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想他
從前是跟着林勳在飯桌上耳濡目染，林勳身爲包工頭，上承企業，下應民工，三教九流，樣樣齊全。
她跟着林勳，學會了怎麼看甲方們的臉色，捧人高興之餘，還不忘旁敲側擊地打聽出消息。也跟着林勳，學會了怎麼安撫丙方，體恤人生活之餘，不忘提醒他一定得將事幹的漂亮。
林伊是見識過林勳左右逢源的功力。
她還記得。林勳的朋友們曾在飯局上對她說：“林伊，你要體諒你的爸爸，他是很愛你的。你要乖，以後要好好報答你爸爸的養育之恩啊！”
可林勳卻袒護道：“你說這話幹什麼？當爸爸的，這不都是應該的嗎？我也不圖她回報！我就希望她健康長大。”
她也記得，他也能在街坊們說：“林伊，你怎麼還叫梁阿姨啊，她都跟你爸結婚5年了，你弟弟都快4歲了，你別這麼不懂事，該叫媽了。”
擺擺手回道：“林伊有媽，不叫就不叫吧，你別爲難孩子。她已經很懂事了。”
林勳的每一句話，都是那麼的情真意切，所以偶爾，她也會在他們對林勳的認同裏，體會到朱顏當年受過的委屈。
朱顏太真了，美而烈，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得不到同情。
而林勳則太擅長扮好人了，他懂得在對別人的好裏，加上三分真情的，所以人人都信，下意識偏袒。
林伊意識到這一點時還太小，那時也只是覺得可笑。可到後來，當她進入大學，進入學生會，開始跟更多人競選時，她才意識到，這是跟林勳學會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僞真。
林伊侃侃而談，一一展敘着自己在綜合了黎珍、劉野的意見後，調整過的策劃案。
她很認真，講解的也足夠周全。雖然她並不是真的在爭取這份工作。
這是她這幾天的第6場面試，每一場面試她都錄音了。每場面試結束後，她都重新思考並整錄了面試官的問題與她的回答，所以在面試官顧森提出的幾個問題中，她所給到的回答，也幾近於一個職場入門者可以給到的至高水平。
顧森在對林伊的簡歷上收筆，她擡頭，朝林伊笑了下，道：“謝謝你對我們公司的認同，你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面試攻略上對這個問題的潛臺詞分析及適宜回答，有很多有效的建議。可林伊看着顧森，卻沒有按套路出牌。
林伊道：“那麼恕我冒昧了，請問您的職業規劃是什麼？”
顧森有點意外，甚至是錯愕。這不是一個職場入門者會對面試官提出的問題。再精準一點說吧，如果是在晉升面試中，或者是在面試經理級以上的崗位時，她們纔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顧森道：“爲什麼這麼問？”
而林伊特意掐準了時機，與她同時開口道：“如果您方便回答的話，我想向您討教一下，以參照着規劃我的職業生涯。”
說着，林伊羞赧而靦腆地笑了笑，她擡手以手背敷了敷臉，自我調侃道：“對不起啊，我有點緊張。我就是覺得難得能遇到您，就忍不住向您討教了，我是不是太不懂規矩了？嘿嘿，有點沒皮沒臉了？”
天知道，林伊就是蓄謀已久。
這套路她在這幾天用了很多次，帶着點虛心求教，帶着點以退爲進，因爲自始至終的態度真誠，人們往往很容易忽視了她的冒進。
她還是挺上進的。很特別，也很大膽。顧森想着，在林伊的笑容裏，甚至也覺得只是分享一下罷了，好像也沒什麼？
“我現在的title是主管。”顧森說着微仰起頭，帶着幾分自信的笑容道：“目標是在3-5年裏升高級經理。”
直接回復問題，但沒有給到具體的解題思路，顧森的回答，基本等同於沒回答。林伊配合地笑了笑，卻也並不意外。
“真好！”林伊點點頭道：“3-5年，從主管到經理。可到經理這個崗位，身爲女孩子再想往上爬，避不可談的就是我們的人生規劃了。姐姐，你準備什麼時候結婚，生小孩呢？”
林伊放在桌子上的兩隻手捏成小拳頭，言語裏帶着對顧森真切的關心，面上是毫不掩飾的懵懂與顧慮。
林伊如妹妹般的關切，處處透着讓人鬆懈的心思。——她其實已經處理地很好了，只是她的問題已經超出了安全範圍。甚至是太現實了。
啃下這樣的問題，無異於飲鳩止渴。顧森望着林伊，她細細品味，突然意識到林伊真的沒有她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她很有敏性。
顧森道：“趁年輕搏命，30歲後，自然是越安穩越好，可以考慮找一家前景好的公司，拿點期權或者股份，一直待下去。畢竟年薪有30-40萬，應該也算夠了。”
“哦！所以在30歲之前，最好是結完婚生完小孩？”林伊並沒有見好就收，甚至接着以玩笑的口吻笑道：“畢竟前景好的公司挑選的餘地也大啊，現在的年輕人，又都太厲害了。在提出選你原因時，總得打消對方的顧慮唄？”
這還是面試嗎？誰面試誰啊？顧森扯了扯嘴角，忍不住一笑。如果不是因爲她準備錄用林伊，她真的要請林伊離開了。
怎麼說呢，顧森總覺得林伊跟她的溝通關係有些令人彆扭，她們之間太平等了，像坐在蹺蹺板的兩端，一旦有人用點力，便能掌控勢局，她挑了挑眉，問道：“所以呢？你的職業規劃是什麼？”
“啊！那可比你精彩！”林伊身子微微靠後，言語俏皮，帶着點可愛，她輕笑着起身，找了支寫字筆，開始在玻璃板上書寫，她邊寫邊道：“靠上班，一眼望到頭，所以我選的是創業呀。”
“做主持、模特這些來錢快，工期也短，所以前期，我準備保留，同時，我準備孵化我的個人賬號，儲蓄流量，以便於後面開始接商推廣告，同時”
林伊對自己的職業規劃依然毫無保留。顧森一一聽着，還是能很輕易地從林伊的打算裏聽出稚嫩，聽出不成熟。
但是沒關係，畢竟在規劃未來的時候，無論是多麼經驗老道的人，都難免會出現偏差。畢竟他們所面對的，還有“時代”這一最大的變數。
只要大方向不錯，只要積極保持糾偏的心態，就夠了。
顧森望着站在玻璃板前對自己微笑的林伊，她算是聽明白了，歪着頭笑道：“所以你今天不是來面試的？”
當然不是。林伊來參與面試，只是爲了感受一下與職場經理人的面試交鋒，免得在後面的面試中，因爲表現的太不專業，無法贏得應聘人的信任。
她甚至抱有僥倖心態，暗暗想着，說不定能挖挖牆角？或者也可以看看是否有機會請對方幫忙引薦人才
而她唯一想到的，能讓這個級別的人才傾聽她的方式，只有面試。通過面試，展示她們的企業規劃，通過面試，瞭解對方的性格、規劃。
顧森不傲，也不敏感，她是個自信的，帶着點落落大方的女人，也正是因爲顧森的風度，氣量，她們才能聊到現在。林伊從心底已經很滿意了。
林伊放下筆，露出一抹更成穩、知性的笑容，她朝顧森伸出手，淡定道：“我今天是來見見世面的，顧森，很高興認識你。”
林伊氣場的變化讓顧森心生驚異，她突然理解了林伊不久前才說過的那句：現在的年輕人，都太厲害了。
“好吧。”顧森笑了笑，也跟着站起身回握住她的手，如今攤開了，她的心理反倒舒服了許多。
顧森八九不離十地，也能猜到林伊的心思，她敲了敲黑板，分不清是試探，還是打趣，問道：“所以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黑板已經被擦乾淨，林伊按照學來的套路，擡手看錶，一本正經道：“快到午休時間了，請你喫個飯，可以嗎？館子你挑。”
直到這一刻，顧森才真正地欣賞起林伊。這是個知道要掙錢，更知道要如何花錢的女生。
“可以。”顧森忍不住笑了。
顧森挑了家不便宜的餐廳，做的是精緻的杭幫菜，環境明亮，透着輕盈鮮活，輕音樂飄蕩四周，氛圍十分小資。
俗話說的好，喫人嘴軟，所以，顧森不僅是想好了給林伊的建議，還把自己的直系領導amy也請了出來。
她決定了，她要跟這個聰明又美麗的女孩兒交個朋友。
顧森將林伊的規劃跟amy介紹完後，道：“amy姐，我妹妹的大致策劃就是這樣的，當然啦，不成熟的地方還是有很多的，所以我是建議她把自己的需求列清楚了，直接做外包，找幾家公司做競投嘛，到時候再比稿唄，你覺得呢？”
“我甚至建議把線上和線下分別包給兩家公司，兩端前後錯峯開啓，持續引入。這樣也能緩解流量接待壓力，甚至研究是否可以提高接待質量。”amy喝了口湯，跟着道：“做新項目，肯定還是要找成熟的團隊才能降低風險。畢竟搭建新團隊，包括團隊磨合，無論是在時間還是資金上都是一筆不小的投入。”
天塌地陷啊。所以這個方案，其實並沒有存在的必要？林伊只覺得像是有把榔捶望她的腦袋上一敲，挺重的，讓她有顧茅塞頓開的感覺。
amy放下調羹，擦了擦嘴，道：“我一直很想問：你的創業目標，究竟是爲了實現這個策劃案，還是爲了發展你的攝影品牌。這其實是兩件事。”
“我”林伊呆頭呆腦，半天說不出一句。
從頭至尾，她並沒有意識到她被固定思維困住了，她錯誤地以爲創業就是招聘她們需要的人來完成這些事。
“你聽過打孔理念嗎？”顧森也覺得這樣的林伊挺好玩的，她側坐着，好整以暇地睨着林伊道：“不要一直盯着你手裏的錘子，要記住，你的目標是孔，你可以更換一切工具。”
林伊快速進入兩人的思路，她不確定地請教道：“那如果是按照這樣的思路，我是不是招2-3個人來負責監管合作方的執行，就行啦？”
“嗯。”amy放下杯，點點頭道：“其實很多大企業都是這樣的，他們會以培養自己的經理人爲主，讓這些人去對接成熟的團隊，這樣，企業就只用教給他們管理及領導方面的知識，而一些基礎的知識和實踐，他們可以在對外的合作中吸收。同時，因爲那些團隊本身足夠成熟，也能降低活動的風險。”
顧森道：“管培生？”
amy看向顧森笑道：“差不多吧。”
林伊琢磨着兩人的對話，只覺得真是聽君一席話，勝打十年工！
真沒想到，她們直接給了她一個全新的思路，既幫她降低了創業成本，也幫她降低了執行風險。除了有些打擊人，這頓飯真的是超值了。
林伊怕自己又想錯了方向，憨態可掬地笑問道：“那，我招人的話，怎麼招更好呢？”
“別按照管培生的標準招了。你們的這個項目太新，還是得用有經驗的人，至少能幫你把把關。”amy想了想，接着道：“線上的話，建議你們招新媒體運營、或者是從事具有銷售性質的app廣告運營，他們可能更知道怎麼選擇人羣、媒體投放。”
林伊點點頭，又緊跟着問道：“那線下呢？”
“可以挖個房地產的宣發活動負責人！”顧森充滿惡趣味地調侃道：“無論是地推的地段選擇，還是觸達方式，他們都有自己的方法，而且他們有跟着執行做宣傳下沉的經驗，從落實的完整度上來講，真的很不錯。”
amy饒有興趣地看着顧森，忍不住笑道：“喲，看來是跟着發過傳單！”
顧森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真厲害。林伊慶幸自己開了錄音。滿滿都是知識點，哎，回家再整理吧。
飯喫得差不多了。林伊結完賬，又悄悄給顧森和amy點了份下午茶，這才恭恭敬敬地送兩人回去。
到了樓下，amy望着林伊，似唏噓般與顧森感嘆道：“你妹很有錢啊。”
“說你呢！”顧森推了推林伊，望向林伊擠兌道：“牛啊，沒上幾天班就創業，嘖嘖，還沒學會走呢，就開始準備跑了！”
“啊！”林伊瞪着一雙大眼睛，無辜地望着兩人，她眨了眨眼睛，喃喃道：“我知道錯了，謝謝姐姐們的忠告。”
“哎，算了，很多事，都是邊學習邊試錯的，各憑本事吧！能得到家裏人的信任與支持，誰不想呢？”amy感嘆着，拍了拍林伊的肩膀，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道：“要對你的家裏人好喲！”
家裏人？他不是。林伊望着amy，只覺得心裏的酸澀感更甚了。
“今天真的謝謝amy了。”顧森攬着amy，對林伊笑着揮揮手道：“你回去吧，我們上去了。”
林伊站在門口，望着兩個都市麗人遠去的身影，她們自信，強大，步步生風，她們在自己所歷經的職場上披荊斬棘，終成女王。
林伊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一件她從未計量過的事：雖然她一直很努力，但相比於很多人而言，她好像還是要更幸運一些。
而宋機，就是她的幸運。
林伊望了望陰沉沉的天，她突然覺得，有些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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