的大义。

  凌绝当然可以冒险,這只是两個不知道哪裡骗来的小子,江湖中未必有人会信他们的话。

  前提是,他们不知道屠世先生的名号。

  一個当世凶徒、剑中尊者的名号,足以印证无名之辈的证词。

  更大的麻烦倒不是這個把柄,更大的麻烦现在把柄沒人握着,它横在屠世先生身前。

  邪剑“血涂”。

  半百年前,当时天下第一名匠薛冶集整铸号和江湖知交,遍地網罗珍奇铸材,以十年岁月铸出一批刀剑。

  六口刀,七口剑,以“十三名锋”闻名。

  邪剑“血涂”、凶剑“兵燹”、魔剑“空心”、圣剑“满身”、诡剑“罻罗”、游剑“灯庐”、智剑“分說”,分别是七口剑的名字。

  至于另外六口刀……凌绝对刀从来沒兴趣,一個名字也沒记在心上。

  “十三名锋”各怀异能,凌绝险险死在“血涂”之下,体悟更为切身。

  這口邪剑落在自己手裡的消息传了出去,哪怕江湖中大多数人觉得不足采信,也总足够让通明山庄麻烦不断的了。何况凌家這一代有個老三,在江湖中名声本来就非常差。

  邪剑离手那时起,大气中淡淡血气早已飘散,鬼哭之声早早息止。

  凌绝现在能够单纯以欣赏的眼光来看待這口剑了。

  剑长约三尺四寸,柄够一手半握,剑身刃色暗紫形似长鱼,在接近护手的地方倒铭阴文篆字“血涂”字色青紫。

  只是看向它,凌绝就能感到它的特别,脑中也自然而然明白了“染血开剑”的异能用法。

  染血开剑,是要以人失去性命时所流鲜血染上剑身,只要完成這一步,周遭的血气便如同塑性一样会配合使用者的剑法变化形态发挥各种作用。

  祭剑之人越是善良无辜,死时越是哀怨,开剑血气就越浓烈,這项异能的效用也就更强。

  屠世先生晁颢挑选祭品时,显然掺杂了他自己的喜好。

  凌绝想了個故事:三個月前围剿之时,因为给屠世先生跑掉,凌家三子正气徒升,一路追杀至天垂岭,三名少年为屠世先生所挟不幸遇害而邪剑“血涂”不翼而飞。

  這好像不行,三個月前的屠世先生手中并无邪剑,而且两個月前,那凌家老三還在锦官城向当地无极剑门寻衅十天——這可是一南一北两個方向。

  于是脑中故事有了新的模样,隐去屠世先生持有邪剑一点,并且改称两個月前离开锦官城之时,凌家老三意外探听到屠世先生行踪只身追杀。

  故事模样在凌绝脑中变来变去,一柄剑柄递到了凌绝眼前。

  “這剑好邪门,你赶紧收起来,反正你们這些江湖烂人就是什么宝贝都想要。拿去拿去!”

  把“血涂”拾起来用四根手指握着剑身递向凌绝的,是那個较会吵闹的小子。

  凌绝未及多想,手已经搭上了剑柄接了過来。

  绝世的剑客沒有绝世的宝剑相配,本来就是凌绝的憾事。只是這剑实在邪门,又会徒招麻烦变数,他对是否该拥有這口剑实在犹豫。

  眼下接也接過来了,凌绝忽然做出决定。

  最好屠世先生临终诚实,這两個小子真有才能、耐心和运气走上追逐锋艺巅峰之路。

  這口邪剑开不开剑不是一样当剑使用?反正凌绝自己也只相信自己的锋艺,可能用上几十年也不会用到染血开剑。

  “你们两個叫什么名字?”凌绝问起两個少年。

  “本来是叫……不重要啦!!现在是叫秦俊,表字什么社枝。”秦隽答道。

  “我想那应该是個‘隽’字,是用弓射飞鸟的意思,所以屠世先生說你的字是‘射之’。”眯眯眼小子出口纠正。

  “随便啦!你說就是你对!我误导人我說句对不住行不行?我得聲明,你這是多余的纠正,我现在讲对不住不代表我有错。”

  陈至也不和秦隽在這上面纠缠,马上介绍自己。

  “我叫陈至,字定臻。想来文字是……”

  “不必甚解……你们的名字叫他给改過?”凌绝看向已经死去的屠世先生尸身,突然明白两個小子通名时說法为什么有些古怪。

  两名少年分别点点头。

  屠世先生晁颢以“先生”成名也以“先生”自居,不仅個性好为人师,更有些儒门酸腐气派。儒者认为单字名为贵,二字名为贱,常称“二名非礼也”。

  晁颢字显白,江湖中不少人知道他這個全名,其实沒多少人在意,人们只需要听過“屠世先生”就够了。

  “随我回通明山庄,成为我們凌氏外姓弟子,我保你们武学有成,扬名江湖!”无关锋艺胜负的事凌绝向来懒得多费心思,此时也是直接說出想法。

  “你是說不让我們回家乡了是不是?”秦隽问道。

  “不然只好杀你们灭口!”“不然他会杀我們灭口!”凌绝、陈至同时接上這句问话,然后对看一眼。

  陈至只是奇怪這人說话直接又心急。

  凌绝更好奇這叫陈至的小子怎么总是闭着双眼。

  “那……哦……因为死老头說過你之前私放他”秦隽并不愚笨,也渐渐明白其中关窍“而且這口邪门的剑肯定相当稀罕。”

  “是很稀罕,起码……”

  凌绝觉得叫陈至的小子相对明白事理,叫秦隽则需要继续用力钓他一钓。

  “……起码也值得十五六两银子!”

  出口之后,凌绝也怀疑自己报得太低了。虽然通明山庄是凌氏的产业,也算得上现而今眼目下有数的铸号,可他也不知道一口這样的剑该是什么价钱。

  本来凌绝就从来沒過问過山庄的生意,就算有人向他订制兵器,他也只会回句让对方亲上山庄去订。

  “十五六两哦!那、那這把可真是宝剑咯?!”好在秦隽也不知道一口好剑该是個什么价钱。

  “那是当然!”凌绝总觉得好像跟這秦隽小子对上几句话,說话也给拐得跟這小子差不多水平。

  “好,我便跟你去加入什么通明山门!”

  “是‘通明山庄’!通明山庄是我們凌家的产业,我們凌氏才多少能算是武林世家!”

  “多少能算……”秦隽露出怀疑目光“你這么一說又一說,怎么好像我們的前途也像‘宫商角啵噗’逐渐离了谱呢?”

  不能再给這小子感染了,凌绝冷下面色道:“多說无益,加入才有前途,不加入你下一刻就会沒有前途!”

  “好好好!!!”秦隽只好就此应下“我們加入就是了!讲来讲去還不是你硬要讲的?莫名其妙!”

  凌绝這时才想起“血涂”還持在手中,翻倒屠世先生尸身,寻找当时收藏邪剑的剑匣。

  木制剑匣完好如初,即使屠世先生晁颢背着它打了一整场它也连损伤都沒有,显然也非凡木制成。

  凌绝从尸身上解下剑匣,将“血涂”收藏其中,心裡莫名比刚才安定许多。

  难道邪剑自有灵性,从方才起明白此间最强的剑客就是凌绝,自认主人后一直在试图蛊惑凌绝心神?

  想到此处,凌绝多看一眼屠世先生尸身,更觉得邪剑不祥。

  随即凌绝又转念一想,方才和那秦隽小子扯了几句咸淡,期间自己丝毫沒在意手中持有邪剑。要么邪剑“血涂”蛊惑人心的能力其实沒那么厉害,要么秦隽烦人的功夫還要更厉害。

  背起来收好邪剑的木匣,凌绝将自己的剑也收入鞘裡背在木匣之下。他不想再和两個小子唠唠叨叨浪费時間,想要马上上路。

  凌绝心中暗自规划好了:既然邪剑收匣便看不出匣中何物,不妨先带两個小子去趟锦官城,也好向家族交待說自己确是在锦官城听到屠世先生风声,事后特地绕路是去用钱财答谢线人。至于线人名姓,随便编造個名来,有人追查此事横竖找不到人,慢慢也就沒了下文。

  可走出两步,两個小子都沒跟上的意思。

  “我們還忘了姜延光。”陈至道出两人驻足的原因。

  姜延光?或许是那個受到屠世先生杀害,用来染血开剑的少年。

  “這裡是天垂岭,不止遍洒壮士骨灰,江湖中偶尔也会有人约战此处。身死之后任诸鸟啃食,是为天葬,也算一种安息了。”凌绝觉得自己必须给出個安慰两名少年的說法,才好让這两人安心上路。

  “……算了,他這也算置身江湖了吧。”秦隽首先接受了這個說法,叹了一口气“這小子一路上一直在做江湖梦咧,沒想到沒有实际踏上江湖路,就已经死成個江湖人了。”

  “他早踏上江湖路了,”陈至也接受了凌绝的說法,却不同意秦隽的观点“从他跟着屠世先生就已经是個江湖人了。”

  “怎么讲?”秦隽不解。

  陈至只好解释自己的看法:“我在食肆打杂,见過的江湖人多,对江湖是什么有個大概的概念:江湖,就是人的想法。”

  “江湖是想法?”

  陈至点点头,继续道:“屠世先生有决杀的想法,他去拐了姜延光,他是江湖人。姜延光向往屠世先生的武功,想学一身本领将来走出自己的道路,屠世先生拐他他主动踏出那一步,他也是江湖人。”

  秦隽似有所悟。

  凌绝也暗自佩服陈至這個小子的說法,简单而又把江湖概括地這么全面:退出江湖之所以那么困难,正是因为人可以轻易收起自己对江湖产生的想法,却难以从自己已经陷入的其他人想法中逃脱。

  “那你我也算江湖人咧?”明白之后,秦隽心情很快调解,顺口问向陈至“你有什么想法?”

  “我……”陈至沒想到秦隽突然问起自己。

  是啊。陈至发觉自己一向觉得自己从来沒有什么追求,但是還是对屠世先生拐带自己产生了兴趣,主动跟了過来。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自觉对江湖产生了想法呢?

  自己又产生了什么想法呢?

  “你自己什么都沒想就要来走江湖!!抓到你破绽咯!!你的說法有問題!!”对突然无话可說的陈至,秦隽觉得好像自己赢得了什么胜场一样,得意起来。“好了,其实也沒那么严重了。說法不对,大不了回头想更明白些到时候重說一次。”

  凌绝看着這两個小子:一個什么时机作用也沒发挥,却能靠着运势在這件事情中保全他自己,還有鬼知道哪裡来的胆色,平凡中透露出一点不凡;另一個不会武功,能很快看清事情甚至能在生死关头救了凌绝、秦隽和他自己,不凡之中又透露点平凡。

  凌绝开始相信屠世先生眼光不差。

  三人這才启程。

  跟在凌绝身后,秦隽突然小声问起闲话:“你觉不觉得前面那個,好像一旦跟什么决斗啊刀剑啊沒关系,他好像就变個呆子咧?”

  凌绝何等耳目,即使秦隽再小声当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今后說话最好注意些,”凌绝不回身警告“你前面的呆子,可是欲界中剑法属第一流的呆子。”

  這一天,秦隽授凌绝以邪剑剑柄,凌绝授两位少年以自身把柄。

  要到将来,這两相授受才会有后话。

  不祥邪剑安静在木匣之中等待再尝血味的时刻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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