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道歉
一行人抵達京北後,直接去了公司的影棚,妝在來時的車上就化了一半,到位後,換衣服,定妝,她開始拍攝了。
李思淵陪着宋機站在顯示屏後面看照片,邊湊近他小聲解釋道:“uu是宇航集團新創的休閒潮服品牌,結合韓流、歐美等國際時尚風格來設計,實時跟進熱元素——就是掙一線時訊的錢。”
“嗯。”宋機點點頭,表情很淡。
他望着屏幕裏的林伊,她擡手壓了壓帽子,笑容靦腆含蓄,大片的橘色腮紅襯的人元氣滿滿,俏生生的,很好看,但不像她。
林伊平時是怎麼笑的?他認真回憶。
不知怎麼的,宋機就想到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裏面的一段對白:
導演:上次跟你來的那個小女生,你可不可以幫我找她一下?她真好,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可真自然誒。
小四:自然?你連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楚,還拍什麼電影啊。
“真的。”宋機下意識地說着,嘴角也跟着翹了起來。
“因爲是新品牌,所以店鋪的宣傳策劃很重要,前期所有新上線的服飾,集團是準備由林總和我們公司的網紅模特王戰一起拍,利用粉絲,打響第一波宣傳。”李思淵還在介紹,沒聽清宋機的話,問道:“什麼?”
“沒什麼。”宋機看向李思淵搖了搖頭,餘光便見另一個跟林伊穿着同系列服飾的男生走進棚裏。
“林伊!”王戰朝林伊招了招手,攝影師轉頭看向王戰,朝他笑道:“剛好拍完女裝展示,您來了,咱直接拍情侶款展示了。”
“行。”王戰說着走進去,站在林伊身邊,跟她一起合拍。
“王戰差不多也算是在公司初創階段就來了。拿了些公司的股份。”李思淵跟在宋機旁,試圖察言觀色,卻始終看不懂宋機的目光,只覺得那眸子黝黑,讓他看着便覺得心生堅毅果敢。
“王戰和林總合作很久了,聽說最開始,還是林總爲他出的包裝方案,給他談資源,送他出道。雖然林總比王戰小2歲,但因爲每件事都做的很好,他很信任林伊。”
是情侶照,自然有親密動作,林伊靠在王戰旁邊,王戰看了她一眼,挑着眉頭調侃道:“得罪您嘞。”
王戰說着伸手,不由分說地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了,擡起下巴道:“林總,有本事咱就不笑,咱就是做個冷酷cp!您看成嗎?”
好歹配合了幾年,王戰點了一句,林伊便也跟着識趣了。
一共15套衣服,兩人分別拍了衣服的詳情,又一起合影情侶搭配,等拍完,天也黑了。
李思淵去拿衣服了,宋機往林伊跟前走了幾步,站在光後頭,聲色內斂。
王戰看到了他,更準確地說,是狀似無意實則有心地捕捉到了他。
他重新打量着宋機,1年未見,他的五官依然鋒利分明,氣質極柔,又多了股蠻野勁兒,剛柔交愈。
他的眼底如今黑沉沉的,故意卸了勁力,看着穩重神祕。他似乎變了些,變得不好糊弄了。
王戰撩起了兩邊衣袖,半敞着腿懶散與林伊打趣道:“林總,好久不見,您不請我喫飯嗎?”
林伊的眼裏只剩宋機,她只顧得上兩步並兩步,輕快的往外蹦,連頭也沒回,還是王戰自己主動跟上來。
林伊道:“我待會兒還有工作,要不……”
“改天”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聽王戰打斷道:“理解,理解,樓下喫頓便飯就行。”
林伊已經走到宋機身邊,跟怕人跑了似的,她又一次握住他的胳膊。
“今天真不行。”林伊回頭看向王戰,一本正經拒絕道:“我剛回來,約了工作室的同事們一起喫飯。有點事。”
“是嗎?”王戰懷疑地打量了林伊一眼。
“當然,就在樓下,喫羊肉火鍋。”林伊挑了挑眉頭,笑道:“下次請你。”
林伊說着牽住宋機,道:“走了。”
林伊毫不避諱地湊在宋機旁邊,與他說笑,宋機半低着頭遷就她的身高,也偶爾地應和兩句。
呵,明眼人都看的出是一對。林伊的態度,林伊什麼意思,簡直昭然若揭。
龍捲風降至,逼近這暗潮洶涌的局。
見林伊攬着宋機走沒了影,王戰才冷下臉,掏出手機給備註爲“哥”的人發了條微信:你準備躲到什麼時候。
信息發出去了,他料到會如石沉大海,又補充着發了句:過來,我們一起去樓下喫羊肉火鍋。
京北的冬天已經開始冷了,乾燥的秋葉晚風像是擦一下,便會着火。
兩人從寫字樓走到旁邊那棟商場裏,找了家羊肉火鍋,林伊和宋機在一個包間,李思淵叫上的同事們在隔壁包間。
先是各喫各的。
站了一下午,林伊早餓的狠了,菜剛上,她便一股腦兒地下了幾盤,拿筷子來回攪了攪,肉卷兒便熱了。
此刻,沒人挑剔他不紳士,也沒人察覺她的舉止粗魯。兩人縱使無言,也不冷場,莫名地自然。
宋機沒說什麼,沒找到可以攬活兒的縫兒,他便看着她,由着她莽莽撞撞。
接近1年未見,直到此刻,他才能清晰地確認下她的改變。
是的,她真的變了,那脈絡似藏在塵底,擦了幾遍,他才堪堪看清。
她還像以前那麼急,可又沒那麼急了。
就像這頓飯,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直接和隔壁並桌。而不是像這樣,先分開,就他們兩,這麼簡單地,隨性地先喫一點兒。
她不再一味地追求效率,不再全憑理智抉擇,她似乎是更在乎他們兩了,所以能慢下來。
宋機舉起筷子,夾起林伊給他燙的羊肉卷,裹上酸辣辣的拌料,他送入口,那汁那肉滾了他的滿腔滿口,他突然覺得,眼睛被燙了一下。
屋裏特意開了一縫隙的窗,風鑽進來,吹淡了空調下的悶熱,熱氣騰騰的霧從兩人的臉上來去遊歷,卻什麼也沒看出來。
“好喫嗎?”林伊拿着長柄木筷大刀闊斧,不由分說地又給兩人各夾了滿滿一大碗。
宋機提醒道:“喫慢點,嚼慢點兒,小心胃消化不好。”
“哈哈,可是我好餓。”林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滿滿喫一口。
她是真餓的狠了,恨不得埋頭苦喫,管不得風月。她現在是真的不急了,來日方長,反正,宋機還欠着她的債呢。
他那樣一個天仙般的人物,哪肯欠着別人的?
她相信他不會逃,不會賴,他的人品,真是她在這世上,僅剩不多的、敢信任的東西。
得閒者撈,同食一鍋湯。都喫的不慢,但也都喫的斯文。
直到喫完第3碗,林伊才緩過勁兒。擱下筷,她望向宋機,羞澀地憨笑。
“還喫嗎?”宋機好整以暇地睨着她,拿起牛奶擰開倒給她。
“我不吃了。”林伊說着又撈了一堆進宋機碗裏,邊道:“你再喫些,喫個七成飽就行了,咱們一會兒去隔壁見些人。”
“好。”宋機看着碗裏,挑了顆牛肉丸進嘴裏。肉是充實的有嚼勁的,輕輕咬下去,爆出的汁充斥着清口的肉香。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從前,他通常是懶得回憶的,可偏偏在這如鬆似緊的當下,他想起來了。
少時他去過很多地方,喫過很多的所謂地道的東西,那些過往告訴他:這顆牛肉丸雖然也不錯,但品質不算獨特。
只是曾經是曾經,如今是如今。
林伊見宋機失神,她拿起牛奶給宋機倒上,邊不動聲色補充着:“隨便見一面罷了,都是些在工作上照顧着我的人。主要是我太久沒回來了,得跟他們碰一面——”
“林伊。”宋機打斷林伊,他已經回過神,他看着那杯被填滿的牛奶,好半天,他才訕訕道:“我喝不了牛奶。”
宋機喝不了牛奶,像過敏似的,喝下去後沒多久就會吐,不論是哪種奶。
往日裏他也不怕的,吐便吐了,他還是願意像嚐鮮般試試,甚至能樂觀地想着:說不定就能遇到哪款例外呢?
可現在不行了,現在,他那微乎其微的體面,再經不起任何損傷。
他其實也很意外。他明明是最相信人人平等,人無貴賤的,可不過一年的功夫,他的心態全崩,他就是覺得,那天平沒有傾向自己這邊。
他甚至覺得自己一言一行都變得如此的小氣,矯情,上不了檯面。
他從未料到,他竟然會心生卑微。像一顆掉進細縫裏的灰,慶幸自己已安全深藏,又難過自己竟見不得光。
林伊動作一僵,收回手,蓋好蓋子,她靜靜地看着他。如果她什麼都無法察覺,那她就是個傻子。
她也曾深深自卑過,更知道其殤無解。
林伊將那杯牛奶拿過來,慢慢喝盡後,又拿起一旁的熱水,沖洗杯子。被牛奶冷掉的杯子,被滾水燙的暖暖的,她給他重新倒了一杯乾淨的,溫暖的熱水。
林伊被杯子遞給他,望着他笑道:“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宋機搖搖頭,接過水杯。杯子很小,他很輕鬆地握在手裏。杯壁有些燙,可是他緊握着。
一陣風捲起火鍋上頭剛冒出來的煙,在那片霧裏,林伊如藏在薄紗後,安靜地小心翼翼地打量。
林伊望着宋機,輕柔柔說道:“宋機,直到現在,我還是會覺得這輩子我應該是配不上一個溫暖的像太陽一樣的人。”
是嗎。宋機低眸,掩下眼裏淺淺蕩過的意外。她知道嗎?這其實不是一句陌生的臺詞,她曾對他說過的。
他記得那一夜,她從便利店出來,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時的樣子。那是他第一次見一個人,自卑地如此囂張。
真沒想到,時至今日,他才能體會到她那時的感受。縱然那時他以爲自己理解了,可原來,原來不及萬一。
宋機一眼望向杯底,不見一絲奶色,他舉杯,輕輕地吹了吹,他在翻起的霧氣中聞到了開水的味道。
“可縱使深知不配,我仍賊心不死。我會等着,守着,只要足夠耐心,也許運氣好的話,也能遇到奇貨可居,打特價的時候。”林伊望着他,舉起杯子微觸脣邊。
如果每一寸報以安慰的試探註定要傷一個人,她選擇留給自己。
“你知道嗎?像我這樣的人,內心深處其實是陰暗不堪的。”林伊的聲音低低的,帶着自嘲般笑道:“所以有時候,我甚至會感謝生活對你的傷害,至少給了我一個機會,能讓我幫到你。能讓我堂而皇之地留在你身邊。”
——幸好是你,不然這人間哪配得上一個女人的心懷不軌啊。林伊靜靜望着他。
宋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面上被他吹涼的水。
涼的那層很少,只夠他舔一口,可那時辰不夠,他只能接着往下喝了一口,一口滾着燙着的水,舌苔上被燙的撩起一陣珠泡,喉口也開始發緊發燙。
現在,他終於可以冠冕堂皇的緘口不語了。他什麼也不想說,關於命運對他的傷害,光是想想,便讓他覺得噁心。
背上似有兩滴汗沿着脊樑骨慢慢滑下來,林伊覺得身子有些發冷,不知道是不是要感冒了。
她有些緊張,她放在杯子一鼓作氣道:“宋機,卑鄙的始終是我,如果覺得難過,你就恨我吧。”
她的幸福建立在他的苦難之上,任誰聽了,大概都忍不住評一句:陰冷、噁心、齷齪。
可宋機卻還是理解了她。他總能成功地穿越那些九曲迴腸地道德長廊,理解她。
有什麼好嫌棄的呀,難道他現在不也是全憑存以這樣的心思,卑鄙地留在她身邊嗎。
他們之間,根本算不清。
一如此刻,他不敢忘記他的苦難不是她給的,而她也可以選擇另一個開朗磊落的人。一個能照亮她陰暗無光的心底的人。
但她們終究不過是選擇了彼此。誰會看不到呢,他們總是不說,卻昭然若揭的兩情相悅。
“宋機,對不起。”林伊愧怯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她很想說的話,最後還是沒敢說出口,她望着他,在心底淺淺地說道:原諒我的自私,要和我這樣的人過一輩子。辛苦你了。
是的,一輩子。反正她卑鄙啊。她都預備好了死皮賴臉,這一次,她是不準備再放手了。不論發生什麼,失去什麼。
“嗯。”宋機終於放下了杯子,他擡眼望着她,笑道:“像我這樣獨一無二的人,會被人覬覦,也不算太難理解。算啦,原諒你。”
林伊兩眼彎彎,終於放心地笑了。她抽了張紙,興奮地擦去頭上地汗,摩拳擦掌地看了看這片不算狼藉的桌面,現在,她敢跟他說正事了。
林伊道:“宋機,現在,咱們去隔壁見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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