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我想和你在一起
输液管裡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往好的方面想,這是生命在继续的标志。
宋一珂躺在病床上,静静看着滴壶。
他已经醒過来一阵子了,中间护士进来换過一次液,他闭着眼睛,等护士离开,又再次睁开,目光又落在滴壶上。
止痛药让腹部的伤口并不很疼,昨晚处理的时候,他隐约听到医生說伤口很深,万幸未伤及要害。
病房的门开了,一個戴鸭舌帽的男人走进来,宋一珂听到了,却沒有动。
男人身形高大,步伐沉稳,一步步走到宋一珂床边,站定。
“你来了。”宋一珂对他太熟悉了,甚至于不需要回头,便能确定。
“恩。”男人应声,把花放在床头柜上。
宋一珂道谢。那束花并不贵重,但男人永远周到。
“抱歉。”宋一珂转头,看向男人的脸,愧疚地道:“昨天晚上,差点儿害了你。”
“沒事。”高景峰回答。从他的语气可以听得出,他并非出于礼貌,而是真的不介意。
宋一珂依旧很紧张,问:“那些警察,沒有把你怎么样吧?我听說他们有什么‘流水堂’,虽說江警官他们平时都很友善,但要是真把你当凶手来审,我,我真是……”
宋一珂說不下去了,高景峰摇摇头,宽慰道:“他们一看到是我,就知道闹了误会,程先生死的时候,我有不在场证明。”
宋一珂追问:“他们沒有怀疑你是帮凶?”
高景峰摇头,說“沒有”,宋一珂又想问什么,高景峰先他一步,道:“我沒說你那两万块钱的事儿,江警官查的是我們换過的账本,也沒看出問題。”
“那就好。”宋一珂松了口气,又重复道:“那就好。”他见高景峰還站着,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坐。”高景峰沒推辞。
宋一珂心情似乎不错,气色都比刚才好了些。高景峰侧身坐着,不声不响看着他。
“你看什么?”宋一珂竟然有点儿脸热。
高景峰沒說话,依旧那么看着他。
宋一珂笑了:“之前和你說的,我记得呢!”他习惯性伸出左手,想握一握高景峰的手,可惜正输着液,不太方便。
高景峰摊开左手,宋一珂小心翼翼把手放上去,高景峰动了动拇指,轻轻握住宋一珂指尖。
两個人安安静静待了一会儿,宋一珂說口渴,高景峰起身帮他倒水。
宋一珂看着他,忽然觉得未来可期。
糟糕的日子已到了尽头,等他好起来,他们可以一起离开這座城市,甚至离开這個国家,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宋一珂的视线在高景峰身上扫,自上而下,扫過眉眼发梢,颀长的脖子,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腰腹,视线一直向下。长這么大以来,宋一珂第一次觉得心裡满满的,那是他从未有過的感觉,大概就叫做归属感。
忽然,宋一珂的目光顿住,视线盯在高景峰脚踝。
一瞬间,宋一珂面上的血色完全褪去,寒意自骨髓到发肤,他忍不住战栗。
“那是什么?!”宋一珂几乎叫喊起来。
高景峰低头,看到自己的裤脚卷起一块,脚踝处的电子设备露了出来。
“你不是說,他们沒有怀疑你!”宋一珂大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牵动伤口,有血渗出来,高景峰立即放下杯子過来扶他,又伸手去按呼叫铃。
“别按。”宋一珂制止他:“别叫人,我沒事,你别叫人!”
高景峰收回手,扶住宋一珂,不停安抚着他,让他冷静些,可宋一珂哪裡冷静得下来!
“为什么?”他追问道:“你又沒挪用资金,杀程先生的也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戴着這個?警察到底怎么說?”
宋一珂太過激动,不断挣扎,伤口裡渗出的血已经浸湿了纱布,连接在身上的仪器数据也不再平稳。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是按下呼叫铃,叫护士来一支镇静剂。
高景峰的手抬起,又放了下来。他抱住了宋一珂。
“你冷静一点。”高景峰的声音沉稳、温柔:“你先回答我几個問題,好嗎?”
不知是臂弯坚实,让人想依靠,還是這声音稳定,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宋一珂终于好些了。
平静了片刻,宋一珂微微闭了闭眼,点点头。
高景峰放开他,先拿了水,让宋一珂喝下,才又坐回床边,像刚才一样握着宋一珂的手。
“你后悔了,是嗎?”高景峰问。
话音入耳,宋一珂有片刻怔愣。
他抬起头,看向高景峰,眼裡带着不置信。
“我后悔什么?”他听到自己问:“我后悔什么了?”
他已知道高景峰所指,他也知道会听到怎样的回答,但他還是问了,仿佛是为了拖延那么一两秒,能让刚才的梦稍微晚一点破掉。
高景峰沒有回答,始终握着宋一珂的手,看着他的眼睛。
高景峰的手心干燥,目光稳定,這样的人更容易赢得人们的信赖吧?
宋一珂沒有完全信赖的人,任何人都不值得他托付,所有许诺都会变成谎言,所有坦诚都会带来恶果!
可对高景峰,他总忍不住抱有期待。或许是因为高景峰总默默帮助他,却从来不多說一句,更不指望他回报。
除了這一次。
這一次,宋一珂自己提出,只要高景峰帮他引开警察,让他成功脱身,他就有办法堵上窟窿,然后……
“然后,我們在一起吧!”
說出這句话的时候,宋一珂很紧张,他忍不住手抖,心脏砰砰直跳。高景峰从来沒有說過,但宋一珂知道他在意,是真心在意,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跟那個人,更不一样。
那天,宋一珂太紧张,以至于根本沒听到高景峰的答案,只是在手心传来温度的时候,他才猛然醒神儿,微微颤抖了一下。
高景峰握着他的手,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就像现在一样。
忽然,宋一珂都明白了!他一把攥住高景峰的手,针头处立即回血,血液混着药剂,是淡红色的。
“明明不是你……明明不是你!”宋一珂眼裡布满了血丝,那双黑亮眸子裡翻涌起巨大的情绪。他沒有落泪,可任何人看到他当时的样子,都不会怀疑他即将泣血。
倏地,宋一珂放开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是我太高估警察了。”他摇摇头:“我引导他们,去追查最不可能犯罪的人,以为动机、证据、不在场证明会解释一切,以为這样他们就会陷入僵局,可是,我太高估他们了!”
苦笑变成冷笑,宋一珂的眼中已燃起怒火!
“他们查不到真凶,竟然拉人顶罪!”
“他们沒有。”高景峰重新把宋一珂的手放好,确定针头沒問題,才继续說道:“他们沒有诬陷我,也沒什么流水堂,案子還在侦查。”
宋一珂信高景峰不会害他,何况高景峰根本不知情,他想赌,赌警方只是猜测。
可当他想清楚一些事,绝望就更深一些——警方多日来的调查都只是问询,如果沒有确凿的根据,他们不会贸然上手段。
“可你不该被這样对待……跟你沒有关系的……”宋一珂的声音不大,可绝望时压抑的低语往往比嘶吼更令人动容。
“我沒有退路。”宋一珂喃喃道:“早就沒有退路了。”他抬起头,直视高景峰的眼睛:“我拿的钱,不是两万,也不是财务那四百万现金。”他顿了顿,艰难地道:“是两亿。”
高景峰表情一滞。他想過数额会很大,但沒想到会這么大!
“你拿這么多钱干什么了?”
“一部分存在一個虚拟账户裡,一部分……”宋一珂顿了顿,继续道:“說出来,大概沒人会相信,我捐给郦城老家的福利院了。我跟院长說,是程先生捐的,要求保密,院长答应了。”
高景峰简直不知该如何评价。
那家福利院,高景峰知道,程宇超被害第二天,福利院发来一封传真,上面有所有孩子的签名,主旨是感谢程宇超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因为程宇超平时爱好公益,每年都会组织教师去山区讲课,也捐助過许多学校,所有人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们甚至都沒有告知警方。
“可你不该杀了程先生。”高景峰還是說出了那件事:“還用那么残忍的手法。”
宋一珂眼圈儿更红了,但哭泣毫无意义,何况他就是那個该死的凶手,他有什么资格在這裡哭?
“我不知道。”话一出口,宋一珂還是沒能忍住,泪水落下来,砸在了棉被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想制造他决策失误的假想,让他忘了那笔钱。我以为有了‘幻梦剂’,一切都会很顺利,可是,可是我沒想到他醒了!他醒了!啊啊啊啊他醒了啊……”宋一珂终于崩溃大哭。
病房外,单向玻璃前,张雯看着裡头的情形,身后是一众荷枪实弹的警察。
“你出的好主意。”张雯道:“差一点儿,躺那儿的就是你了。”
江明月笑得沒脸沒皮:“我要躺也不能躺這儿啊,怎么也得是svip病房!”
谢无终毫不客气道:“我以为你要躺太平间。”
江明月:“……你可真是谢必安的直系后代!”
谢无终道:“拿自己当诱饵,亏你想得出来,宋一珂当时要真一板凳拍你脑袋上,你壮烈了不說,還得影响我們年终奖。”
江明月:“……谢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用這么委婉,真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被戳穿,感觉沒面子,谢无终竟然沒再說话。
江明月的计划确实太悬了,而且从办案效率上讲,他挨這一下子,给宋一珂争取這個坦白自首的机会,纯属多此一举。
可江明月還是說动了柳爱军和冯志文,调动了整個刑警队,配合他演了這一场。
坐在成宇教育办公室裡的时候,江明月面向窗子,背对着门,低头坐着,卫衣的兜帽遮住他的脖子和大半個脑袋。
他沒有开大灯,而是選擇了桌面台灯,因为在這样的灯光下,别人很难看清他兜帽裡垫了护具,其实他身上還穿了防刺服,可以說是全副武装只等挨揍了。
张雯离开之后,江明月一直警惕,可他确实沒感觉到背后有人,宋一珂潜入得当真悄无声息。
那一下子,砸得還是挺实诚的,江明月脖子震了一下,顺势倒下。宋一珂拎起账本,跑出了门。
大概過了一分钟左右,张雯坐电梯回来了。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宋一珂从前头冲了過去,嘴裡喊着:“谁?谁在那儿?!”
等张雯挤出电梯的时候,宋一珂已“追”进了楼梯间。张雯踢碎玻璃、拎出消防斧、劈开门,不過数秒,开门就看到宋一珂倒在血泊中。
张雯回头,江明月正揉着脖子站在走廊上,看到楼梯间裡的情况也吓了一跳。宋一珂的角度看不到江明月,何况他当时已疼到晕厥,但张雯還是沒让江明月出现,而是让他直接进电梯下楼。
另一边,高景峰接到宋一珂的信号后,就从大厦裡冲出去,开始往外跑。
大厦门口,刑警们接到的命令,是追捕从裡面跑出来的人。這命令并非作伪,高景峰和宋一珂都不能脱离警方的管控,因此谢无终和温柏舟的追击也是实打实的。
保险起见,江明月也被拉上了救护车。得知宋一珂沒有生命危险,江明月竟然就大大方方躺下了,直到张雯上车叫他。
“江明月。我不是說了,让你自己小心。”张雯的声音从不矫情扭捏,却流露关切与温柔。江明月微笑着,摇摇头,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又被张雯揪着衣领薅了起来!“宋一珂藏的账本找到了,快起来干活!”
江明月:“……”
关切大概是有的,温柔……想想得了!
回到病房门口,张雯抬腕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病房裡。
宋一珂已不哭了,正跟高景峰說着话。
温柏舟难得有了一次好奇心,问江明月:“你跟柳队說的自首时限,到底是什么时候?”
江明月道:“到警大的童教授做完人头的检测为止。”
温柏舟二次好奇:“为什么?”
江明月看着病房裡的两人,收起以往的嬉笑模样,正色道:“因为那时候,将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條,杀人、割头、煮尸,所有的行为都将有解。到那时候,已容不得宋一珂狡辩,就算他想要自首,也是成了被逼无奈的選擇。而我想要的,是他对犯罪行为的真心悔過,和对程家的真诚道歉。”
忽然,张雯手机的手机响了,是冯队,同时,病房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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