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生無可戀再逃
玄翎在重擊之下昏迷了片刻,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恢復成人形,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一身白衣也是百孔千瘡浸染成血色。背上全是妖絲割出來的細小傷口,傷口之上還有傷口,一道疊着一道血肉模糊。殘破的布料被血粘在傷口上,一扯動就粘起一層支離破碎的皮肉。
她淺淺地呻吟了一聲,手裏的蒼穹還在,當做柺杖撐着站了起來。
“弒神陣”被毀,陣眼中的高臺陷落傾塌,法器被她之前一撞散落成一堆碎片。玄翎被鮮血染紅的視野裏看見一點微光,如在下界遙望夜空時,最遙遠的一點星輝。她一怔,似是不能相信,拄這蒼穹朝着微光挪了幾步之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哈哈……難怪、難怪….咳咳咳……”她一笑就扯動傷口,血涌個不停,顧不得疼往前疾走了兩步,膝蓋一軟,跪倒的瞬間將那點微光攥緊手中,下一刻兩眼一黑只覺得身體失重下墜,再生不出一絲力氣。
陣眼徹底坍塌,弒神之陣若未能困死陣中人,所聚之力會悉數向陣主反噬回去。玄翎一身的神力幾乎都交代到陣中,此刻陣毀,被吞噬的神力一瞬間爆開向着五個方向而去。五妖雖有飛昇之能面對鳳凰的神力和怨魂的怨氣也是各自狼狽,招架不能。
本就有傷在身的狐妖重創之下被打回原形,一身修爲散了個七七八八。其他幾位妖王也好不到哪裏去,萬幸只是重傷,妖丹沒有受損,卻也要將養好一段日子。
無望海上空的雲層開始消散,萬泉國已成一座寒霜未退的青山立在海中央,萬丈霞光從雲層中透出,海面重歸平靜似乎恍若方纔的怒浪滔天不曾有過。
玄翎緊握着那片微光從雲層中掉了下來,一身血衣在金光裏瞧着有幾分壯烈,直直地一頭往海里扎去,眼看着要被寒氣未消的無望海凍成個冰塊,一隻手攔在她的腰上將她從海面之上帶起。
西鏡在死後化成一條手指粗細的小蛇,宛如當年初見。
初息將她的魂魄固定在她體內,西鏡因她而死,雖然她天生沒有大慈悲之心,也想爲西鏡尋一個好的歸宿。她借了點萬丈冰泉的寒氣,將小蛇凍在一塊冰凌中,等找時間跟冥君打個人情。
話說回來,她記得玄翎似乎跟冥君交情不錯?
將小蛇揣好後擡頭準備去救玄翎的瞬間看見那照葫蘆畫瓢的“弒神陣”隨着轟隆的震鳴傾塌,她眉峯一擡,正好捕捉到從雲層裏掉落下來的玄翎的身影。
飛身過去險險地在她碰到水面前接住,無望海上曾經療傷的環形花島已經不復存在,萬泉國上遍佈寒氣,未有頂端的王宮未被侵染。看了一眼玄翎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膚,抱着她的雙手不敢施力又怕她從懷裏掉出去,一路疾飛到萬泉國的王宮前。
百里青雲在祭臺上看着百里繡雲的血灌在祭文之上一整天,頭頂上和山腰間的兩處戰場她雖未關心也有留意,那位鳳凰神君在她被五妖圍攻時搭過一把手,而那位不知來路的熾元丹容器也曾救過她長姐性命。她雖爲妖類,也稱得上心狠手辣,卻十分不愛欠人人情。扭頭吩咐了下去,讓人爲她們準備一處安靜且乾淨的院落,任何人不準出入打擾。
宮侍唯唯諾諾地稱是,正要下去準備,百里青雲問了句:“大公主如何了?”
宮侍看了眼她的臉色,想這祭臺上六公主的慘狀摸不清當今國主對大公主殿下是怎麼樣一個情緒,揣摩了一下聖意後斟酌道:“已經排了宮侍們嚴加看管。”
百里青雲目色一冷,沉聲道:“誰給你們的旨意?”
宮侍一聽國主話音裏帶着的絲絲冷意,立刻普通一下跪倒:“國主息怒!國主息怒!”
百里青雲不耐地:“大公主一應喫喝用度跟從前一樣,誰敢怠慢我便讓她去浸寒泉!還不快滾?”
宮侍聞言如蒙大赦,趕緊身體力行的遵從新任國主的旨意,滾了下去。
初息沒拒絕百里青雲的好意,萬泉國裏難得雅緻地一處院子,不鑲金嵌銀只有幾顆開着素色小花的樹種在溫泉邊兒上,即便外面現在寒氣肆意,院子裏被溫泉蒸的溫暖。初息在溫泉旁變出一個長榻小心地將玄翎放上去,除掉她身上的衣物時,也不免對那些傷口觸目驚心。妖絲切開的傷口癒合極緩,稍微一動便有血流出。初息打了一個止血術在她身上,心疼道:“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當年一杆銀槍挑落三十六神將的小鳳凰,總是敗到輕敵的手裏。你啊……”
宮侍們細心,一早備上清洗傷口最好的精絲棉布,可即便精絲棉布再軟再輕,碰到肉皮翻開的傷口也叫昏沉中的玄翎疼得一哆嗦。意識雖不清晰,她也知道身邊的人是誰,耳邊的絮絮叨叨之語猶如隔了千山萬水之遠,聽不太清卻叫心裏流過一層層暖意,握着微光手鬆了鬆,微光從她手裏掉了出來。
初息爲玄翎清洗傷口的動作停了下來,將染紅的精絲棉丟進溫泉池子裏泡着,撿起那抹微光時眉頭一緊,手指覆在了微光之上用神識去探尋上面殘留的記憶。
那點微光正是熾元丹的一葉碎片,因其細小所以昔日掉落妖界時一直沉於水底未被發覺。卻被從簋市山櫻中逃脫的惡念尋獲,惡念在山櫻樹中寄生六百年吞食生魂死靈無數,幾乎要修出原身之時被冥君的鬼鴞打斷,竄逃之中聽聞五妖想要殺玄翎奪熾元丹,便將這枚熾元丹被藏於寶塔中製成法器,附到從不周山出來的西鏡身上,假意爲五妖獻寶,又教授她們弒神之陣的布法。其後一直蟄伏於西鏡身上,直到萬泉國解界破,玄翎被困“弒神陣”中,方纔露出惡相。
熾元丹還未能全部聚合,每每耗費神力都會使得原本快要癒合的裂縫加深。而她方纔催動神力的一戰已經耗損不少。如今探識熾元丹上面的記憶又十分耗神,手指從碎片上挪開之時,額頭上生出一層汗水。她將熾元丹塞回到玄翎手中,心中爲一事隱隱擔憂。
記憶的境像中,她看見惡念手裏還有一枚熾元丹的碎片。
如今惡念雖被她重創,但死灰復燃不過是時間的事,熾元丹不能復原,她的神力就不能全然恢復。若是等惡念真的修出人形,那便是在無人能壓制住她……
她看了一眼傷痕累累的玄翎,一想到她這身傷都是因自己而來,心裏就止不住地涌出愧疚。手掌撫上她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面頰,嘆了一聲:“我的一點凡心都因你而生,也不知是你的不幸還是我的不幸。”說着,俯身在她淺色的脣間印上一吻。
神力撐不住,又再度陷入深眠。
只留有近六百年記憶的初息只覺得腦袋眩暈得不行,心裏咚咚咚十分慌亂,她恍惚了片刻想起方纔西鏡方纔說玄翎、玄翎死了?!
她猛地從昏沉中掙脫,一睜開眼被放玄翎大到極限的五官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跳起來下一刻就發現自己的脣正貼着玄翎脣。一瞬間連呼吸都頓住了,腦子轉不過來這是發生了什麼,上半身彈起的瞬間一張傷痕滿布的軀體闖入視線,心驚之下倒抽了一口涼氣,來不及計較,顫抖着雙手想要碰觸她時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落手的地方,玄翎身上幾乎每一寸的皮膚都被傷口覆蓋,之前的血跡被清洗乾淨,傷口更加直觀且兇殘地暴露出來。
初息看着玄翎毫無血色的臉,小心翼翼地叫了聲:“玄翎?玄翎?”
似乎是不想被吵醒,玄翎皺着眉呻吟了一聲。初息聽到她的迴應幾乎是一瞬間就哭了出來,玄翎還活着就好,她剛纔幾乎有那麼絲懷疑玄翎已經死了,所有的情緒被拉緊不敢波動。如今就像是大石落地,所有的情緒又回落到地面,在她的世界裏彷彿前一秒才聽到玄翎的死訊後一秒就看到她滿目瘡痍的身體。
她幾乎在那一刻,生無可戀。
初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最近她的記憶總是會出現斷層,好像上次在萬泉國的王宮中她與大公主三人被一羣黑影追殺,也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一個瞬息的功夫危機就被解除了。
所以……是熾元丹嗎?
初息低頭看了自己的小腹一眼,想起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似乎有個兇殘的狐妖想要從她體內將熾元丹取出來着?後來呢?難道是西鏡救了自己?難道西鏡還救了玄翎?那西鏡又去哪兒了呢?
她四下環視了一圈,看到遠處高起一層的樓閣上面的黃金琉璃瓦,確定她們現在身處萬泉國的王宮之內。一擡手,裝着小蛇的冰凌從袖子裏掉了出來。
初息疑惑地看了一眼,卻不知爲什麼心裏涌出一些沒着沒落的悲傷之情,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於是小心地將冰凌裝回袖袋中。
胡思亂想也沒有用,不如等玄翎醒來再說,只是…….她看了眼赤身裸-體的玄翎,覺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趕緊撤了一旁宮侍們準備的袍子蓋到了她的身上。
突然,她記起剛纔自己睜開眼睛時貌似是在……親吻玄翎?一旁的溫泉池子裏泡着的幾塊染紅的精絲棉布,顯然是她給玄翎清洗傷口的時候,趁着玄翎不省人事就親了她。
初息臉皮一紅,沒曾想自己竟有這等浮浪的心思,另一種聲音卻在心底升起:“實在幹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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