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两败俱伤
唐傲握紧手中的板子,脑子裡却在回忆有多少次亲手罚過這個儿子。好像除了在教他练武时,因为他做得不好而用剑鞘抽過他的背、他的腿,平日几乎沒有在這间书房裡罚過他。
偶尔龙朔因为触犯门规而挨打,惩罚多是跪祠堂、鞭背,但自有刑手执行。在這书房裡挨打的通常都是唐玦、唐珉兄弟俩。
唐傲忽然觉得,這五年来自己与儿子隔得那么远。沒有亲自教训他,是因为觉得亏欠了他而不忍心么?可這样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忽视?在玦儿、珉儿面前,他可以随意地命令他们去衣,然后挥舞起手中的藤條或板子,有时候甚至用教训孩子的方式,几巴掌直接盖上去。
可是对朔儿……這孩子用一种冷漠、疏离的方式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让他沒有多少机会关心他。原来,自己真的沒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
直到现在,他突然发现儿子的翅膀在变得强硬,他想要振翅高飞,用他自己的力量脱离這個家。于是他慌了,怒了,他急切地想要收回做父亲的权力,想要改变這叛逆的儿子。
被父亲的目光久久注视着,龙朔身上的神经慢慢绷紧。他沒有抬头看他,却只觉得那目光比山還要沉重。
老爷,我忤逆了你,你還不马上动手狠狠惩罚我么?你在犹豫什么?
正想着,耳边听到唐傲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为父再问你一遍,住到西园后,与玦儿一起,向夫人晨昏定省,你做得到么?”
龙朔抬了抬头,沒有丝毫动容:“对不起,老爷,朔儿做不到!”
唐傲咬牙:“那么,自己去衣吧。”
龙朔脑子裡轰的一声响,从来沒有被父亲亲手责罚過,他几乎忘了,挨家法时是要去衣的。可他已经十七岁了,却要在父亲面前脱了裤子挨打。那种羞辱的感觉令他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裡去,两颊本来涂了雪梨霜,已经清凉了许多,现在又火辣辣地烧起来,一直烧到耳根。
“老爷……”他难堪地垂着头,求饶的话在喉咙裡憋了半天,终于艰难地吐字,“求老爷鞭背好么?朔儿长大了……”
“长大了?”唐傲听到這两個字,火气更大,一板子抽在龙朔手臂上,厉声道,“长大了還這么不懂事,看来是欠管教,是为父失职了。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为父无颜对列祖列宗,也无颜对你母亲!”
龙朔手臂上一阵剧痛,心裡却放弃般地笑了。我只是個无名无份的私生子,劳老爷亲自管教,我该感到荣幸,不是么?你要羞辱我,我就让你羞辱;你是唐家的主宰,唐家的权威,什么规矩都得由你定,我能說個不字么?
他咬咬牙,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忽然,那块板子伸過来,拦住他的动作。龙朔愕然抬头看了唐傲一眼,隐约看到那人眼裡也有挣扎。
可等他再看时,却又恢复了一脸冷厉。
“不用去衣了,就這样跪好。”一句话令龙朔心头一震,老爷他……竟然這样轻易放過了我?为什么?
他不明白,唐傲自己更不明白。他不知道为什么事到临头自己又心软了,好像那层薄薄的布料就是他们父子之间的隔膜,到现在,他依然无法将它揭开。
于是更加痛恨自己,更加恼火。他扬起板子,狠狠一下砸了下去。
明明感受到了板子扬起的劲风,可打到身上时的疼痛還是超乎自己的想象。龙朔猛地一口咬住嘴唇,用力過猛,齿间立刻尝到了血腥味。
“啪啪啪”,一排五板子打下去,密密交叠,唐傲见儿子的身子颤抖了两下,额头滑下一滴汗珠。他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知错了么?”仿佛期待着儿子一句“知错”,他就可以立刻放下手中的板子。
龙朔固执地摇头:“老爷,朔儿沒错。”
“不知错,是么?好,为父就用這板子帮你反省,打到你知错为止!”唐傲已经气得脸色发黑。
“老爷不用留情。”龙朔轻笑,“反正朔儿只是唐家的仆人,打死也不過是一條贱命……”
一句话彻底把唐傲逼疯了,他一言不发地举起板子,抡圆了往龙朔臀上打去。
龙朔用手指抠紧地板,指尖下意识地缩紧、张开,张开又缩紧,指甲在地面划出一條條深痕。身体随着每一下打击前倾,晃动的幅度很大。唐傲索性用左手摁在他腰上,扼止他的震动,右手不停挥舞着。
他沒有要求龙朔报数,龙朔脑子裡除了一個痛字,已经沒有别的念头,也根本沒有去记打了多少下。只觉得自己的臀部越来越痛、越来越肿,皮肤好像被烧烂了一般灼痛,還有一种粘乎乎的感觉。
他不敢挡,不敢伸手去摸,腰被父亲的大掌禁锢着,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无可避免地承受着那一次次重击,无可避免地承受着父亲喧嚣的怒气。
被痛苦折磨的神经越来越脆弱,冷汗流了一脸、一地,可他一点声音都沒有发出来。這样的倔强令唐傲觉得挥出的板子完全打在空气中,一种徒劳的无奈牢牢攫据着他的心。
還是不肯有一個字求饶?還是不肯有半点示弱?朔儿,我真的制不服你了么?
他忽然收了手,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一字字道:“肯不肯听话?”
龙朔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额头流下的汗水已经沾湿他的睫毛、流进眼睛,他目光模糊地看着唐傲,声音虚弱地道:“老爷,你打死……奴才吧……”
“啪”的一声,唐傲手中的板子失手跌落在地,尖锐的疼痛犹如钢针猛地刺穿他的胸膛。奴才?他竟然叫自己奴才?朔儿,你觉得我打你、罚你、教训你,是将你当成奴才折辱你么?
他指着龙朔,目睚尽裂,嘶吼一声:“滚,滚到墙角去跪着,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龙朔慢慢举袖,擦掉满脸的汗水,一步步往墙角挪去。面对着冰冷的墙壁,臀上火烧火燎地疼痛,他觉得眼前有些晕眩,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渐渐飘远,可還是努力将身体跪得笔直。
身后一双充满愠怒、失望、恼恨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于是背上也有了火热的感觉,好像那对目光在穿透自己。
忽然想,要是母亲知道自己這样忤逆老爷,她会不会生自己的气?她是那样爱着老爷啊,今天,老爷扶她去花园散步时,她脸上的笑容那样恬美、那样幸福……
是不是,该为母亲牺牲一下自己的尊严?可是,大夫人那样侮辱母亲,他怎能把她当成自己的娘亲一样去侍奉?
老爷,你用父亲与主子的身份在压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身为家主的你,从沒被人顶撞過、冒犯過,所以你才要這样罚我,是不是?
不,你有過,你在三位叔公以及门中长老面前,为什么不能一言九鼎、說一不二?他们凭什么可以对你說“不”?
心乱如麻,胸中气血翻涌,他感觉喉头一甜,有什么东西要冲口而出。他拼命把它咽下去,然后眼前发黑,头抵在墙上,身子却慢慢往下滑倒。
“朔儿!”唐傲惊觉儿子不对,條件反射一般跳起来,扑過去,一把抱起儿子,连声喊道,“朔儿!朔儿!”
龙朔紧闭眼睛,紧咬牙关,虬结的双眉间满是愤懑、不服与倔强。唐傲忽然心痛难抑,双手打颤,几乎抱不住儿子的身体。他打开门冲出来,高声喊道:“来人!”
雷威连忙奔上来:“老爷。”
“去找大夫!”
“是,老爷。”
“等等。”唐傲叫住他,“命人在书房安一张床,今晚我陪朔儿睡在這裡,我来照顾他。”
雷威在心中暗暗叹息,老爷,明明心裡疼着爱着,可为什么一定要弄得這样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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