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9章 编排 作者:未知 啪! 只见码头酒肆裡间,见方的桌面被個花梨“止语木”敲的脆响,裹着個玄色头巾的說书匠撩了一下衣袖,从四方酒客先是拱了拱手,這才开說:“前言說起钱家官人得了個包税拿人的差事,便是日渐生发,运河两边,凡有妓寨的地界,一概置办了物业……” 刚說起,就见几個汉子在酒肆裡脸皮抽搐,若非扬子县的码头“藏龙卧虎”不敢放肆,怕不是立刻就要吵嚷起来。 裡间外边靠着站着倚着坐着躺着卧着的,一個個都是皮肤黝黑肌肉贲张,便是寻常瞧着精瘦的,也是腱子肉如老牛大马,拽一拽那黑皮,立刻扯出一寸二寸来。 這些個汉子又不甚体面,除了和說书匠一般脑袋上包個巾子,却是半個撲头都不见踪影。一身衣衫,多是短衫对襟,裤子更是便利,就用個绳索系了,绑腿缠了一圈又一圈,麻布兜底的鞋子也是烂成渣,索性有的直接赤脚在那裡光着,更显粗野。 “哈哈,這偷婶娘吃奶的货色,也算官人?那俺给皇帝老爷抓了恁多‘海豚’,岂不是大大的官人?” “嗳,老兄這就不懂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偷婶娘奶吃的官人,這不显得本钱雄厚本领高强么?” “還有這說道?” “岂不怎地?偏是做個大了三级五品的官儿,遇见這等好汉,纵使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是個连自家堂客都经营不力的,岂不自惭形秽?” “哼!俺看這也不算甚么厉害的。房相家二公子,谁敢小觑?那是能把小姐干到吐白沫的公侯子弟,如何能对個乡野土鳖自惭形秽?家世门第,自家本钱,决计是不会输了這鸟官人的。” 一翻吵嚷,顿时引来别家不快,就听有人嚷嚷道:“這便是個杜撰,說的是姓钱的瘟牲,你倒好,拿房二公子来比,岂非辱沒了二公子的风流威名?” “是哩是哩,俺真是混了心窍,把個传奇当真了。恕罪恕罪,哥哥们莫怪,俺請诸家吃酒。” 言罢,那糙汉扯开脖颈,用大嗓门吼道,“小哥开两坛‘蔗酒’,算俺的!” “好嘞!” 跑堂的小哥一听,顿时大喜,這地界因为在码头,一坛酒都是照着五十斤来的。两坛酒能挣不少提成,算账的东家也是眉开眼笑,在那裡奉承道:“好汉一瞧就是见识過京城的,能知道房二公子的风流名,俺们這小门小户,只能心生羡慕,却是不得一观……” 见东家一脸的仰慕,糙汉更是得意,摸出十几個开元通宝,随手一丢,丁玲当啷地落在了說书匠的案桌跟前。那盆儿顿时就响了一会儿,說书匠从他又拱拱手,连忙手指一摸唇须,继续說道:“這日钱官人落班寻人吃了酒,正要回转,路過一家缫丝厂时,似有女子哭声打巷子裡传出来。钱官人心想,這都是半夜的当口,哪来的女子?莫不是半夜撞了女鬼?” 众人一听,顿时愣了一下。 却见說书匠又拿腔拿调:“钱官人本欲走了了账,可一转身,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虎皮,斗大的‘税’字,乃是公门的招牌,朝廷的体面,乃是個‘官人’,合该有‘官威’啊?怎地還怕個女鬼?于是钱官人壮起酒胆,迈步過去喝道:甚么人?!深更半夜,扮甚女鬼作怪?!” “唔唔唔……”說书匠拿起一條白绢,做了個小女儿姿态,语调更是“婉转悲切”,絮絮叨叨断断续续拿着门调,“……好、好叫官人知晓,奴、奴是西庄采桑为业的桑娘,如今……如今家裡承了好大的干系,缴税不起,爹爹为了筹措,如今到了缫丝厂,却是沒了音讯……” 化作“嘤嘤怪”的說书匠让一干汉子都是鼻孔翕张眼珠圆瞪,好些個不着调,竟是迳自寻了個方便,直奔码头“螺娘”的船上干了個爽,邪火上来,那是沒有道理可讲的。 這光景正說到要紧厉害的,裡头坐着吃酒吃菜的几個外地汉子,则是表情复杂无比,也不知道是走呢還是留。 “哥哥,我等不走?” “唉,這故事听着有趣,先听完了再說。到时候老板问起,這不是也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么?” 說着,老前辈挤眉弄眼,使了個男人都懂的眼色,后辈一见,顿时裂开嘴笑道:“還是哥哥老道!” 然后就起身给老前辈倒了一杯“甘蔗酒”,以示尊敬。 “……钱官人上前看去,哎呀呀,当时三魂去了一個,七魄跑了两双。你道为何?那采桑娘着实是個美人儿,眼泪珠儿似個珍珠,一双秀眉仿佛柳叶,红唇似火,粉面赛雪。只說眉眼脸蛋,钱官人暗裡觉得谁也及不上她。瞧了一眼,打量一番,更是觉得此女不可多得,酥胸好似白面发开的馒头,当真是饱满挺翘白大圆,钱官人本就是偷婶娘奶吃出道,岂能分辨不出好赖?当下便心心念念,琢磨着好生把玩一番,此生便是当即了账,也是不亏……” “姓钱了吃了沒?” “吃了吃了,定是吃了,還吃饱了……” “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却见那几個外来汉子想笑又不能笑,只得偷摸着假装饮酒,只是酒水喷洒了一桌,着实有些狼狈。 终于等到說书匠要来一段真格的,岂料說书匠手裡的花梨“止语木”抬了起来,又是“啪”的一声,這要紧处当时就断了。 一干汉子正张目顾盼望穿秋水,岂料一股天大的劲道,直接断了命根一般,那百转千回的邪火,简直是无处发泄,简直是临到爽飞的刹那,被人来一脚“断子绝孙”,实在是无穷的怒火立刻升腾。 好在那說书匠也是身手了得,喊了一句“小可腹中空空,去寻觅個吃食便回转過来”,然后三下五除二,又是穿堂過屋又是翻身跨栏,众人還在发懵,他便已经跑的飞起,一拐弯,就不见了踪影。 众人回過神来的时候,早他妈的把桌椅板凳掀了個底朝天,吵吵嚷嚷骂骂咧咧,恨不得拆了酒肆。 几個外地汉子也是一脸懵逼,半晌之后,才同样骂骂咧咧地离开,然后寻了條船赶紧泄火,爽完之后,提了裤子上岸,就互相打了招呼:“老板那裡,我看還是如实相告,這故事早晚传過去,何必等到时候老板骂娘,再来吃苦头。” “可這說的钱官人,倒也不像是胡乱编排谁啊?” “你懂甚么?哪有指名道姓的?這光景,河上跑的人,都知道钱官人偷婶娘吃奶,简直就是色魔转世,风声传到京城,再传到陛下那裡,還能有好果子吃?” “這不是坏人名声嘛。” “就是!” 只是年长的那個心中却是暗暗道:老子干的這差事,還怕坏名声? 可坏名声也有差距啊,色中饿鬼岂能给皇上当差?当然了,别人编排,也不算個什么要紧的,可這故事,分明就是从《阁楼》上传出来的。而《阁楼》又是《扬子晚报》的钱袋子,這不摆明就是“李总编”干的么。 人“李总编”說“钱官人”是色中恶魔,那“钱官人”就是了。 讲道理要是有用,還要嘴皮子钱袋子干什么? 叹了口气,年长的那位便道:“见了老板,咱们有什么說什么,让老板自己定夺。” “听哥哥的。” 年长的点点头,心中却是暗道:“李总编”又不是阿猫阿狗,可以随便拿捏,老板這一回,怕不是要摆酒說和一番。 硬要說李奉诫如何如何,那也不至于,游戏文字罢了,至多加個“有辱斯文”的罪名,可现如今的“江北李奉诫”,那是能随便扣帽子的嗎? 钱谷也不会被区区文字给干了,但想要出口气,怕也不容易,這不上不下說得罪又沒得罪的当口,還不是坐下来谈谈? 一干人回转衙门之后,跟钱谷說了個一清二楚,半晌,摔碎了几只东关窑场出品的瓷杯之后,钱谷一咬牙,道:“支個两千贯出来,老子去一趟扬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