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劉野
在醫院裏接受治療的那幾年是，出院後也是。
所以她想宋機，也只是在心裏想了又想而已。她覺得與其想他，還不如爲他做些什麼，做好什麼，所以她將所有的精力投入工作，更用心、全神貫注地工作。
她對比着找了幾家還算是有口皆碑的策劃公司，提完需求後，定好過方案的時間。
介於工作需求，林伊先是跑了幾個孵化基地，將公共環境，出入交通，以及房租一一列表對比後，由宋機拍板租下了一間10平的辦公室。
接着，她又花了幾天時間週轉於各單位間，終於註冊好工作室後，她開始發佈招聘，收簡歷。
通過視頻面試，她進行了第一輪篩選，目前定了4個人，準備等宋機有空時再一起面聊。
每一天，她都很忙，朝九晚五，回到家後她洗漱完，幾乎倒牀就睡，簡而言之，就是累。
她和宋機的溝通，除了她每天必發的工作進度彙報，基本竟沒別的了。
沒有人知道她想他了。
剛結束2場視頻面試，林伊站在辦公間的落地玻璃窗前，目光空空，看向外面。
因爲這一帶尚未開發完整，大廈外的風景帶着幾分野味，一條細長的江水逶迤其中，兩岸綠茵草長，藉着夏日，它們茂密地綻放。
風拂過，蘆葦斜斜地歪了歪，又在風離開後，端正回到了原來地位置。成羣結隊地佇立，孤獨地佇立。
夏日的天縱然沉的慢，可今天的烏雲遮光，等林伊回神時，已是細雨綿綿。
回去了。林伊轉身將電腦裝好，拎起包利落地出去了。
鎖門，下樓。
林伊遠遠看到一個有點兒眼熟的高大身影，正歪歪扭扭地靠在門外邊兒，帶着點兒不正經，沒一處好，偏偏又有一股說不出的頹廢的魅力。
那人一手握着手機，一手夾着煙，林伊靠近，便聽到那人似勸似嘆道：“你怎麼還不肯承認呢，姐，你信不信，我就跟你賭：不到2個月，宋機肯定要辭職的。”
林伊總算是聽出來了，這人是劉野。和黎珍關係要好的那位。
南蘇又不小，平白無故偶遇的機會本來就夠低了，更何況是在這兒……林伊望着劉野沒動，她沉默地站在他身後，光明正大地偷聽。
劉野接着道：“我覺得他說的挺明白的了，你啊，換一個得了！換一個像我這樣的都行！你別噴我，真的，好男人是不多，可我也沒覺得宋機算的上是好男人啊！”
那頭的迴應不善，甚至是嗓門也跟着大了不少，劉野下意識捂住手機聽筒，嫌棄的離遠了一會兒。
等那頭喊完了，劉野才接着道：“我說的沒道理嗎？他本來就有能招蜂引蝶的條件啊！中央空調……你少跟我說正常社交了，他的確是這個心思，但你們呢？你們是嗎？多少女人偷偷惦記啊！嘖嘖，你也不煩。”
那頭似乎是沉默了，劉野彈了彈手裏的煙，叼進嘴裏抽了一口，煙在他的胸腔裏滾了一圈，他才探了探頭，朝着雨幕裏噴了一口煙。
煙被風吹了回來，與他身邊繚繞，他覺得有意思，邊擡手扇了扇，邊道：“俗話說得好，是你的搶不走，不是你的，你早晚得還回去，你啊，得認，這世上的很多事，不都是盡如人意的。”
那頭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喂？喂？黎珍你在聽嗎？”半天沒聲音，劉野看了眼手機，才發現黎珍早掛了，他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又拍了拍身上的煙。
也就是餘光察覺身後有個影子，一動不動地，劉野下意識擡頭，便看到一個清瘦高挑的女子。
那女子穿這一身休閒職裝，白襯衫前打着一朵大蝴蝶結，包臀黑尾裙裹着曼妙曲線，半掩一雙細白的長腿，很直很嫩，如一節甘蔗。
女子的面目淡然鋒潤，眼珠子很黑，睫毛如扇，脣色豔麗如血，襯着一張臉更是亮潔如雪。
她的一頭黑直髮乾淨地挽在身後，顯得很乾練。彷彿怕圖窮匕見般，她並沒有掩藏自己保留着的那股淺淺地警惕，同時，她在危險裏迷人。
真好看。劉野多打量了幾眼，才發現眼熟，纔想起這人是誰。
“林伊？”劉野挑了挑眉道：“怎麼瘦了這麼多？我差點兒沒認出來。”
林伊這才擡步，往門口處邊走邊道：“最近有點兒忙，喫飯不及時。”
劉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邊掐了煙，邊望着林伊笑嘻嘻道：“要不你喜歡我吧！我也想有個美人來幫我創業，做甩手掌櫃多省心啊。哦對了，我保證！一日三餐，你在哪我給你點餐送到哪！絕不餓瘦你！”
林伊沒聽他的譏諷挑撥，只是睨着他，問道：“你也創業呢？”
“誰讓我也有個好姐姐呢。”劉野意有所指地望着林伊，帶着點得意，道：“我的電話你聽了多少？黎珍非要我租這，她什麼心思，你看明白了？”
好姐姐。林伊靜靜望着他，好半晌，她似做了決定般開口道：“劉野，我給你一個建議好不好？”
劉野輕笑了聲，沒搭腔，只點了點頭，一副作壁上觀的態度。
“不要爲了討好一個人而去得罪另一個人，畢竟所有人都在咬牙拼命，你永遠也不知道，明天，走到你前頭的人會是誰。”林伊的聲音很輕，很靜，帶着一絲絲輕微的纏，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下意識地想要拉攏劉野。
她就是覺得，像劉野和黎珍這樣的關係，看似堅韌，可只要抓到一點點破綻，應該也能輕易拆散的吧？
哦，所以呢，你是想告訴我：你也會走到我前面嗎？可我卻覺得，你對我的前程一無所知呢。劉野心想着，點點頭忍不住笑道：“有道理。”
你明白就好。林伊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只嘆像劉野和黎珍這樣充滿顆粒感的關係，就像是速溶咖啡，倒進了杯裏泡上熱水攪一攪，便能混融了。
可下一刻，劉野朝她走進了兩步，他擡手撥了撥林伊垂落在耳畔的一縷髮絲，似笑非笑道：“林伊，可能沒人告訴你，那家公司的老闆，是黎珍的親哥哥。”
這突如其來的爆料，簡直令林伊措手不及。
她參與過黎珍作品的拍攝，也見過她漂亮的履歷，她一直以爲黎珍是憑實力走到這步的。可沒想到，她是爲了家人棲息於此。是彼此成全。
“還有啊……”劉野微彎下身，湊在林伊的耳邊道：“身爲黎珍的表弟。我不向着我姐姐，我倒是不介意向着我女人，要不，你跟我？”
林伊慌了，她後退兩步，眉頭微皺，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的臉開始發燙了。她不敢思考自己的多此一舉在他眼裏究竟多可笑。
哎。
原來她纔是戴着有色眼鏡的那個，原來歸根結底，得怪她從沒想過劉野對黎珍不減的熱情稱謂竟然是真的。
他並沒有特意追捧誰，他只是護短了。那是他的姐姐呀。
林伊望着劉野，他的神情是那麼的輕鬆，帶着幾分戲謔後的暢快，依然輕狂不羈、放浪形骸。她突然看懂他目光盡頭裏的精銳。
劉野很聰明，也夠狡猾。她想到了那天在會議室裏，他對她說的每一句。她能隱約感受到他對她意有所指的提點，可直到此刻，當她知道黎珍不只是他要討好的人，她才意識到他的盤算有多全。
“一如你所想，公司裏也沒幾個人知道這件事。”劉野雙手互抱，睨着林伊，得意地笑道：“不知道纔有意思。能看出誰是人，誰是鬼，誰能成才，誰能成事。”
林伊終於領悟了她的學長賀彥先曾和她說過的那句：從來沒有僥倖，能走到一定高度的人，一定是有她的過人之處的。你看不到，也許是因爲你站的太低。
從頭至尾，劉野沒她想的那麼簡單好拿捏。
真羞恥。林伊只覺得脊背開始發躁、發汗。的確啊，這件事不就照出了她心底的齷齪嗎？她亂了。而這就是她與他的區別。
“原來如此。”林伊微微扼首，扯了扯嘴角，笑容略顯蕭條，她道：“我先走了。”
“下着雨呢，走什麼走？等雨停了再走”劉野話還沒說完，就見林伊從包裏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摺疊傘。
林伊撐開傘，不痛不癢地看了他一眼，便走進雨幕。
小氣。劉野不知道林伊這算不算是羞憤離去，他望着她離開的背影，決然，凌烈，帶着陣陣冷氣，她如刀鋒般銳利地劈進了那片荒蕪的暗色的風景裏。依然是很美的人。
劉野繼續靠回牆上，等雨停，順便算計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等一把長柄黑傘伸到他跟前時，他還愣了愣，半晌，他纔在晃動的牌標中回神。
他望着專門給他買了傘送回來的林伊，他突然覺出了林伊這性格的趣味，她看着高冷遙遠，偏偏還有一副古道熱腸，與強大的自我情緒管理能力。
還有，他想起來了，他曾經覺得她很像不倒翁。任憑他和黎珍怎麼明裏暗裏地推她，嘲諷她，戲弄她，就算快要將她推到地上了，可只要他們鬆手，她還是快速地悠回到她原來的位置。
在她處事冷清的表象下，她是個內心強大，並且很堅強的女孩兒。而這纔是他覺得她很美的原因。
“嘿嘿。”劉野憨厚地笑了笑，接過傘。
林伊也沒準備再與他說什麼，半邊身子剛走回雨幕，她意外地被劉野抓住了。
大雨打在她頭頂傘的半邊上，似用力朝下按了按，她歪着傘，聽雨噼裏啪啦作響。
劉野掂了掂手裏的傘，她在琢磨林伊給她的建議：畢竟所有人都在咬牙拼命，你永遠也不知道，明天，走到你前頭的人會是誰。
別人他不能肯定，但林伊真的是會咬牙拼命的人。
林伊以爲劉野是不想跟她有人情上的牽扯，她道：“你要是想要給我傘錢的話，37元，謝謝。”
“哦。”劉野朝林伊笑了笑，接着他看向林伊被自己握住的手腕，意味深長道：“你是不是也信了那個？”
哪個呢？左手腕。黎珍左手腕上的那道疤？林伊心裏隱有猜測，可又不敢隨便開口，便望着劉野沒說話。
劉野見林伊變的謹慎了，只覺得好笑，他道：“黎珍的算計，永遠只圍繞着保留自己的最大利益。她當初這麼做，不過是爲了轉移她家裏人的注意力罷了，那時她被她前男友騙走了幾百萬，東窗事發之際……”
劉野說着擡起大拇指，在林伊的手腕上輕輕一劃，便將故事的雛形剖開了。
“她借情緒低迷，穩住了家裏，我呢，則負責把人找出來，把錢也找出來。”劉野說着撫了撫林伊的腕心，沒心沒肺地唏噓道：“我姐這人，心裏一旦沒了愛，對人下手啊，可狠了。”
林伊望着劉野，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她沒想過故事是這樣的，也沒想過劉野竟會將一切都這麼事無鉅細地告訴她。
林伊將手腕從劉野的手裏輕輕抽了出來，不動聲色，沒有說話。
“我姐當初選修導演系，是因爲宋機，如今回南蘇，也是因爲宋機。”劉野望着她，帶着幾分嚴肅道：“以她現在的這番盤算，她打的什麼心思，我看得出來，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吧？”
這是劉野今天的第二次試探，但是不一樣了。
林伊靜靜望着他，道：“就算宋機辭職了，只要你租到他公司附近，黎珍還是有近水樓臺的機會。可這只是我們的臨時辦公地點，到後面開始做面授課程時，我們還是會搬。”
“是啊。”劉野的眉頭微皺，他看向四周，甚至想抽根菸。
林伊突然理解了他對自己說的：黎珍的算計，永遠只圍繞着保留自己的最大利益。她算是懂他的意思了，黎珍只在乎黎珍的利益，可劉野得爲自己打算。
劉野調轉目光，看回林伊，道：“你呢，你想過沒有，你喜歡宋機嗎？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卻沒想到夏天的溫熱差點將她心底還沒來得及捋平的、皺巴巴的心情點燃。林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解道：“爲什麼這麼問？”
劉野笑了笑，道：“看你對他還挺尊重守禮的。不像是對喜歡的人的那種小心翼翼，更像是我對我姐的這種。”
林伊只覺得心裏漏了一拍，她眉頭微皺，望着劉野，帶有隱隱的警惕。
“這題回答不上來的話，那我換一個。”劉野並不糾結，接着笑問道：“如果投資人是我，你會堅持現在的選擇嗎？”
林伊咀嚼着這個問題，突然也有些理解了。
確實，如果宋機遇到的不是林伊，林伊麪對的不是宋機，也許宋機會繼續觀望國內市場，林伊會繼續好好實習，兼職。他們都不會做出這個決定。至少沒這麼急，也沒這麼快。
可事到如今，她卻分不清究竟是誰亂了分寸。這件事真的是不明智的嗎？爲何她又心如明鏡。
林伊遲遲沒回答，劉野卻如同懂了一般，他道：“以後要是有機會，我們可以合作試試。”
言已盡，劉野沒再看林伊，開了傘單手插兜，漫步走出去了。雨幕好大，他的個子高高的，傘也舉的高高的，大雨飄來散去，他走向前方，步履輕盈，一路直行。
林伊突然意識到，她也從來沒看懂過這個男孩。
她現在不敢隨便猜測劉野的態度了，包括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好啊。”林伊在清涼的風裏，暗暗靜靜地答應了。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也許劉野不是沒有收到她的答案，早在他提出來時，他便已經通過對她的性格的瞭解，收到了答案。
畢竟相比於他們，她反而好看清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