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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问道于盲

作者:果壳裡的大杰子
以凌绝的武功,需要的时候奔走起来本就比马要快得多。

  可即使是這样,他出门仍会骑马。进入天垂岭前,凌绝就已经把马和行李寄在最近的官驿。

  身后多跟两人,一匹马就不够用了。

  更麻烦的是,這两個小子沒有一個会骑马,即使能出钱向驿站再买一匹也沒法解决這個問題。

  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問題,那就只有改换方法。凌绝于是在驿站花钱雇了個骑手,只让骑手先把马骑回去,捎回换洗衣物。

  听到凌绝的马名叫“秋风”时,秦隽笑他道:“那你的马不听话,你打它岂不就是‘打秋风’?”

  凌绝瞪了秦隽小子一眼,這小子也就不敢多打趣。

  背上的“血涂”总是個麻烦,也不能在這附近再多逗留。

  屠世先生衣着独特相貌也還算特殊,凌绝放任他的尸体不处理就是为了去天垂岭撒亡死将士骨灰的百姓自然而然发现然后通知官兵。

  官兵发现屠世先生尸身后,再請武林人士辨认身份,消息再传出去快的话大概只用個十天就能传到通明山庄。那十天内如果凌绝沒有到锦官城提前放出自己击杀屠世先生的消息互相印证,自己一番故事就算白编了。

  两個小子不能骑马,凌绝也不是能一手提一個一路狂奔的炼体者,他在炼体一途上连初境“超脱血身”的造诣都沒有。

  驿站附近的茶肆兼卖食物,三人就地用了一餐。

  凌绝决定放弃去锦官城的计划,直接走條自己也沒走過的道尽快先回山庄。

  至于屠世先生一事,只好和凌氏内部少数几個人通口气,给他来個不认账。

  邪剑“血涂”不可能随便找到,屠世先生晁颢大概是从自己所属的组织修罗道弄出,那么能马上明白此剑失落的也就只有修罗道的人。修罗道的人主要活动在淮扬一代,他们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去到地属雍凉的天垂岭確認消息。

  再给修罗道点犹犹豫豫的時間,那么就算他们打算公布邪剑“血涂”失落的消息,大概也需要一個月才能在江湖上传开。

  一個月内回到通明山庄,就能有不认账的本钱。

  凌绝知道通明山庄的铸号在太华山往东的镇上有收揽過一间小铸号来作销货的分号,就算他不记得那分号叫什么名堂,到地之后稍作打听,分号总有主事的总号人能认出自己。

  只要能到那裡,就可以多找两個信得過的骑手,一人驮一個小子快马返回山庄。

  虽然沒法顺道去锦官城再尝试挑衅无极剑门算是件可惜的事,但凌绝也能释怀:先前人家门中高手不理他,再试一样可以不理。

  “喂,呆子。”饭饱茶足之后,秦隽开启话头“你让我們加入你家山庄,你总该告诉我們一些關於江湖啊武林啊正确的基本状况。”

  “我好歹也是江湖上第一流的,不要呆子呆子地在外面叫我。”

  半日路程,凌绝已经开始习惯了应对這两個小子。

  秦隽和陈至两個小子也开始和凌绝熟络,沒有丝毫逃走的打算。本来他们既然肯跟着屠世先生晁颢去到天垂岭,就說明有足够的理由不回家乡去。

  “好。那么一流的呆子,你们那什么山庄在江湖上要怎么论?”

  “怎么论啊……论起铸号,是欲界之中最一流的;论武林世家,也勉强算作一流。”

  凌绝自己是山庄最强的武力保证,不過整個山庄沒第二個這样的人物。

  另一方面,如果要做正事,整個凌氏也从来沒认为過每天玩消失的凌绝靠得住。

  好在通明山庄铸号享誉朝野,江湖之中也沒人愿意和山庄结仇。

  “所以你们家是比较有钱,混江湖只是玩票就是了。”秦隽得到结论。

  “也不能這么說,我們算是以武起家。只不過两代前的家主知道当时的天下第一铸号出了事情,觉得是入局的好机会,出了积攒的钱财盘下個不小的铸号收罗失业的匠师和学徒才把铸号搞了起来。”

  秦隽点点头道:“所以你们的两代前家主算是二流的江湖人,一流的投机佬。”

  听這小子說话总是能让人莫名肝火,凌绝想了想硬要這么论好像道理上也沒错,沒有发作。

  而且跟秦隽小子聊天总有种会被慢慢拉低智慧的感觉,凌绝不禁想陈至小子一路话少是不是就是看出這点不愿意接秦小子的话头?

  “你要這么理解,我也沒办法。說起我家铸号起家,也和我背上這口匣子裡的东西有一些关系。”

  凌绝和两個小子已经說好在外绝对不谈這剑的名字,省得给人听去生事。

  “当年天下第一铸号那名当家兼首席匠师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先是铸下……包括這口东西在内的十三口东西,引发了江湖无数血案后,被人查出他散這些东西出来就是为了祸乱江湖引发厮杀。”

  “嗯?”话說到這,陈至开始有了兴趣。

  “就是因为這样,不仅十三口东西各自失落,那铸号也给江湖联合朝廷共击。首谋死了,一些匠师投降朝廷,逃散的匠师中除了少数最有問題的遁入当时的修罗道,剩下的尽数给我家当时盘下的铸号收罗了。”

  “那你们家不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這样你们都可以活到今天還做大哦?”秦隽追问毫不客气。

  “未必,”陈至开始接下话题“名匠难寻,既然有人愿意投降,有人能背下罪愆逃遁,余下的人只要安分就很容易被遗忘。”

  秦隽一点就通,也开始理清原因:“想到他们安分时,就会想到有人都肯向朝廷主动投降;想到他们可能有問題,就想到有人去投邪魔外道,剩下的人如果真有問題怎么不一起去?”

  “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凌绝点头,其实這之前他也沒想過這一层,反倒不如两個年少小子。

  “那么那些山庄收罗的匠师,真正安分嗎?”這一次换陈至追问下去。

  凌绝一皱眉头,這再說下去真就是凌氏的重大家事。

  不過,横竖這两個小子本身就是凌绝私放屠世先生和夺剑的把柄了,告诉他们一些也沒差。

  “那一批匠师确实大有問題,听說其中很多人武功也不差。”凌绝决定吐露家中秘密“也就是那之后,我們一门吸收他们带来的武学,也算渐渐成了剑法世家。”

  “不過时過境迁老的老死,他们即使有問題,問題也沒有延续下去。”凌绝觉得有必要再补充這一句。

  凌绝先前沒有考虑過這方面的問題,话题到這突然想到這邪剑带回山庄,是不是有所不妥?

  不過凌绝向来不愿意在锋艺以外的問題上多费脑筋,回去之后就照实禀告家主,這個脑筋不妨交给其他人去伤。

  “這個话题就到這裡,明天开始,我慢慢教你们两套我自创的武功,用来打基础合适。”凌绝决定终结這個话题,再扯下去,既容易說漏也让他稍为不安。

  “你自创的?那你刚才和那死老头子打的时候有沒有用到?”秦隽听到有武功可学,就想要究明学它的价值。

  “沒用到,那一战我只有用从小习练的家传武功。”

  “那就是你要教的這些沒有什么屁用!”秦隽翻了個白眼。

  “凌大哥本事非凡,在這方面的见识肯定也不凡。他既然說了能用来打基础,想必有学的价值。”

  陈至出言作结,才劝得秦隽接受授业。

  凌绝心中把回到山庄后腰找人教会两個小子骑马也记在心裡。

  三人离开茶肆后,由凌绝带头首先在驿站周遭找人问道,寻一個能去太华山往东的近道。

  问道的头一個时辰,三人可以說是一无所获。

  住在驿道附近的人家商户生意往往也指望在這驿道上,有人偏要向他们问小道走那简直是岂有此理。

  所以他们问到最后,反而是個瞎眼乞丐指了條小道出来。

  “从這裡向东南,两座矮山中间走下去,有個村落叫耿庄,可以投宿。向耿庄问了雀房山,走到雀房山西边山脚附近有個镇子也可以投宿。出那镇再往正南行一天就可以接宁家镇的官道了。”

  乞丐无家无业,指点起要走小道的人也毫无顾忌。

  凌绝一下给了這乞丐一锭剪過的银子作为答谢。

  “你還给他這么大锭银子喔?他是個瞎的,你跟他问路最好是有個准啦!”

  秦隽不赞同凌绝如此大方,凌绝也学会了不去理他。

  凌绝只是想在两個小子面前充一下大方,正好又摸到有银子剪過。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還从来沒有人一次给過我三两這么多的银子。”乞丐听到银子落地在身前,不断拜了又拜。

  “呆子你過来,我跟你讲,你這样可不行!”秦隽见凌绝不理自己,要拉他到一边论道论道。出手大方倒罢了,這一路他要总是不理秦隽,秦隽就会少不少乐趣。

  那瞎眼乞丐跪拜不起,眼前也沒了施设的人,倒不如說是在拜身前一尺远的银子。

  陈至犹豫了一下,沒有马上追上那两人,回到跪拜不起的乞丐身前。

  陈至低下身子,小声问道:“你双目失明,银子也還沒拿到手上,怎会知道是三两?”

  乞丐一颤,也不起身,继续低头拜着。

  更不回陈至的问话。

  陈至于是明白這其中大有問題,此时如果叫回凌绝让他拿下盲丐问個明白或许能避免卷进什么人布置的阴谋。

  可只要不作警示,三人就很可能会落入算计。

  這是個奇怪的想法,陈至甚至觉得自己会去這么考虑這一层都很奇怪。

  陈至不理乞丐,跟上两人,刚跟上就被不再找凌绝唠叨的秦隽拉住。

  “我跟你讲,”秦隽道“我发现這個姓凌的不光是個呆子,還是個盘子咧?”

  “什么盘子?”陈至還在考虑发现的問題是讲還是不讲,给秦隽奇怪說法打断思路。

  凌绝走在前面,给秦隽一闹也懒得分神去听身后的话,是以刚才也沒听到陈至诘问乞丐。

  “用别的地方的說法是叫冤大头了,盘子是我們家乡的說法,”秦隽解释“宰冤大头就想杀猪一样要摆個什么杀猪盘,牵盘子就是想法勾起冤大头的兴趣,有机会能牵的就是盘子咯。”

  “……”陈至不语。

  “你看他给乞丐都甩出個银元宝,虽然剪過我看也有四五两呢。這呆子還不是個大盘子!”

  “你說的這個盘子有本事翻脸杀人,别人還拦不住,你要赌他的耐性嗎?”陈至觉得說法好笑,也奇怪秦隽一直以来胆子是从哪莫名生出来的?

  “也对,待我去想他一想。”秦隽看来還是想想個法子,。牵一牵凌绝這個“大盘子”。

  陈至不追求利益,他沒想参与进秦隽的打算裡。不接话头,是因为他沉浸在自己脑中方才的問題。

  陈至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要刻意小声去问乞丐,又为什么会考虑不警示其他两人。

  先前秦隽问他,进入江湖有什么想法,他答不出来。他只是隐约觉得心裡有個什么想法,始终捉不到。

  想到也可以不警示二人的奇怪想法时,那個“什么想法”似乎有一瞬稍微变得清晰。

  最后陈至什么也沒告诉凌绝和秦隽。

  听着三人走远之后很久,乞丐不理银锭,反而起身走向无人角落,口中小声自言自语念叨:

  “道貌紫裳,心怀冷肠;

  血色茫茫,邪锋现光;

  锋艺无双,杀局无常;

  深藏過往,诛心而亡;

  尸由天葬,匣敛邪芒;

  问道于盲,赏银……

  ……三两……

  闭口……闭口思量……行向……

  ……雀房!梦中人,跟一年前你叫我自残双眼时候說的一样,一切都一样!”

  乞丐突然仰天大叫:“你交待我的事我完成了!!!完成了!!!”

  “辛苦你了,做個和家人团聚的梦吧。”

  一個温柔中性声音在乞丐脑海中响起,盲眼乞丐含笑仰倒。

  這天天垂岭南的驿站旁,有一個乞丐发狂而死,還有個幸运的人捡了锭银子。

  银子不偏不倚,整重三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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