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家
兩人回到別墅,姜晴予憨俏遞上給兩人配好的鑰匙,也很利索地走了。
宋機握着鑰匙看了一會兒,才裝進兜裏。又一言不發地當着林伊的面,謹慎檢查並鎖好別墅裏的每一處門窗。事無鉅細。
林伊跟着宋機,跟着他的腳步丈量這兒的每一處。她知道它現在有魂了。
從一樓一路鎖上三樓,林伊望着自己腳上以蝴蝶結爲面的粉色拖鞋。——這是宋機從地下室裏拿給她的,半新不舊,剛好合適。應該是她妹妹的吧?她不信宋機敢把其他女人的鞋給她穿。
“你妹妹叫什麼?”林伊沒忍住問了一句。
宋機腳下微頓,很淺,很短。
他沒回答。站在3樓的廳裏,他打量着居家式的設計,他看明白了。
這裏復原了他家裏的設計,他回到了林伊給他留的家。
宋機什麼也沒說,沒抗拒。
宋機看到江姜晴予給兩人點的晚餐,他坐到飯桌前,低着頭,專心致志地拆筷子,拆外賣上的塑料蓋。
宋機道:“先喫飯吧。”
林伊望着宋機,看不到他長眸下藏着的心緒,她細細打量着他,突然發現他的鬢耳旁,有一根棕色的頭髮,不短。
原來是新剪的短寸頭。——爲了今天的面試,他重新打理了自己。
林伊捏着筷子,心不在焉地喝了幾口粥,剛要開口,倒是手機先響起來了。
林伊看了一眼,是明宇。
明宇。
林伊反應了一會兒,纔想起他是誰。——不是因爲與他的交集不深,而是因爲近年如隔世,她還活在過去裏,沒有走出來。
林伊接通電話,點開擴音,將手機放在桌子上。
那頭的明宇也是靜了一會兒,纔開口道:“林伊。什麼時候回來?”
回來,是回哪兒了呢。
一句話,硬生生將林伊拽回了近年的境遇裏,林伊想起來了,她和明宇的合作雖然貌合神離,但確實還沒結束。
林伊單手撐着太陽穴,輕輕應了聲:“嗯。”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語氣裏帶着些討好地輕快,道:“明天幾點到京北?想喫什麼?我去接你。”
難以承情的好意。林伊不動聲色放下筷子,望向宋機。
宋機眼觀鼻鼻觀心,半垂眼眸,目光盡圍在餐桌上,他神色自若的喫着點心,帶着些漫不經心,似乎已神遊天外,可林伊知道,他在聽。
林伊敲了敲宋機眼前的桌子,道:“京北的冬天比南蘇的冷,明天工作結束後,我們一起去喫羊肉火鍋好不好?”
宋機終於擡起頭看着她,他的目光很靜,帶着輕薄的孤單,像是冷風繾綣的夜裏飄來的一片雪。
“我要跟你一起去京北嗎?”宋機問完便後悔了,又緊接着淡淡說道:“都行吧。我聽你的。我欠你的。”
夜裏好安靜,沒有狗吠,沒有蟬鳴,人心緩慢地跳動,呼吸勻長,一切像看不見首尾,脈脈無期。這便是受傷的聲音。
他們都知道不是這樣的,可現在,似乎只能這樣爲好。
林伊望着宋機,他曾經有太多鮮明的優點,如今卻像個只剩懂事的孤兒。
“砰咚。”打破安靜的,是電話那頭的明宇。應該是手機砸出去的聲音,從聽筒那頭傳來,沉悶又尖銳。蠻橫地砸進了空曠的屋裏。
是讓人不舒服的聲音,林伊無措地縮了縮脖子,宋機下意識伸出的手才擡到一半,林伊已經擡手重重地按掉電話,不算客氣地將手機翻了個邊,背轉而過。
她心有怒意,直到望見宋機懸空的手。她忍不住展脣笑了起來,只覺得像是有人往心裏灌了一杯微燙的熱水,白骨四肢終於開始暖了起來。
“宋機。”林伊笑着叫了他一聲。
也許唯有置身局中才能心領神會,懷有舊情的兩人,也許看似很遠,可稍用心些便不難發現,他們往往很近。
“嘟嘟嘟”林伊的手機又響了,打破了年少殘留的夢。
宋機收回手,藏在桌子下,緊抿着脣看自己碗裏的粥。
“哎。”他聽見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接電話吧。”宋機提醒她,再次擡筷吃了一口。喫的是木耳,是林伊不喜歡喫的。
林伊將手機轉回來,看到是明宇,她輕輕地按了接通。
“林伊。”明宇恢復了冷靜,彷彿什麼也沒發生般,稀鬆平常地問道:“你足足失聯了81天,許多工作也跟着耽誤了。你不覺得你應該跟我解釋一句嗎?”
林伊擡眼望向宋機,與他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微微顰眉,似乎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哦。”林伊又一次按住太陽穴,邊揉邊輕聲回答道:“給集團添麻煩了的,我道歉。涉及到的賠償,直接聯繫李思淵吧。到時候也順便談談取消合作的事。”
他已經無法再拿捏她了。明宇在那端又一次沉默了一會兒,接着,他再次投降了,他軟下語氣,溫柔問道:“你去幹什麼了?”
你去幹什麼了?宋機也在以他的目光無聲地詢問着。溫柔,但很堅定。眸子黝黑,整個人如箭在弦上。
林伊嚥了咽口水,對宋機扯起一抹笑,道:“我出了點事兒,住院了,不方便接電話。”
她們再次陷入安靜,這一次,已是暗潮洶涌。
怎麼會這樣?偏離現實的答案讓人一時愣住了。
宋機率先反應過來,他伸手拿過電話,果斷掛了。這是他今晚難得地主動。
宋機握着林伊的手機,握了一會兒,才放回到她的桌前。他儘量平靜問道:“哪兒傷着了?好的怎麼樣了?疼嗎?住院時是誰在照顧你?”
林伊望着宋機,她舔了舔脣,擡手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以爲自己能撐住。
“不記得了。”林伊的指尖點了點自己的腦子,道:“這兒,也不知道到底忘了多少事。”
不知道忘了多少事兒。宋機終於能理解她所有的不對勁。車禍?腦震盪?失憶?她小時候就曾有過自殺傾向,她是不是又犯傻了?
林伊望着宋機,現在,他看着她,明目張膽,只看着她。爲着此刻她盼了一整天,如今她卻生了怯。
是誰在乘人之危呢?
他的眼睛已經對她說了太多話,他一動未動,眉峯、鼻樑、薄脣,都似這清涼夜色,淡淡存在。她每一句都聽到了。
“我喫飽了。”林伊沒敢再留下,她拿起手機,倉皇回房了。
門不輕不重地關上,在這夜色裏清晰極了。
林伊握着門把靠在門後,用力地呼吸着。
她知道,她知道自己是卑鄙的。她晦澀地有意地曲解了自己的病情,像宋機不想讓她知道他的境遇,她也不想讓他知道她的病。
精神病。說出來好難聽啊。
她不敢再多呆一秒,她擔心自己會爲了私慾更欺騙他。
宋機會讓着她的,她知道,所以她不允許自己欺負他。
林伊覺得眼眶有些熱,可是她不想哭,她找來睡衣進了浴室。
洗漱吧,早點睡。她想着。
這一段對自己的安排幾乎是渾渾噩噩,行屍走肉。林伊不記得水溫,不記得換下的衣服放到了哪裏,不記得自己今晚抹了什麼乳霜,她迅速地躲進了被子裏。
在黑暗裏失眠。
時間變得好長,像一條柔韌地被重複拉長的面,她在裏面,漸漸呆到開始有些害怕。
她睜開眼,看着這黑色的夜。啊,原來她也忘了拉窗簾,白色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留下一地溫柔的涼色。
林伊捏着背角望了一會兒窗外,一枝椏在風裏輕輕地搖擺着,人心也跟着輕輕地搖擺着。
“呼。”林伊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披卷着被子,走上陽臺。
她窩進了陽臺上的懶人睡椅裏,曲捲着腿,將自己團團包好。冷一點兒也沒關係,暖一點兒就更好,她在慢慢地攢。
她躺着,仰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兒圓圓,不知怎麼地她就想到了宋機說的一句話。
“呲噔。”一陣拉門聲。
宋機走到了客廳帶着的陽臺,他沒有開燈,穿着一身灰色的長袖,一條寬鬆的運動褲,在夜色裏,挺拔又蕭條。
他背身輕輕關上門,嘴裏叼着根菸走到陽臺邊,擡手擋風,熟稔地給自己點了火。
“啪嗒。”這瞬息的光,照亮了一個男人的眼睛。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菸蒂努力地燃燒。在他黑色的眸子裏,帶着星星點點的火,彷彿隨時熄滅,又彷彿可以燎原。
“呼。”他沉沉地吐掉擠壓在腔裏的煙霧,風將那聲嘆息拉的好長,又輕輕地擦了個乾淨。
他搓了搓指間,沒有抽第二口。單手插着後腰,靜靜地望着夜色的某一處,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呲噔。”一陣拉門聲。
宋機下意識回過頭,便看到一個裹着被子的身影走回了屋裏。是林伊。化成灰他都認得。
陽臺被關上,窗簾被拉上。宋機望着那抹躲避他的身影,下意識地喃喃道:“這屋子太大了。”
他擡起手剛要抽第二口,碰到脣邊,他才意識到什麼。他看着被抽了小半的煙,默默掐了。
他扇了扇四下,又扯起衣領聞了聞自己的衣服。最後,他毅然決然地轉身回了房。
終於下定了決心的他,竟然鬆了一口氣。
他回到房間裏,捲了枕頭被子,三步並兩步走到林伊的房間,敲門。
“林伊,是我。”他甚至敢叫她。
“哦。”林伊道:“來了。”
她毫無設法地打開門。
“進去。”宋機說着,喧兵奪主走進去,開始將林伊的被子攏到裏邊,拿自己的枕頭橫在牀中間。
“你幹嘛?”林伊有些意外。她站在門口,沒有關門,懵懂又緊張。
陽臺上的風好像吹進來了,可她記得自己緊關好了,那厚實地窗簾一動不動,她知道不是的,可她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一如她不敢期待,偏偏還是期待。
宋機剛鋪好自己的被子,他半轉過身,朝着她撒嬌般笑道:“屋子太大了,我害怕。我申請入住你的半邊牀,行不行啊?林伊,行不行?”
這樣的宋機才讓她有了些熟悉感。
橘色的光攏着他,他鋒利分明的輪廓被包裹溫柔,成了一個即便是撞上去也不會受傷的直角。
“行啊。”林伊喃喃,呆呆地望着他,他突如其來的勇敢與果決。一如曾經了,一如曾經啊。
“這都行?林伊,不愧是你,心真大啊!”宋機笑容爽朗,朝林伊豎起大拇指,沒心沒肺地笑着。
“那來唄?上牀,睡覺。”宋機調侃着,走過來替她關上門。
“呲噔。”門又被關上了。這一回,門裏是兩個人。心心相印的兩個人。
宋機當着林伊的面鎖好門,又推着她的肩膀將她塞進被子裏,替她嚴絲合縫地掖好被子。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對她笑了笑。暖暖的,像她身下的電熱毯。
林伊只覺得沒什麼真實感,望着靠在她身旁的宋機,她從被子裏伸出手,緊緊地握着宋機的胳膊,她能感受到他握着她肩膀的手,隱隱發燙。
“宋機。”她喚他,想了半天才得逞般笑道:“你看,還不是得由你來照顧我。”
最終,那隻雀兒鑽進了簸箕裏,他沒有喫一粒谷,他也沒有走。他望着頭頂的簸箕,望向木棍下繩子的另一端,他對那個獵人笑了一下,乾乾淨淨的,傻傻的。
林伊知道,宋機早晚會掉進她的陷阱。只是她沒想到,竟然就是今晚。真早啊,明明她今天才找回他。
“沒法兒啊,誰讓我喜歡照顧你呢。”宋機望着她,也低低笑了聲,吊兒郎當道:“喂,林伊,別忘了——如果你忘了,那你可得記牢了,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所以無論任何時候,你都可以攤上我!”
“啊?”林伊忍不住笑了,她看着他樂不可支道:“我怎麼感覺這話說反了呢?不是應該我來報恩纔對嗎?宋機,你這一生,怎麼都在做賠本的,倒貼的買賣啊?那一年也是,明明是你救了我,卻非要你媽媽去付醫藥費,你阿你,簡直傻透了勁兒。”
“呸。”宋機挑了挑眉毛,他望向林伊,吊着眼尾桀驁笑道:“你懂個屁,喫虧是福。”
喫虧是福,是什麼福呢?是這棟別墅,是一方工作攝影室,還是林伊這個人,這顆心。
兩人心如明鏡,心照不宣。是一個想嫁,一個想娶,可沒人敢說,沒人敢做。
他們的心底都沒有把握,等到她想起那些天,彼此是否還有臉面,這麼對待彼此。
兩人靜靜地看着彼此,訕訕地笑了笑。
“林伊,如今我失去了很多東西。這一度讓我很介意。甚至非常不喜歡自己留在你身邊,我不想耽誤你,真的,我也不想因爲我讓你更辛苦。”宋機望着她,終於還是剖白道:“但我現在想到了一個留在你身邊的理由:至少只要我在,我一定會護好你,不讓你受傷,不許你犯傻。”
林伊望着宋機,她終於知道了:宋機如今是一片乾枯死寂的草原,那點點星星的火,是來燎原的。他燒起來了。他走回來了。
他說:“這是我允許自己留在你身邊的,唯一理由了。我要護着你,任何對你的傷害,除非是踩過我的命前。”
他說:“林伊,乖林伊,不要怕,遇到危險了便拉着我來擋。我不會覺得殘忍。能護着你,我會覺得挺幸福的。”
他說:“你不能忘了,不能犯傻,你還有我呢,知道嗎?”
他問:“林伊,你疼不疼?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所以,現在算不算是破鏡重圓呢?
林伊突然很想知道,她們曾經發生過什麼,讓他願意用命來愛她。
可是她也害怕。
如果記憶裏的她不堪重提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