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約定
林伊很想看一眼宋機，可眼眶裏盛滿了熱淚，怕傷朱顏的心，她又不敢睜開。
他是以怎樣的表情說出這番話的呢？他的眼裏裝着惆悵還是哀傷？一切細膩，林伊不得知。
“林伊，想要浴火的，不是傻子，就是鳳凰。今天是5月21日，記住這個日子，閻王不肯收你，你重生了，林伊，小鳳凰，以後要好好生活哦！”
宋機的聲音像是被水洗過，乾淨，純粹，清爽，溫柔。
林伊還是睜開了淚眼，兩行清雨流下，少年在幕那頭，乖巧地站在朱顏旁。
原來他在笑啊，笑的很溫柔，溫柔而有力量。
林伊嘴角微彎，卻是因爲笑。像他那樣笑。
朱顏看的心疼，看的想哭。
“林伊，餓不餓？媽去給你買點喫的，你想喫點什麼？”不敢讓林伊看到自己在哭，朱顏想借着行事掩淚，以趁機處理自己的狼狽。
林伊偷偷擦了擦淚，回朱顏道：“你去問問醫生我能喫什麼，多買些好嗎？宋機也沒喫。”
得了令，朱顏心裏踏實了幾分，忙道：“好，好，行。”
朱顏擦了擦淚正要出去，卻被宋機拉住了。
“阿姨，要不等等再去吧。”宋機的笑容多了幾分靦腆，他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你先陪着林伊，我得先走啦。”
林伊心裏一緊，忙問道：“去哪？去給我買飯嗎？”
“啊？”宋機有些意外，見林伊眉頭微皺，他傲嬌插着腰，玩笑道：“你想得美！一會兒等你爸回來了讓他買去。我得先回去了，洗漱下還得去上學。”
“哦。馬上就要高考了。”林伊看向他襯衫上的校徽。實驗中學，全市最好的高中。
“是啊，等高考完了，我再來看你。”宋機朝林伊揚了揚下巴，得意又自信，笑容燦爛如春。
這就要走了。再見。林伊道：“哦。”
“阿姨，那我先走了。”宋機禮貌與朱顏道別。
“好，好。”
得了應，宋機大步流星，往門外走去。
擡手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早上8：25，等收拾完回學校，他大概還能聽上2節課。
十年寒窗，他想拼盡全力，不留任何遺憾。更拼命一些也沒關係，他不介意結局更好一些。
“宋機！”林伊叫住宋機。
“誒。”宋機下意識回頭，清秀的眉眼又淡又幹淨。
“我10歲。”林伊說。
“哦！好哇，我17歲！”宋機一咧嘴，清爽笑道：“我大你7歲，禮貌點兒，好嗎？你應該叫我宋機哥哥。”
宋機沒有刻意地等，直到他離開，林伊仍沒有叫他宋機哥哥。
他雙手插兜，三步並兩步，腳下灑脫往外走。
他還在回味她看着他的眼神。像是一隻頭上落滿雪的刺蝟，在寒冬凜冽裏，想要被帶走，又怕自己滿身的刺傷着人。便只能楚楚可憐地看着。看着天生宿命。
她看着很陰鬱冷漠，也很可憐。
都決定要走了。可在走到大門口時，宋機還是猶豫了一下。
她餓了。她流了那麼多血，是應該餓了。
宋機忙摸了摸口袋，掏半天，纔想起昨晚急着交錢，早掏空過1次。
“我媽呢？”宋機嘖了嘖嘴，掏出手機正要打電話，又聽見有人叫他。
“宋機？”姜雅剛好提着三袋早餐走近醫院，看清門口站着的確實是宋機，她道：“誒，你怎麼出來了？”
宋機望着姜雅，愣了三秒，終於沒忍住笑出聲。
“媽呀！真心有靈犀！”宋機看清姜雅手裏提着早餐，他眼前一亮，接過早餐分別打開望了幾眼，確認道：“給他們買的？”
“是啊，林勳不肯要我出錢，我看他一臉胡茬，估計一家人也是找了一宿，累的夠嗆，喫點早餐舒服點。”姜雅解釋着，扯了扯宋機的衣服道：“穿着這一身血衣看着怪嚇人的，要不你回去換身衣服吧。”
“是，我一會兒就回去，洗漱洗漱還得回學校上課呢，過幾天就高考了。”宋機推開姜雅的手，道：“我先去把早餐送了，你也跑了一晚上，也回去休息休息。”
“是有些累了，也行！”姜雅望見指尖沾上了血跡，邊搓邊道：“那你去吧，我去開車，在門口等你。”
“好，你注意安全。”宋機笑容燦爛，揮了揮手與姜雅分道揚鑣。
火速折回醫院內，似埋怨，又似走向生機盎然的春天，宋機忍不住喃喃道：“哎，這小孩啊，真不省心，真是攤上了。”
宋機疾步似跑，身影飛快。不消片刻又回來了。
剛走回病房門口，宋機便見林勳擡起手攬住朱顏，朱顏的身子僵硬了片刻，最後還是軟下，輕靠在林勳的肩膀上。
“哐啷、哐啷。”一陣清脆，被林伊砸向牀尾的水果刨噼裏啪啦飛了一會兒。
朱顏嚇地肩膀一顫，縮了縮脖子。林勳的身體僵硬，擡起攬住朱顏的前掌，輕拍了拍朱顏以作安撫。
一轉眼的功夫，怎麼又發脾氣了？
宋機下意識嚥了咽口水，透過縫隙望向林伊，便見她冷冷望着兩人，眼裏似嘲似譏，如寒冬飛雪，叫人看着發慎。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啊！”臨牀的大媽鄙夷地睨着林伊，言重批評道：“你爸媽不是跟你道歉了嗎？不是已經和好了嗎？幹嘛還發這麼大的脾氣？仗着爸媽寵你，就無法無天了？！”
不知道就別亂講，她不是隨便生氣的人。宋機心裏不滿，開口道：“林伊。”
林勳和朱顏正無措着呢，一回頭，見是宋機，兩人分開，相對而立，讓出一處位置。
他們都沒辦法了，他們也希望宋機有辦法。
“叔叔阿姨好。”宋機走進去，將水果籃推到最裏面，將早餐輕輕放在桌上。
“我媽買了早餐，有粥，有面包。”宋機說着走到牀尾揀起水果刨，他望着刨子心裏慶幸：姜雅覺得水果刀容易削到手，所以買果籃時，從來都只要刨刀。
林伊還會自殺嗎？宋機暗自覺得不會，但事兒太大，輸不起，他也不敢太篤定。
他折回身將刨子放回桌面，望着林伊，不掩憂慮，他意有所指地笑道：“林伊，你要記得哦：等我高考完了，我是要來看你的。”
這話他明明說過一遍。林伊聽懂了，宋機是在以一個約定請求她——不許再傷害自己。
可她哪裏是敢死的人呢？
“呵。”林伊自嘲輕笑了聲，望向緘默的林勳和朱顏，她的心裏直髮躁。
“聽見了？”宋機擡手捏了捏林伊的臉，揣着明白裝糊塗，他一廂情願道：“那咱們就這麼約定好了啊？誰爽約誰是小狗。”
林伊還是沒有回答。——她不知道，高考好遠，她不知道這個夢能不能做那麼長。
安靜久了，因爲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不能等氣氛掉到地上摔碎了，在冷場之前，宋機自顧自將這事兒給撈起來。
宋機笑道：“行，既然你沒什麼意見，那就這麼說定了。”
林伊還是沒吭聲，只是望着他，不點頭，也不搖頭。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宋機收拾尷尬，磨磨蹭蹭轉身離開。
這一次，他的腳步慢下許多。他拖拖拉拉走到門口，終於等到林伊開口。
“宋機，好好考試。”
宋機忍不住長呼了一口氣，現在他能肯定了，她不會再犯傻。
“哎呀！客氣什麼。”少年半轉過身，半邊身子浸在光裏，笑容滿面道：“不過呢，你得記得，要叫我宋機哥哥。”
——
太陽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再升起。反反覆覆。日子也反反覆覆。
每一次睡去她都期待，每一次醒來她都失望。足過了十天，林伊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還在這個真實的“幻境”裏。
從檢查完一切無恙，到被領着出院回家將養，到確認傷勢無礙後，決定復學。
書包很沉，林伊拉着書包肩帶，站到學校門口，自始至終，不發一語。
天氣還是很熱，察覺發鬢有汗漫漫流淌，她擡頭望向天空，豔陽高照，偏只有她等不到撥雲見日。
見林伊情緒低迷行事安靜，站在林伊身後的朱顏和林勳互換了眼色。
其實林伊一直都是這樣的，只是如今，也許是做賊心虛，也許是恍然大悟，他們彷彿也能聽懂她的安靜了，於是兩人也跟着小心緊張起來。
朱顏輕聲與林伊商量道：“伊伊，要不咱再休息幾天？”
林伊回頭，望着並排站立，行爲拘謹的兩夫妻。
想起醫院裏林勳當着她的面鄭重其事地向朱顏道歉，以及朱顏的“大方”原諒，林伊只覺得自己活着一個小時候非常期待，如今看來又無比諷刺的夢裏。
不知不覺地和解了。曾經因爲現實而放下的廝殺，如今因爲林伊掀起的另一場內亂而平息。
真是可笑！
“不用了。”林伊望着朱顏道：“媽，我不在家，你注意安全。”
朱顏一時沒反應過來，緊皺眉頭，憂慮斥責道：“你這孩子，又說什麼糊塗話？家裏是最安全的了！”
“安全嗎？”林伊反問着，看向眼林勳，嘲諷地輕笑道：“你倆都……注意安全吧。”
林伊還是沒有放下。被提醒的兩人這才意識到了，或者是早就意識到了，只是不肯面對。
林伊不符年齡的冷沉看上去十分詭異，兩人不禁色變，朱顏下意識望向林勳，便見他也在清掃陰沉的臉色，儘量平心靜氣地望着林伊。
“好好上課。”林勳朝林伊擺了擺手。僅此而已。
她們之間幾乎沒什麼好講的了，準確來說，是幾乎沒人願意傾聽彼此的建議，都在堅守着自己的意願，都在等待時間慢慢將一切糊弄過去。
好吧。林伊收回目光，慢慢走進校園。
林勳望着林伊瘦弱的背影，與朱顏交代道：“她這幾天也沒怎麼好好喫飯，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小孩子身體要垮掉的。她不是喜歡的蓮藕排骨湯嗎？你給她做吧。再整個啤酒燒雞，炒個蘆筍炒瘦肉。——你哄哄她。”
朱顏紅着眼，緊望着林伊的背影，目光堅定又脆弱。明明一動不動，又有百轉千回。
“你是在怪我沒有養好孩子？林勳，這事兒跟你也脫不了干係。”朱顏咬了咬脣。
“我知道。”林勳望着林伊的背影喃喃道：“朱顏，有些話我說不出口……但我一直記得：我是林伊的爸爸。”
風將林勳的每一句都吹到了林伊耳邊，林伊聽到這裏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心裏的設防好像有了裂縫，她很想回頭看一眼，她以爲自己不會這麼做，可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轉頭看見了。
林勳的兩腳與肩同寬，身材健壯，脊背挺直，臉上的表情嚴肅又深沉，他攬着朱顏，見林伊突然望過來，又趕忙擡手示意，扯起嘴角，似討好般笑了笑。
此刻的他還是年輕的，此刻的他還沒有被擊垮。
她好恨這個人，可想到那些錯亂的，混淆的幻相，她也莫名其妙地同情起他了。
林伊不敢在看了，她轉回身，看向學校，一步一步，艱難地走進去。
她想起一件事，她想起自己都忘了：這個她很恨的人，其實是她的父親。她突然也看明白了一件事：他比她以爲的，更在意她。
“呵。”林伊冷嘲了一聲，跟着人潮走回班級。
按照記憶，她找到四年級三班，在教室中央的第三排坐下。
看着喧鬧的小朋友們隨着老師的到來而安靜，端正坐姿，認真上完了第一節課。
又隨着下課鈴響起，老師離開，像被攪亂了蜂巢，嘰嘰喳喳滿教室飛奔。
林伊無奈地撐着腦袋，望着發癲的“小蜜蜂”們，恨不得立刻逃離。
小學，萬惡的、吵鬧的小學！
林伊還沒消化好現狀，便聽見同桌李蔓趾高氣揚道：“林伊，我想喫辣條。”
林伊轉過頭，便見到李蔓近乎銳利的眼神。
林伊道：“哦，對不起，我傷沒好，走路不方便，就不陪你去了。”
“我沒有錢誒。”李蔓笑不入眼，似威誘般說道：“還是你請我喫吧。”
李蔓說着熟練地抽出林伊的書包，縱然林伊已經很快速地擡手護住，卻還是被李蔓抽走了。
“謝謝哦。”李蔓駕輕就熟從書包裏找出1元錢，她拿着錢，高興地笑了。
林伊問道：“李蔓，你爲什麼要這樣呢？”
“別捨不得了。李蔓望向林伊，擡手掐着她的臉頰道：“林伊，你要懂事。本來就沒人喜歡你，沒人想跟你玩，你要再不乖，我也不跟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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