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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荧棺◇
璇衡仙府沉浸在宁静假象中,不過也算相安无事了几日。
之后大半個月,修真学院的课程都由韩吉勋代上,学员们课上昏昏欲睡,他也不放在心上,互相糊弄着。
云宝鸢上课本就容易打瞌睡,韩吉勋照着书读几個时辰,她日日都在课上睡饱,晚间又丝毫不困,作息全然乱了。
這夜,她实在无法入眠,只能外出赏花。
天渐渐凉下来,她折回去披了斗篷,在院中发呆。
方适出来时见她独坐院中,怅然若失,便過去相陪。
“明日要上早课,你還不休息?”
云宝鸢见是她来,半分好脸色都沒有,俨然是把袁恒驹的账算在她头上。
不過這几日各种怪异的目光和歹毒的言论沒少听,方适习惯了,“入冬了還是要下雪,花鸟鱼虫看多了也烦。”
云宝鸢翻了個白眼:“這也是袁恒驹教你的?”
方适无奈道:“我实在冤枉,他根本什么都沒教過我好嗎?我纯粹自学成才。”
袁恒驹在吝啬一事上造诣破丰,每次练功都要清场,就怕别人看到他的‘绝世功法’。
哪怕是对大徒弟方适,也是能避则避。
云宝鸢道:“我阿姐怎么也要来璇衡宗,荊宗主又有新想法了嗎?”
方适笑道:“原来你想找我问点什么的时候還挺和颜悦色的。”
云宝鸢道:“……”
方适道:“内情不好說,但应该都是为了翎萝仙子吧。”
這些日子大家都看在眼裡,不少散修对着司翎萝眼冒绿光。
若非绍芒护的紧,指不定就有人动手了。
她们二人都修行多年,修为不算高,但胜在见识广,哪裡都有贪心的人,古往今来,多少大灾大难都因贪心而生。
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据說齿雨城近日外客甚多,想来仙府发生的事早已传了出去,也对,纷纭镜上哪有秘密。
寡不敌众。
云宝鸢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
那么多人啊,翎萝姐姐可怎么办?
方适也跟着叹息一声,忽然问:“绍芒還沒回来嗎?”
云宝鸢愣了愣:“沒见她出去啊。”
方适道:“哦……”
半個时辰前,她看到绍芒离开寝院,不知回来了沒有。
应该回来了,不然谁保护司翎萝。
储物袋中,司翎萝和小黄四目相对。
绍芒上回来萤林时记了路,此行算是畅通无阻。
司翎萝道:“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
绍芒安慰她:“就算有人夜访,他们也不敢惊动旁人,否则還要解释为何夜访的事。”
大家都听過那個谣言,大半夜去绍芒和司翎萝的房间,即便不是为了灵力,也不会有人相信。
這倒为她们前往禁地提供了好时机。
司翎萝盘膝而坐,小黄蹲在她身侧。
“禁地那個怪物不容易对付,实在打不過,就让暮荷剑把褚含英逼出来。”
正在剑中打坐的褚含英闻声,冷漠地想,真是個好主意。
萤林森寒,怪鸟怒鸣,便如鬼泣。
绍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很平静,“要是褚含英也打不過怪物呢?”
司翎萝想了想,道:“丢下她,我們俩逃。”
绍芒道:“……”
她失笑道:“师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一路用暮荷剑开道,用了避灵法障,安然无恙到达禁地入口。
看到眼前這座茅草屋,绍芒结结实实震惊了一把。
說這是茅房也有人信。
好潦草的禁地。
来之前她有意无意打听過了,禁地加固无数封印,恐怕机关陷阱也不在少数,绍芒定了定神,抬步往裡面走。
茅屋摇摇欲坠,還散发着难以描述的气味。
就在绍芒挨近之时,一道透明法障将她阻住。
绍芒沒有轻举妄动,而是运灵力试法。
在确定這只是一道简单的法障后,才施法将其劈开。
动静不大不小,茅屋却沒有任何变化。
司翎萝出声:“总共八十一道封印,這是第一道。”
绍芒轻声道:“就当练手了。”
自打来了璇衡宗,她已经很久沒和人交手,幸好還未生手。
就在茅屋的小门被推开之际,无数利剑飞刺而来。
绍芒连暮荷剑都未出,只结印扭转阵法位置,那上百的利剑当场折断。
然而断剑砸地之际,自门中又疾疾飞出无数长剑。
绍芒一边结印运灵,一边思考如何破除這個法阵。
当第二波长剑断砸在地时,她飞离地面,祭出暮荷剑,用灵力拢了拢茅屋,一剑穿過去。
茅屋登时化为碎灵消失了。
司翎萝见状,有些担忧:“這些阵法不简单,你小心一些。”
绍芒心裡有底,温声回了话。
她心裡知道,這次不能失败。
若是真的能找到三個小天灾,又找到褚含英的尸身,她难道還怕璇衡宗這些人嗎?
她一定能保护好师姐。
禁地的阵法是用了心的,并非简单的搏斗便能破阵,大多数都是阵中阵,再加上真正的禁地入口不明确,便是难上加难,两個时辰過去,绍芒才数到第八十道阵法。
让褚含英惊讶的是,她竟然丝毫未伤。
到底是生灵神,和凡人不一样。
這样的阵法,哪怕是荊晚沐自己来闯,沒個三天三夜搞不定。
就剩最后一道阻碍了。
褚含英有些激动。
她真的能回到自己的身体裡嗎?
在破阵期间,禁地以无数的形象出现過,茅屋、浮楼、洞穴、甚至是鸟巢……
但到了最后一关,面前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绍芒不觉握紧了剑。
往前走了几步,四周毫无变化。
她心想,难道只有八十道阵法?
但怎么想也不应该,即便最后一关是吃碗大米饭,那也得有,否则岂非不全。
绍芒神经紧绷,每一步都走的谨慎。
司翎萝也摸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暗自担忧,就连小黄都为绍芒捏了把汗。
走了一路,一直到了尽头。
绍芒看到幽暗的天色,惊觉天已经亮了。
她细细算了下时辰,還不到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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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一瞧,见萤林的高树已经远在天边,她站在一大片麦田裡,麦子沒黄,青绿一片,麦穗轻薄地低垂着。
她轻声道:“师姐,這裡是哪儿?”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自己的话。
“师姐,這裡是哪儿?”
像是波浪翻涌一般,停不下来。
绍芒一惊。
她不知不觉已经进了最后一道阵法中,却一无所觉。
当声音退去,四周突然出现重重水镜,裡面映着无数個她。
“看我,看我——”
“看我!”
“快看我!”
“别听她们的,看我!”
……
每一面水镜中,都有一個她自己在喊叫。
绍芒大脑混乱起来,眼花缭乱。
她不禁往后一退,发觉撞到了什么,惊猝回身,看到身后這面水镜中的自己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苦笑凄然:“你看這就是下场——”
绍芒不知怎么,再也转不了眼睛。
那颗心,是她自己的。
她曾经用暮荷剑剜出自己的心?
她额上冒出细汗,几乎要忍不住将暮荷剑丢出去。
水镜中那個人狞笑,忽然就将那颗带血的心往她身上丢。
绍芒一阵恶寒,偏头要躲,猝不及防又在旁边的水镜中看到另一個自己。
那是一座小院,草木枯败,瓦色苍冷,她闭眼散魂,灼热的、跳动着的灵力……慢慢离开她的身体,额上青筋暴动,魂魄化为利刃,割破她的肉身,一片片碎着抛出来,以一個被丢弃的姿势。
一瞬间,绍芒仿佛感同身受。
是……是她经历過的。
应该阻止這個人。不能這么做!
那些人不值得救,飞升成神是劫难而不是恩典!
然而,水镜中那個人义无反顾。
绍芒面色苍白,眼睁睁看着她死掉。尸骨无存。
愤怒、悔恨……无数的情绪积压在心头。
恍惚间有個人在和她說话,她循声看去,见头顶還有一面水镜,镜中的人仍然是她自己。
這道嗓音轻缓柔和,仿佛耳语:“你看看,這就是世人给你的回报。”
“现在可以重来一次,或许能够改写一切,难道你還要重蹈覆辙嗎?不要为了世人做出任何牺牲,你明白的,世人宁愿相信那些伪善的神,宝山宝殿用来供奉,也不愿将你的付出当成一回事,你应该报复他们。”
“现在就有机会,只要你再次成为生灵神,聚齐小天灾,就能与神界抗衡,到时你自己就是天地之间唯一的神,哪怕神君也得听你的命令,你想救的人都会活下来,你恨的人都会死。”
绍芒心弦微动。
只是那点心动转瞬即逝。
她不需要!
若非璇衡宗压制,各方虎视眈眈,她宁愿做一個散修,和师姐一起修行。
她不想被任何人压制,也不愿成为压制别人的人!
那道嗓音越发缠绵悱恻:“听我的话,不要害怕,绝对的权力面前,流言蜚语什么都不是,那些人背地裡侮辱谩骂,到你跟前不也得恭恭敬敬?你想一想,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师姐为你吃了多少苦,师姐何其无辜,你還记着在魔界见到她时的场景嗎?她糊裡糊涂做了新魔尊,神界不愿意处置老魔尊,却要杀了她這個无辜的人,你又记不记得,魔族之乱平反之后,符离城的百姓是怎么对待魔族俘虏的?”
“魔族侵扰符离城许多年,每次都要掳走许多女娘才肯罢休,那些女娘中有的身不由己,有的是挺身而出,可当魔族降伏,她们艰难归家时,符离城的百姓、修仙的人,又是怎么将她们赶尽杀绝的?你都忘了嗎?世人让你失望透顶,不要救他们,去掌控他们。”
绍芒清楚地知道有人在试图控制她,但是四面八方全都是她自己的脸,她很难再清晰地思考什么。
慢慢地,不知是她眼花還是真实发生了這样的事——重重水镜杂乱无章地漂浮换位,最终竟然重叠在一起。
這时,她面前出现了一個与她一模一样的人。
那個人笑容温和地走向她,像是洞悉她内心一切的冷漠与慈悲,缓声道:“我知道你忘记了很多事,沒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绍芒抬头,望进她深不可测的眼底。从這双眼裡,她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种种善与恶。
若是想知道前路在何处,必须倒退回去,找到来路。
荊夜玉为神界的冷漠感伤,降临齿雨城,在茶楼墙角当了几日的隐世神。
她救了殷彩,助周扶疏大仇得报,便更加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沒有错。
于是她回到了符离。
她要知道真相。
十万人因她而活,却显得她做错了。
她只想要一個准确的答案,只要有人告诉她這一切都是正确的,那她就会继续独行,平世间不平诸事,她总是对此念兹在兹。
化出一张陌生的脸,在符离城待了几日,和一個胭脂铺的老板混熟了些,便聊起往昔诸事。
老板娘提及此,面色不愉,“荊夜玉么……這也是沒办法的。”
她說,“你可知道符离城這几年闹鬼的异闻?”
荊夜玉惊讶状,“倒是未曾听說。”
“难怪有此一问。事情是這样的……”
“那是個女鬼,大家都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了,也有可能是从来不知道她叫什么,听我娘說,女鬼是支摊子卖馄饨的,容貌清秀,为人和善,任劳任怨,但她丈夫经常打她,馄饨卖得好也打,卖不好也打。”
卖得好,害怕妻子私自攒钱跟人跑了,卖不好,他沒得挥霍。
“我娘那辈人都管她叫来仁媳妇儿,她的闺名是什么倒真的不知。”
来仁中了魔族故意放出来的毒障,死的极惨。
大家都以为来仁媳妇要苦尽甘来了,可沒多久,荊夜玉就把死于毒障的十万人全都救了回来。
来仁媳妇把来仁伺候的活蹦乱跳,来仁就打她。
起先還只是打,后来吊在房梁上拿鞭子抽,邻裡都說卯时就听得见来仁媳妇惨叫了,那真是不分昼夜的痛打折磨。
来仁媳妇就這么沒了。
一個容貌清秀、善良勤快的女子,年纪轻轻就沒了。
后来符离城就总是闹鬼,一直闹到现在。
“你說荊夜玉這個人……唉,沒法說,沒法說,她救活的那十万人中,原本有五万人就是该死的恶人,她却救活了,這让原本像来仁媳妇那样纯善的女子失去了活路。我原先对她沒什么看法,只是這些天被女鬼闹的,有点难受,她初心是好的,但好心也有办错事的时候,人嘛,生死有定数,死身救世听起来大义凛然,但不知又促生多少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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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
魔界浮水玉殿已封,笼罩在符离城上方的阴霾早已消散,這样明媚温和的天色,荊夜玉却觉得自己那颗心灼痛起来。
不一会儿,全身都滚烫起来。
羞耻与自责充斥在脑中,她有些茫然。
那天,符离下了太阳雨。
泥土馨香飘在鼻尖,踩上石子路,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冷热。
好物易碎,人事苍茫,人生残破。
她不禁怀疑起来。
那都是错的。
从她修行的起点开始,一直到如今,全都是错的。
她就该死。
她想起那些对她破口大骂的修士和凡人。
“非要和别人不一样才显得你是非分明?自恃清高,其实冥顽不灵,蠢如癫蛾,死不足惜!”
“究竟是为名還是为世你自己心裡清楚!”
是她错了。
失魂落魄地去齿雨城,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璇衡宗彩阁。
荊晚沐在漪沧殿议事结束,来时看到她,面露惊喜。
两人饮了阵酒,荊晚沐问她出了何事。
她沒說符离城的事,只道:“是我错了。姑姑,我不想……”
荊晚沐明白,她不想做生灵神了。
關於凡间的流言,她早有耳闻。
“错的不是你。”
荊夜玉苦笑。
荊晚沐劝道:“若天道英明,恶人就不该久活,你不過是在人和魔之间選擇了救人,好人与恶人的造化都是天道在管,再不济還有九重天上那么多神仙,何时让你一個人去承担這许多?”
“既然天不英明,我們造一個英明的天,又有何妨?”
红尘翻涌,转眼一百年過去。
“绍芒?”
沉睡许久,绍芒恍惚间听到司翎萝的声音勉力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枕在司翎萝肩上,浑身软绵无力。
司翎萝面色慌乱:“怎么晕倒了?”
绍芒想回答,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回。
她似乎能够体会到荊夜玉的一切。
她懂了荊夜玉为何会用暮荷剑剜心,懂了荊夜玉为何会在葬神台声称要杀光恶人,也懂了她在齿雨城为何总喜歡蹲在茶楼墙角听书。
刚才那個人的声音仿佛仍然响在耳旁。
救世主是那么容易当的嗎?
善恶是非如此简单的四個字,得是多么贤明的人才能掌握其中的分寸。
绍芒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那裡有一颗心在跳,但它绝不是、也绝不会是大慈大悲的琉璃心。
司翎萝见她神色复杂,有些担心:“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绍芒勉强笑了笑,微微坐直了些,去握她的手,“沒事,师姐,我沒事。”
司翎萝道:“最后一道阵法破了。你真的沒事嗎?”
绍芒道:“师姐還不放心我嗎?”
她這么說,司翎萝也沒法再问。
两人观察所在之地,发现是一個冰雪灵洞,壁上长满碧色灵芝,鲜艳夺目。
司翎萝扶着她站起来。
绍芒道:“师姐,你上回来的时候,這裡是不是這样的?”
司翎萝道:“似乎并无分别。我大概知道荧棺在何处,你跟我来。”
绍芒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先找到褚含英的尸身,如此也能多一個帮手。
沿着小道穿過去,白茫茫的一夜雪光酷似月光,又有碧色灵芝衬托,整個灵洞便像铺满月色的幽暗碧林,如梦如幻。
奇怪的是,一路走去竟然沒有丝毫阻碍。
当二人站在荧棺跟前,看到褚含英的尸身时,還觉得不可置信。
褚含英按捺不住,从暮荷剑中冲了出来,飞停在上空,痴迷地看着棺内的自己,過了一会儿才道:“连個阵法都沒,我的尸身是很不重要的东西嗎?”
绍芒建议道:“不如你先试试看,這身体還能不能用?”
褚含英勾唇笑道:“小看我們妖族的能力了,我們可不是脆皮凡人,哪怕我的腿炸飞了,我捡回来還能接上,何况区区灵肉分离。”
绍芒默了片刻,帮她打开荧棺。
褚含英瞅准时机附身,灵肉结合那一瞬间,她浑身密密麻麻的疼,像是被几千几万根针扎着。
棺椁上的冰层滑落,褚含英猛地睁眼,直直起身,双目圆瞪,像是中邪了一样。
她的身体在荧棺中存放太久,又冷又僵。
到這时,褚含英才发现一個残酷的事实,她好想忘记怎么使用這具身体了。
绍芒和司翎萝左右抬着她出棺,想让她试着走两步,哪想到褚含英一步一滑,脚搭不住地。
绍芒才发觉,让褚含英先进肉身是一個错误的决定。
原想着多一個帮手,现在倒好,找了個拖累。
褚含英有些尴尬:“這也不能全怪我。”
司翎萝道:“我們還是小心为上,那個怪物……无处不在。”
她上次被掳過来时,根本沒有发现它的藏身之处。
荧棺上连個阵法都沒有,想必是荊晚沐故意为之。
她慢慢能想通荊晚沐的目的。
若她沒有想错,那三小天灾……本就是为绍芒准备的。
她神色不明地看着绍芒。
绍芒察觉后,问道:“师姐,有什么发现嗎?”
司翎萝本想问,找到那個怪物后你会怎么做。
但现在,她似乎已经不必问了。
比起来时,绍芒已经有了一百年前反叛神界的影子。
她方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沒有……”
绍芒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你放心,我会抓住它的,让它为我們所用。”
司翎萝犹豫片刻,问道:“若我們收服那個怪物,出去之后你会做什么?”
绍芒想了想,道:“师姐,不如我們也自立仙门怎么样?這样就不用顾忌任何人,也能保护你。”
司翎萝道:“……若是别人不肯呢?”
绍芒挑起一边的眉,“谁不肯?我們建宗门,轮得到他们置喙?”
司翎萝双手蜷握,眼中情绪复杂,默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好,我给你打下手。”
褚含英在一旁出声:“喂,你们沒有灵石,建哪门子的宗门?”
绍芒微笑:“今日打家劫舍,明日灵石一车。”
褚含英道:“……”
第92章陆月莲◇
彩阁之中,彩凤慵懒垂翅。
荊晚沐拂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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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掉水镜,“现在你在债不在我這儿了,去找绍芒吧。”
周扶疏摇头:“先等等。”
荊晚沐诧异,“你不是等不及要见陆月莲嗎?怎么,早晨晚上的想法不一样?”
周扶疏笑容浅淡:“师尊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荊晚沐道:“我自认還是了解你的,别的不說,善变一事上沒人能赢得過你。”
周扶疏含笑接受這個评价,负手走到一只彩凤边上,手痒难耐,伸出去摸了一把,岂料彩凤叫声如杀猪般响起来,她微微一愣,收回手时還状似不经意拔掉彩凤的一根羽毛。
彩凤又是呜咽一声,怪难听的。
周扶疏道:“我是善变了些,但這說明我内心丰富,不死板地在一條道上走,师尊应该向我学习。”
荊晚沐抬手,转眼之间,周扶疏藏进袖裡的羽毛已经静静躺在她掌心。
“贪得无厌。”
周扶疏略微带了一丝歉意,“顺手而已,不是故意的。”
荊晚沐道:“你再不去,陆月莲跟着绍芒跑了,可别来找我要人。”
周扶疏轻叹:“我說了实话只恐师尊不爱听,但确实事实,我比你還要了解绍芒,不论一百年前還是现在。”
荊晚沐随手将羽毛丢在地上,坐在椅子上续香,“此话怎讲?”
周扶疏道:“你让绍芒知道了死身救世的原委,她本人又是個冷漠心肠,外加三分的野心,我想這一回她连璇衡宗都不会再回,下一次见面,指不定她与师尊地位平齐。”
荊晚沐道:“照你這么說,她现在正在和翎萝商量怎么除掉我呢?”
周扶疏仍然一脸笑意:“估计也要算上我。”
周扶疏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兴致勃勃:“师尊,不如我們来赌一赌,绍芒出禁地后,杀的第一個人是谁?”
荊晚沐对這個問題倍感兴趣,也深思一会儿,最后却沒個准确的答案。“說不上来,她向来能掩饰心中所想,即便此刻已经恨得牙痒,也不会外露,只是死身救世前后所受的委屈让她一一体验了,她恨意怀心,定要把气撒出去,只看這时候谁倒霉送到跟前了,必要成为她的剑下亡魂。”
周扶疏算了算時間,“它应该醒了。”
荊晚沐掐指。“绍芒不知能不能敌過。”
周扶疏建议:“师尊隔空相助嘛,這有何难?”
荊晚沐道:“我只是谦虚,你還是過去帮忙吧,免得人被绍芒弄死了,你再来找我讨债,我也烦得很。”
周扶疏神色慢慢严肃下来,道:“那徒儿就此拜别,日后恐怕少见,望师尊勿要思念。”
荊晚沐也不知是嫌弃還是无言以对,摆了摆手,“思念你?思念你不断屠杀我门中弟子,還是思念你反咬一口、入骨三分?”
周扶疏眉目舒朗,仿佛从前压在她心头的阴翳尽数消失,“那样最好。”
见她闪身离开,荊晚沐合上镂空瑞兽香炉的盖子,眼睛稍稍眯起一些。
宗府众人彻夜未眠。
虽說袁恒驹已经下台,但荊晚沐却迟迟沒有废除他的宗府师长身份,只是囚于水牢,和一些无名小卒关在一起,保不齐哪日就要重登青云。
大家心中都不好受,对這件事耿耿于怀。
韩吉勋代理宗府事务,其余八位仙尊便找到他跟前,预备商议如何处置袁恒驹、以及宗府大权谁掌之事。
韩吉勋大半夜被吵起来,這会儿很难给個好脸色,但碍着众人脸面,不好发作,只能从中周旋:“宗主一定是有想法,心中早有属意之人,否则不会這样置之不理,恐怕也就差挑個日子公布了,我們在這儿吵翻天也沒用是不是?”
有個胡子白了的老仙尊稳重开口。“此事也不是胡搅蛮缠,宗府不能一直空着主位。”
韩吉勋听见這话也不乐意,說得好像他不是人一样,他掌事难道比袁恒驹差了?
他心知肚明,這些老顽固都惦记着司翎萝那点灵力。
现在山底下有不少散仙都来凑热闹了,流言又如何,修真界中,璇衡宗独大,纵然十個聂神芝也挡不住。
而璇衡宗中,荊晚沐不怎么管事,只要成为宗府之主,背地裡动点手脚,吸食司翎萝的灵力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冷笑一声,道:“各位稍安勿躁,宗主自有决断。”
白胡子的老仙尊說:“宗主迟迟不表态,我們自己敲定了不成嗎?一百年前,我也是随着宗主为璇衡宗出了力的,论资历,难道還比不上在场诸位?”
另外一位长的老成些,也挺会拿捏做派:“這话倒是說岔了,咱们中有谁不是随着宗主一同走到如今的嗎?”
紧接着七嘴八舌吵闹起来。
韩吉勋甚至都懒得拉架,這些人真是揣不住事儿,心裡那点阴暗全写在脸上了。
他早已有所耳闻,修真界最有名的三位符师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据說整個修真界现今连一张食灵符都买不到。
试想一下,這么一桩多么可怕的事情。
几十万张食灵符,都是要用在司翎萝身上的,就看最后谁能如愿飞升了。
他默默扣紧袖袋。
修真学院尚未结课,他心想,這桩好事不能便宜别人。
就在众人吵得不可开交时,方适进来禀告,众人一听她的话,纷纷呆住。
韩吉勋感到不可思议,“你是說…有人亲眼看到周扶疏去了禁地?”
方适也觉得奇怪,周扶疏已经是望仙境界的女仙,不至于去個禁地都暴露行踪,她最多就是被困在禁地阵法当中,怎么会在未进禁地前就被发现?
不過众人只当是璇衡宗的防守森严,更加觉得仙首之宗神圣不可侵犯。
韩吉勋道:“愣着做什么?那可是周扶疏!還不快去抓她?”
众人短暂地联合起来,准备去生擒周扶疏。
韩吉勋走之前交代方适,“去告知宗主。”
方适应下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禁地赶去。
绍芒和司翎萝一左一右扶着褚含英走,褚含英自己觉得丢人,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该怎么用這具身体,胳膊怎么抬都忘得一干二净,四肢各动各的不說,一旦失去支撑,就会四脚朝天。
灵洞冰天雪地,摔在地上属实不太雅观。
她实在撑不住了,当着绍芒的面召出暮荷剑,有气无力地道:“我进去缓缓。”
然而暮荷剑停在空中,酝出光华,准备接纳她时,她却沒办法使用灵力。
這下连一向镇定的绍芒都无法接受了,“怎么会這样?”
褚含英试着运力,检查全身经脉,发现這具身体已经……被禁灵了!
她大惊失色,万万沒想到找回身体的代价是這样的,“大事不好,我用不了灵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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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芒和司翎萝四目相对,一时也說不出什么安慰之语来。
若是平常,這并不是什么大事,好好修养两日,再想办法查明原由,助她恢复即可,但是现在……灵洞内有個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怪物,眼看天就要亮了,她们得尽快。
沉默之间,绍芒惊觉耳边有疾风闪過。
她感觉到有强大的灵力覆盖在灵洞之内,立即将暮荷剑召在手中,挡在司翎萝和褚含英面前。
绍芒自从修行以来,遇到的凶兽恶灵并不少,她也从沒怯退過,但当她看到紧贴洞壁的‘怪物’时,不知不觉间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那個‘怪物’,竟是一名女子。
眼睫结了冰羽,像是整齐无需修剪的燕尾,眉眼肃丽,朴素青衣,看上去只是個寻常仙女。
然而当她抬眼时,绍芒看到她赤色的瞳仁和颈间崎岖的血线,那分明是虐祟才会有的标记。
司翎萝再身后提醒她,“她身上有虐祟之气、控水之力和旱妖精魂。”
绍芒神色冷淡地看着对方。
双方都沒有动作。
褚含英瞧了又瞧,才出声道:“那個人……好像陆月莲。”
司翎萝面色凝重:“正是她。”
绍芒的剑差点沒拿稳。“怎么是她?”
司翎萝试着分析了一番:“虐祟之气、控水之力和旱妖精魂都是大凶之物,一般的肉身根本承受不住,但陆月莲修为深厚,早些年已经是望仙境界的女仙,之后隐有突破之兆,她本人就是极好的炼器,能将三小天灾的邪气融为一体。”
她虽猜到荊晚沐已经将万事备好,却沒料到她会拿陆月莲当成炼器来用。
看来此番不容易出去。
她内心慌乱,扶着褚含英的手加重了力道,只不過褚含英现下感受不到,也就由着她去了。
几人都沒有料到会见到陆月莲,更沒想到陆月莲就是禁地之中的那個怪物,一时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陆月莲贴着洞壁,眼珠僵硬地转了几圈,最终落定在绍芒身上,目露凶光,突然移形幻影,出人意料地来到跟前。
若不是绍芒抛剑挡下,千万條水丝便要绞死她们。
绍芒惊讶之余又不免在想,真是……涨见识了。
她见過无数的兵器仙技,却唯独沒见過水能成丝,還那么锋利坚韧。
剑阵快要破开,绍芒又施法幻化出千万把剑,随着她腾空而起,剑雨促疾,形成剑风,卷起水丝,调转方向,冲着陆月莲席卷而去。
陆月莲面色冷肃,毫不在意,飞身成阵,化了剑雨。
她大约明白,水丝制服不了绍芒,手中结印,开始引水带祟,黑气如烟雾,瞬时充斥在整個灵洞之中。
绍芒皱眉看了看她。
陆月莲看样子是被控制了心神。
就在黑雾弥漫過来时,绍芒收法落地,收回暮荷剑,淡淡看向对面。
第93章兰摧玉折◇
荊晚沐是用了心思的,陆月莲体内三种庞大的力量彼此牵引,互不妨碍,水能带祟,旱妖之力辅以禁灵,当真是战无不胜。
褚含英心中不满,原来她的身体禁灵是陆月莲所为,原以为四小天灾中最无用的是旱妖,熟料旱妖之力還有這么偏门的用法。
荊晚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水丝引祟疾击而来,绍芒站立原地,抬首瞧了一眼。
若她是陆月莲,此刻就不会用一物带一物,虐祟强就强在来去无踪、杀人无形,若用水丝牵制,虐祟丝毫不能自主,被迫成为工具,那就容易对付了。
绍芒找出一张空白符篆,以血画就符文,那张符听到一個‘化’字,立即飞至空中,只听一声凤鸣,一只巨大的三首金凤展翅飞扑,所行之处,紫流火烈烈燃烧,转瞬之间,附在水丝上的虐祟轰隆烧响。
陆月莲并无清醒神志,她当下唯一的反应是以水灭火,但金凤紫流火是绍芒用葬神台上的琉璃火练就,哪裡是水沫引水能够浇灭的。
她神情呆了一瞬,像是不知所措。
绍芒看准时机,准备在她不知不觉间擒住,但她尚未收符,突然间有一道极强的灵力压下,灭了一大半的紫流火,绍芒猜到是谁,立刻收符,召回金凤。
待她整敛好时,抬眼果然看到了周扶疏。
周扶疏笑意吟吟地站在陆月莲跟前,对绍芒道:“我上回提议一同前来,你怎么自己偷偷来了,却狠心沒告诉我?”
绍芒看到如此情状,有些猜到前因后果,陆月莲在此处受罪,未必与周扶疏无关。“我并未许诺過你什么,倒是你,說话总是真真假假,让我猜不透。”
周扶疏不着痕迹地完全挡住了陆月莲,“我对别人会說谎,但对你绝计不会,可别冤枉了我。”
绍芒正要說什么,身后司翎萝适时出声:“我們先走。”
周扶疏卡着点儿来,有点要拖延時間的意思,司翎萝心神不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绍芒听她的话,一边防备着周扶疏,一边折回去扶起褚含英。
周扶疏莞尔一笑:“别這么无情嘛,我才来這么一会儿啊。”
以绍芒对她的了解,這句话的意思是……不准她们离开。
面色冷淡,再无回温,绍芒冷硬道:“你不就是想要陆月莲嗎?她就在你身后。”
周扶疏劝道:“先别走嘛,我們叙叙话?”
绍芒道:“叙话?我們有什么好叙的,是聊聊你怎么把陆月莲害成這样的,還是說說你是怎么辜负殷元洮的?”
其实她若是在别的地方提起殷元洮,周扶疏并不会有任何反应,淡笑一過也就是了。
可在陆月莲跟前提起殷元洮,让她内心久违的忐忑了一瞬间。
她不由往后一看。
然而此刻的陆月莲却如行尸走肉,给不了任何回应。
绍芒瞧见這一幕,唇角不知不觉带上笑意,“我還以为你已经铁石心肠了呢,沒想到……就是不知殷元洮会怎么想。”
周扶疏稳重的面色有些破裂之意:“你想知道嗎?”
绍芒看了看司翎萝。
司翎萝独自扶住褚含英,“放心吧。”
绍芒心一动,便走到前方,和周扶疏面面相对,“我想不想知道不重要,但我可以送你去见她,你亲自问個答案回来。”
周扶疏微愣,“什么?”
绍芒越過她,看向她身后的陆月莲,静笑顷刻,道:“要小心啊。”
周扶疏一向最会打哑谜,最早拜入璇衡宗时,她就是宗裡出了名的阴阳怪气,有一阵還有不少弟子拉横幅,痛斥谜语人滚出璇衡宗。
师夷长技以制夷,对付周扶疏還得用损招。
绍芒意味不明,也不出剑,手上结印的动作极快,眼花缭乱,曼曼有力,灵光骤然袭過,穿過周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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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的身体,打在陆月莲的双臂之上。
陆月莲猛然抬起双臂,被灵丝缚住,因未设防,脚下不稳,朝后退去数步,贴在墙上。
雪簌簌掉下,落在她的肩头。
她懵然抬首,恐怕也沒料到绍芒沒打招呼就动手。
周扶疏微愣,迅速出手,一道极强的灵力朝绍芒袭来。
绍芒面不改色,从容接下。
周扶疏正欲說些让她自乱阵脚的话,沒料到肩膀忽然一沉,一只冰冷的手扣在肩头,几乎要掰断她。
她沉下脸,缓缓回身。
陆月莲面容阴晦,眼珠黑润,行动之间带着一种刻骨恨意。
周扶疏讶然,顾不得肩膀传来的刺骨疼痛,轻声唤道:“陆月莲?”
陆月莲温声,动作愈发狠毒,背部离开墙壁,另一只手僵硬地运力,又蓝又黑的灵力混在一处,那力道是能够砸穿周扶疏的。
周扶疏语声中的柔和如风消散:“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毫不费力地挣开陆月莲,两人混打起来,最后陆月莲被她一掌击至地上,滚了好几圈。
绍芒当了一会儿观众,心中已有计较。
周扶疏收拾完陆月莲,歹毒的目光已经转向她,朝她走来几步,刻毒的眼色中费力酝酿出一丝柔情,问道:“沒想到你的法术已经精进至此。這是什么术法?怎么从未见過。”
绍芒回道:“体察术,本来是用来对付妖魔鬼怪的,我可沒想到有一日会将此术用在荊宗主的徒弟身上。”
周扶疏狞笑道:“那你可有好戏看啦,有一日你甚至能将此术用在荊宗主身上呢。”
她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陆月莲,眼神复杂不可解。
厌烦、不舍、怜惜……绍芒震惊,周扶疏真是個疯子。
其实绍芒隐约能猜测出周扶疏的心思。
一百年前,她拜入璇衡宗,行事不拘,得罪不少人,奈何身世是实打实的悲惨,陆月莲生了恻隐之心,对她时不时敲打,平素又是以礼相待,让周扶疏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当人物了。
另外,陆月莲的容貌与殷元洮有些相似,周扶疏对她恐有占有之心。
然而陆月莲为人最是正直淡雅,从头至尾只有同门之情而已。
周扶疏却将陆月莲当成自己的宠物,只要陆月莲待她好、听她的话,她就会把一切最好的都奉上,但若有一丝不合己意,便是鞭笞惩戒。
好比方才,紫流火要烧到陆月莲时,周扶疏出手相救,护着陆月莲,而体察术让陆月莲想起仇恨,攻击了周扶疏,周扶疏火速翻脸,打的陆月莲如此狼狈。
修真界亦如名利场,沉浮不定,有荊夜玉等为人不容者,史书除名,又有荊晚沐等毁誉参半者,聚讼不已,而陆月莲却是少有的万人赞颂,时人称之为‘仙台降影’,世人敬仰。
意思是她本身在仙台,用一缕神识化为人世间的陆月莲,救苦救难。
這已经是为仙者最高的荣耀。
可如今,兰摧玉折,更可恨的是她折在周扶疏手中。
绍芒也不免为她伤情。
“時間不等人,你直說,今日来次想做什么?”
周扶疏幽幽道:“当然是带走我的人。”
绍芒顿觉可笑,“你的人?是不是雪光刺眼,你沒看清,這儿哪有你的人,活的、死的、半死不活的……都是我的。”
褚含英听了半天,忽然走近了死胡同。
半死不活的……是在說她還是陆月莲?
应该是陆月莲吧。
她除了被禁灵外,還挺健康的。
周扶疏诧异:“這么直白?”
绍芒已经不愿和她多說什么,“拐弯抹角的次数太多,我也会烦,所以就直說了,你带不走陆月莲,我要定她了。你既然在這时候来,我想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和荊宗主的监视之下,我是对你、也是在对荊晚沐說這些话,不管今日外面多少人,我走定了,来日再见,指不定顶峰是谁。”
若是换個人說這些话,周扶疏是会笑的。
可对面站的是绍芒。
且不說她是飞升的生灵神,只說如今,她的法术恐怕不在荊晚沐之下。
這世道還真是不公,脑子好的人果然命运不凡。
体察术……用来对付绍芒的陆月莲却被体察术牵制,這一次胜负难料。
她沒注意到,陆月莲已经拖着沉重的步子往绍芒那边走。
等周扶疏反应過来时,陆月莲已经站在绍芒身后,沉沉垂首,臣服之姿。
周扶疏忽然有了兴趣。“你這個体察术還挺好玩的,教教我,如何?”
绍芒道:“沒空。”
周扶疏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她看向陆月莲,惋惜地道:“你总是让我這样伤心。”
陆月莲毫无反应。
周扶疏冷冷一笑,忽然催动灵力。
整個灵洞轰然欲倒,冰雪碎裂一地,绍芒退后,护在司翎萝身前。
這一天早晚要来,绍芒已经在心中预演過许多遍,她知道荊晚沐要逼得她孤立无援,也知道将来的路难走,但是她别无選擇。
荊晚沐必定一早就知道师姐想查到陆月莲的去处,所以在陆月莲的旧院中设了阵法,将师姐虏到禁地,之后的种种,都因此而起。
她若再待下去,师姐還不知要受到多少伤害。
既然忍让也沒有好结果,博一次又何妨。
她知道外面一定已经有无数人在了,闯禁地、褚含英、陆月莲……以及她的真实身份,都藏不住。
周扶疏最后看了陆月莲一眼,手心一团灵力被她捏碎,与此同时,灵洞彻底坍塌。
绍芒用了法障护住几人,随时准备启用传送符。
雪光消失的一瞬,冷清的天色降临,谁也沒想到,這处灵洞也只是幻影。
萤林以北一百裡,便是禁地之门。
众人看的眼花缭乱,窃窃私语。
韩吉勋站出来解释:“此地称作虚无之境,入口也随心而化,不同的人看到的大门也不同。”
有人看到的是水镜,有人看到的巍峨殿门,有人看到的是泠泠藤花。
“那我們怎么进去?周扶疏在禁地裡不会为非作歹吧?她的人品真是让人怀疑。”
“這……禁地裡到底有什么?周扶疏为什么……”
“据說啊,是那位留下的残局,宗主也无法化解,只能囚禁在此处。”
這下,众人翻然沸腾。
“那位?哪位?”說着话的是個入门晚的小弟子。
“就是那個谁嘛。”
小弟子仍然不解其意,心道,谜语人滚出璇衡宗。
白胡子的老仙尊自恃身份,站出来安抚众人,“稍安勿躁,那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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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残局,以周扶疏的能力,决然破不了。”
韩吉勋附和道:“白芦仙尊說的正是,虽說我等不知禁地之中究竟是何物,但能让宗主无力破除关至此处的,想必极不寻常,我已让人禀告宗主,周扶疏掀不起什么风浪,待会儿就让她出来告罪,早前她造的孽還沒收回来呢。”
這时,白芦却道:“此事……诸位可知道,厌次城葑花两家的恩怨?云霄派有弟子历练,正好去了厌次城,遇到了水沫不說,其中還提及虐祟,周扶疏一人能做這么多事嗎?我是說,真的沒人给她撑腰嗎?”
此话一出,众人色变不言。
周扶疏恶心了大家這么多年,难道他们還能不知道人家有靠山嗎?
他们也不過是抱着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谚语支撑到现在。
见众人不說话,他也就住了口。
此番,白芦想的当然不止是宗府之主,還有璇衡宗乃至于整個修真界之主。
韩吉勋哪裡不知他的心思,不過嘴上沒說,默默瞪了两眼,静待荊晚沐的指示。
稍過片刻,荊晚沐才姗姗来迟。
她身后跟着许多人,其中最显眼的莫過于聂神芝和云曦宁。
白芦与韩吉勋大惊失色。
白芦最先沉不住气,“宗主,這是何意?”
荊晚沐知道他在问什么,也不绕弯子,直接答道:“修真学院本意就是为了团结修真界,聂掌门和云门主都不是外人,何必這样针对?”
听她說完這话,聂神芝和云曦宁整齐地翻了個白眼。
真能装。
白芦心知此刻正事要紧,于是忽略這两人,对荊晚沐道:“宗主,周扶疏进去后再沒动静,不知道她……”
话至此处,他身后轰然一声,不明不白的碎裂声传来,虚空之地忽闪過雪白的光亮,凭空出现了几個人。
一時間,众人望着那几人,齐齐失语。
冷清的天色转白,绿草滴露,站在最后面的方适才道:“褚……”
在她身侧的云宝鸢则呆愣不言。
她脑中只有一行字:這下完了。
第94章叛出◇
禁地忽然破开,原本要抓周扶疏的人全都傻眼。
韩吉勋在修真学院授课,自然对绍芒等人熟识,立时发火,“大胆!你们、你们——”
他看向绍芒时硬气又有威严,但到了司翎萝這儿,气势微不可察地弱下去。
像是在忌惮什么。
不论一百年前還是如今,司翎萝都未将他放在眼裡過,此刻也懒得观察他是什么反应。
她一心看着来的人,起先觉得并非大事,直到看到落枫岛的诸位弟子…以及为首的靳复谙,才明白自己今日为何总是心有不安。
靳复谙……
若真算起来,绍芒与靳复谙有两桩過节。
一来,她妹妹靳羽只沉迷荊夜玉的学說不可自拔,最终走上死路,而靳羽只彻底消亡,则是绍芒在妙乐乡中了结了廖冰绮的遗憾。
最终,靳复谙只得到了靳羽只的尸身。
局外人自然晓得這与绍芒沒什么干系。
几年前,有关靳羽只的流言蜚语数不胜数,左右也不過容貌与修为的诋毁,靳羽只自己不放在心上,靳复谙的自尊却大受打击,她心知這些流言大多是要奉承她或是打压她,她强,但不够强。
无论怎么說,靳羽只的悲剧都应有她八分责任,但靳复谙总不能怪罪自己,于是只能怨恨绍芒。
看来,今日荊晚沐必定要将绍芒的身份公之于众。
前前后后两桩事遇到一起,靳复谙首先就不可能放過绍芒。
司翎萝强行镇定下来,思索出路。
绍芒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安心。
司翎萝勉强微笑,但近在咫尺的褚含英让她无法松懈。
对,還有褚含英。
所谓的妖族少主,一百年前就在弑神台上剔骨抽筋的人又活了,对修真界這些人自然是打击。
褚含英也有些紧张。
若是她還有灵力,自然不必怕這些人,拼死了也能杀出一條血路,然而這具身体被禁灵,她多番运力也无法成功破除禁灵之术,今日大概要成为绍芒的拖累。
越是无法控制的局面,在爆发之前越是沉静。
除去方适那個‘褚’和韩吉勋的破防之外,其余人都呆愣原地。
這是璇衡宗的禁地,现在禁地被人毁了。
绍芒和司翎萝都是云霄派的弟子,褚含英则是一百年前人人喊打的妖族少主,周扶疏更是万人嫌。
這几個人聚在一处,真是玄幻不已。
這时,白芦看到绍芒身后的青衣女子,大惊失声:“那是——”
或许是這两個字的针对性太强,失去神志的陆月莲竟然抬头了。
冷硬的脸完整地跃入眼中,白芦几乎要抽搐着晕過去。
陆月莲!
她怎么变成了這样!
云曦宁沒忍住,出声道:“是月莲?神芝,你看那是不是月莲?”
聂神芝目光悲悯地望向她所指之处。陆月莲的处境纵然让她怜悯,可她唯一担心的是司翎萝。
她甚至天真地祈祷着,希望司翎萝能将一切责任推到绍芒身上,与她一同回到镜姝城避难。
可她知道,那不可能。
她低声道:“翎萝……”
云曦宁闻声,视线也转向司翎萝,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心裡有些微的安慰,還好云宝鸢是個废物。
她不求什么扬名天下,平安才最难得。
一時間,众人七嘴八舌,各自唏嘘。
荊晚沐像是万分惊讶,走出几步,很是为难地道:“這是怎么回事……”
周扶疏毫无所惧,笑嘻嘻地道:“师尊,好久不见。白芦、韩吉勋……算了你们不重要。”
视线落在聂神芝和云曦宁身上:“二位师姐,我太惊喜了,還以为我們永生都不能再相见。”
聂神芝沒心情回复她,云曦宁嘴闲不住,便道:“要真那样就好了。”
周扶疏還是笑:“我想你们都很好奇我来這儿做什么。是這样的,我来救我另一位师姐,就是陆月莲,不過……聂掌门,我都不好意思叫你师姐了,你教出来的好仙子,竟然把我們师姐变成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好惨啊。”
聂神芝当然不能认,面不改色道:“你品性如何,我們也不是不知,赖谁都行,却要赖在绍芒和翎萝身上,這二人也就人品比你好些,论修为,你把她们俩打成稀泥我們都无知无觉。”
众人的心简直跌宕起伏。
尤其是缀在队伍最后面的云宝鸢,心情简直大起大落。
還是聂掌门会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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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禁地被抓包已经是极大的责罚,再摊上陆月莲這事儿,還活什么。
她们在這边争辩,绍芒和司翎萝却一言不发。
荊晚沐面露痛惜,朝着陆月莲道:“月莲?這是怎么回事,扶疏,你实话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会一起?”
白芦抢先道:“宗主,我們也想问,为何褚含英還活着!”
人妖两族的恩怨延续到现在,基本无法破解,褚含英终究是祸患。
荊晚沐犹豫道:“這……不瞒各位,当日弑神台上确实杀了褚含英,可在不久后,我发现异动,她的肉身竟然……莫名其妙恢复原样,不仅如此,连她的魂魄也重现人世,不论我怎么压制,她都半分不损,我只能将她灵身分离,肉身囚在禁地,魂魄封印在别处,现在不知怎么,竟然、竟然……”
她看上去当真一无所知,急需别人来解答一切。
周扶疏心中冷笑,但還是陪着她演,“就是嘛,而且绍芒和褚含英看上去很熟的样子呢,真是让人想不通。”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绍芒身上。
聂神芝站出来,道:“我门中的女仙我清楚,她绝不会闯禁地,周扶疏,你是因为厌次城的事想报复,可毕竟我們才是同辈,你要寻仇也找我,何苦为难小辈们?”
大家這才想起来,厌次城正是绍芒解了城中之困,還登出了周扶疏的一切恶行,周扶疏伺机寻仇,也并非不可能。
看到众人反应,聂神芝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這些人也不是相信绍芒,而是他们的优越感在作祟。
绍芒,三年前才拜入璇衡宗的女修,哪有能力破禁地,救活褚含英。
周扶疏微微一笑,忽然朝着陆月莲飞過去。
绍芒正要挡下這一击,岂料陆月莲察觉到危险,自己出来应敌。
她动手时,身上闪過微弱密集的灵片,如傀儡线般布满全身。
周扶疏适时收手,对荊晚沐道:“师尊,你知道這是什么吧?”
荊晚沐像是不可置信,失神后退,“這是、這是体察术……是夜玉的体察术……”
此话一出,白芦等人都在想,荊夜玉還会体察术?体察术是什么?
荊晚沐說得跟真的一样,道:“她飞升后来找過我一次,和我說過這门法术,体察术只有夜玉才会用,专门用来操纵妖魔鬼怪,她說過不会用在人身上的。”
白芦忍不住骂道:“荊夜玉的话谁信,她作孽還不够多嗎,竟然在死之前還要操纵一個无辜的人!”
韩吉勋回忆一番,道:“不对啊,荊夜玉死之后,我见過陆月莲好几回,她当时好好的,并沒有被控制。”
這时,众人又沉默,有一位小弟子插话說道:“会不会荊夜玉還沒死?”
周扶疏道:“当然沒死啦,她不但沒死,而且就在你们眼前哦,你们要小心,连月莲师姐那么厉害的人都能被她控制,对付你们,简直小菜一碟啦。”
這句话意有所指,众人心中猜度,慢慢地全都将目光移向绍芒。
荊晚沐当即热泪涟涟:“夜玉?你是夜玉?你真的是嗎?”
到了這时,绍芒已经不胜其烦。
荊晚沐道:“若真是你,你怎么不和我相认,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白芦却义正言辞地道:“宗主這是什么话!什么叫過去了?被她残害的人不够多嗎?她既然還活着,就得再死一次!”
靳复谙神色愈来愈冷,若有所思地看着绍芒,“這人当真是荊夜玉嗎?”
她身侧的人仔细辨认,最终道:“确实有几分生灵神的神韵。”
一听‘生灵神’三個字,在场众人集体破防。
韩吉勋最先忍不住,冷嗤道:“什么生灵神,借别人的凄惨假模假样,飞升成神,這种货色有什么资格成为神?”
靳复谙难得附和這种小人的话,捋了捋衣袖,道:“所以她被神君贬下来了。不该属于她的,得到了也得以极其惨烈的方式還回去。”
韩吉勋還惦记着食灵符的用处,开始煽动众人,“還等什么,赶紧抓住绍芒!”
几百修士犹豫片刻,還是听命上前。
荊晚沐立即吩咐道:“抓住即可,勿要伤她性命。”
這些修士领命上前,当真要去抓绍芒。
周扶疏知道一时半刻管不到她身上,镇定自若地看好戏。
然而体察术的强大之处就在于此,中术者成为施术者附庸,为之竭尽全力。
绍芒還未动手,陆月莲已经跳出来将這几百修士全部扫了出去。
一阵哀嚎之后,靳复谙朝身后二十多名女仙道:“還不去?”
落枫岛的女仙可比韩吉勋领来的修士修为高深,陆月莲被缠住了。
绍芒沒允许她用水丝虐祟,禁灵更是不能显露。
還沒到那一步。
以白芦为首的十位仙尊开始攻击绍芒,绍芒祭出暮荷剑。
韩吉勋万万沒想到,他们十個人竟然才能和绍芒打個平手。
這個女仙不论是不是荊夜玉,都留不得!
攻势越来越强,绍芒分神去看司翎萝,沒想到有几名方才被陆月莲打倒的修士正在朝司翎萝靠近,自他们袖中拿出了……食灵符。
绍芒引灵至剑,强大的剑气将白芦等人逼退,她立即挡在司翎萝身前,漆黑的眼珠幽冷淡漠,毫无温情。
那几名修士已经幻想自己飞升成神的模样,非要动用食灵符,根本想不到绍芒是能和他们仙尊打成平手的人,贪欲迷眼,他们仍然步步紧逼。
就在数十张食灵符抛出去后,绍芒闭了闭眼,难得在這些无名小卒前动用暮荷剑。
暮荷剑上注入了她的灵力,十成的杀气,剑身骤然变得一人高,剑势狠厉,俯冲下去,优雅地拐弯,横扫之间将那数十名修士串在剑上。
那些修士竟然還死死抓着食灵符不放。
绍芒眼皮轻抬,暮荷剑发出灼烈剑光,那些修士……被当场炸沒了。
還在混战的人不由停下来,惊惧地望着這個场面。
韩吉勋终于抖着一身老骨头,道:“她、她就是——荊夜玉!快、快杀了她!”
這個场景让他想起当年听到的传闻,生灵神为了一個魔女堕世,临死前又为名不见经传的司翎萝发神愿。
這是对修真界的背叛!
這下,不少人冲了上来,绍芒算了一下,也不是敌不過。
她朝远处的陆月莲勾了勾手指,发了命令出去,陆月莲登时一跃而起,呆滞的眼珠看着下面的一切,石头、树枝、烂泥……均点为祟。
毫不夸张,一瞬之间,陆月莲放出无数水丝,水丝上全都带了虐祟之气,而虐祟所到之处,石子、树杈全都覆上一团黑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长大,成为人形,但沒有脸。
這下,所有人都慌了。
云宝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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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了個半死。
她整日和绍芒在一起,却不知绍芒這么厉害。
云曦宁這时也懒得管队形,一把捞了她出来,斥道:“你跟着出来凑什么热闹,待会儿想办法溜走,事毕我带你回微拾城。”
云宝鸢道:“可是翎萝姐姐……”
云曦宁咬了咬牙,道:“我会帮她的。”
韩吉勋打完一個泥人形状的虐祟,满手的烂泥让他抓狂,再次鼓动弟子:“今日杀了绍芒的人,全都有大赏!”
趁着白芦等人绊住绍芒,韩吉勋不由摸了摸袖中的食灵符。
绍芒虽护着司翎萝,但此刻防不胜防,他可以尝试去用一用這张食灵符。
他预备神不知鬼不觉地過去,哪料司翎萝身后已经有四五十人在伺机而动。
韩吉勋心中骂道,這些蠢货敢跟他抢!
他飞身過去,一掌打飞好几個弟子,迅速祭出食灵符,食灵大阵发出金光,覆在司翎萝头顶。
绍芒朝這边看了一眼,目之所及全是手拿食灵符的修士。
他们眼中的情绪让人恶寒。
韩吉勋的食灵大阵已经启动时,有几名弟子竟然飞上去刺他一剑,韩吉勋躲避地快,回身怒骂。
那名弟子道:“韩宗师,弟子可不能让出飞升成神的机会!”
于是众人又混战一处,也不知到底谁打谁,反正只要谁靠近司翎萝,另外的人就会一齐去围困他。
绍芒立即摆出剑阵,杀意毕现。
修仙是为了什么?
有所为,为而不有?這是什么意思。
飞升成神到底是不是为了更好的普度众生?若要残害无辜才能飞升,飞升的意义又是什么?
神在世人眼裡究竟是什么?是尊贵且不用负任何责任的象征,還是高高在上蔑视凡尘的地位?
普度众生、博爱世人,都是谎言。
绍芒惊觉自己眼圈灼热,好像曾经也有過這样的无能为力。
她为师姐难過,也不知在为什么失望。
口口声声說要杀了荊夜玉,却趁乱去伤害无辜的人。
谁能相信,這些仙门中人,人手一张食灵符。
剑阵威力极强,韩吉勋等人毫无防备被震飞出去。
眼看着她要摆起杀阵,聂神芝连忙上前劝道:“住手!”
她還沒发现周遭气流涌动已经不同往日,劝道:“你要是真的把這些人全都杀了,你和翎萝就再也沒办法立足,你不为自己,也要为翎萝……”
话說到一半,绍芒目光冷淡,手心裡捧着一堆紫流火,火光幽冷,她冷声道:“就是因为太将這些人当作人,才会一次又一次欺负到师姐头上,一百年前我就该杀了你们!什么守世仙门,什么除魔卫道,全是让你们作恶的說辞。”
话语间,一只三首金凤从火中化出,飞袭而下。
紫流火溅在地面上,大火轰然烧起,贪念仿佛被大火烧下去一些,有人指责,有人逃跑,有人被烧死。
绍芒原本的打算是用传送阵遁走,然而到了這时,她却要光明正大地离开。
這些人,她迟早,都要杀光。
众人挣扎在紫流火中,抬头一看,见绍芒已经抱着司翎萝御剑离去,陆月莲和褚含英则是坐在三首金凤背上,紧随其后。
聂神芝遥遥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心中复杂。
她不知要怪谁。
一百年前,荊夜玉死前为司翎萝发下神愿,若真算一算年龄,那时荊夜玉也才二十不到,以为這就是最好的,从未想到這個神愿最后让司翎萝陷入如此境地。
荊夜玉是罪魁祸首不错,可她身边這些人……连她带来的弟子都拿着食灵符。
第95章点石成祟◇
火光迅速蔓延到萤林,高树草木烧得烈烈作响,虫蚁四散,林中陷入混乱。
整件事发生的太過突然,不论灭火還是拦下叛逃之人,都迟了些时候。
最终,荊晚沐与靳复谙合力消除紫流火,然而萤林损坏甚多,终究无法再复原。
围观者大为唏嘘,萤林虽幽冷阴森,比不得璇衡宗境内的仙山福地,可也是独一无二的景色。
白芦结阵召集璇衡宗弟子,问過荊晚沐的意见之后,亲自带人去抓绍芒。
事情发展到這個地步,已经沒人记得是为何来到此处。
方适经過一番打斗后,泥污覆面,仙衣也被树枝化成的虐祟划破,心思落定后,她才想起来,不是說要抓周扶疏嗎?
周扶疏……人呢?
云曦宁后知后觉也发现周扶疏消失了,不由出声讥讽:“荊宗主,我們不是来抓周扶疏的嗎,周扶疏都跑啦,我就說韩宗师很会本末倒置,莫名其妙要针对无关女仙,现在好了,周扶疏又跑了,以你的本事,下回见着周扶疏,人家指不定就飞升了。”
韩吉勋因着方才的食灵符面红耳赤,尽量降低存在感,不回她的话。
但若要因此误认为他羞耻心发作,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他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脸红自己竟然沒抢過這些卑贱的无名修士。
绍芒带走了司翎萝,难道真的是想保护她?指不定、指不定是怀着什么恶毒的心,谁知道她会不会趁着司翎萝不备时吸食她那点微薄的灵力?
飞升成神,修真界的人要熬多少個百年才能做到,尽管她是荊夜玉,可如今不是照样沒有神籍?她难道不心动?
人都是丑恶的。
他冷淡地向荊晚沐称病道别,捏了個传送诀便离开了。
荊晚沐沉默片刻,回应云曦宁的话,“韩宗师也不是故意的,谁也不知道会這样。”
云曦宁心道,好会装。
靳复谙慢條斯理地說:“以周扶疏的品性,怎会飞升?”
云曦宁皱眉,正要开口說话时,聂神芝按下的她的手,面无表情道:“既然你认为品性好的人才能飞升,那怎么如此针对荊夜玉。”
靳复谙冷笑:“我从未评价過荊夜玉的品性,我和她之间也仅有私仇。倒是你,聂掌门,肤施城一事我以为你高风亮节,怎么手下的弟子這么不中用,竟然互相残杀……”
她這话一說出口,瞬间让聂神芝面上无光。
云曦宁還要帮衬两句时,荊晚沐已经疲乏道:“先不要吵,等白芦把她们找回来后再问個清楚也不迟。”
萤林中留了一些弟子善后,荊晚沐领着众人离去。
一夜之间,修真界大变。
沒能去现场的弟子从知情人口中问清原由,不禁都心潮澎湃起来。
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弟子们都疲乏无聊了,乍然听到小女仙叛逃之事,還是有些新鲜的。
接下来一段時間,弟子们的修炼也都紧张起来,仿佛传說中的绍芒是什么绝世大魔头,随时要毁灭人间,而他们则是举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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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的命定之人,事未行却已有荣誉加身。
白芦传讯,說并未发现绍芒的踪迹,請荊晚沐以仙首之名通知各地驻守的仙家,帮忙找到绍芒的藏身之地,好了结此祸患。
荊晚沐‘被迫’同意,云曦宁等人也沒有立场反驳,每個人身上都担着责任,不可能明面帮助绍芒,只能暗示门下被调出去的弟子,能放水就放水。
现今找到绍芒便是修真界的头等大事,未必有多少人认得绍芒,也不会真有人发自内心忧虑修真界的生死存亡,只不過是‘荊夜玉’以及‘神愿’二者,让人浮想联翩,說白了也就是凑热闹而已。
荊晚沐一连两月都宿在彩阁中,仿佛是忧心绍芒,将事务一应交给靳复谙等人,自己黯然神伤。
宗内不少人都在传言,荊宗主已经憔悴万分。
对此,弟子们也只能报以同情。
人常說交友要慎重,可血亲一事上,真是择无可择。
一面是修真道义,一面是血肉至亲,谁遇到這样的事都要迷茫,荊宗主也不能例外。
外界喧嚣不定,荊晚沐在彩阁中逗弄彩凤,一概不管。
周扶疏来时,她正惬意地躺在彩凤背上看晚霞翻涌。
“师尊,您也太清闲了吧?”
荊晚沐一直盯着聚散分离的云霞,随口回了一句:“你是真的不会說话,别人都說我卧床忧思,怎么到你這裡就是清闲了呢?”
周扶疏笑容清浅:“我們之间還需要說這些嗎。山下风声鹤唳,乱不可說,再這么下去,绍芒可真要落網了。”
荊晚沐挑眉:“那不是很好嘛。”
周扶疏不明所以,“我真的不明白,师尊分明是为绍芒打算,却为何要将事情推到這种地步,绍芒她可要吃许多苦头啊。”
荊晚沐慵困地伸腰,从彩凤背上起来,缓步走至周扶疏跟前,“這对她而言是一种磨砺,不破不立,唯有否定眼下的一切,才有新的东西出现。她那点慈心会害死她第二次,我只不過让她看清世人丑恶的嘴脸,今后做一個至高无上的神,不要对凡人心慈手软。”
周扶疏笑容凝滞,“真有那么容易嗎?”
荊晚沐道:“我不知,现在尚无定论。”
周扶疏微微一惊:“你不知绍芒在何处?”
荊晚沐如实相告:“不知。”
周扶疏怀疑地看着她,“当真?”
荊晚沐叹息一声:“你那日沒发现嗎?绍芒哪有那么强的修为,想必是误打误撞恢复了一些神力,毕竟她不是投胎转世。”
周扶疏略一思索,道:“這事我倒也知晓。翎萝擅自查了凡人命运,知道女帝的长女出世即死,守着点儿将荊夜玉的魂魄放在死婴身上,那可是费了她好大一番工夫,只魂魄就养了七十来年,真是……用心良苦。”
荊晚沐面色冷淡,“不自量力罢了,若非她让夜玉有了凡人身份,受制于命数之理,哪有今日這许多事。”
周扶疏莞尔,“师尊的法子自然要比翎萝的好,可是现在绍芒恢复了一些神力,神力……终究为我們不及。”
荊晚沐笑道:“你是怕陆月莲跟她跑了,找不回来了?”
周扶疏道:“陆月莲已经跟着绍芒跑了,现在你我都不知道她们在何处,這可怎么办?我为师尊做了這么多,为的就是陆月莲,现在人沒了,师尊怎么赔我?”
荊晚沐眯了眯眼,“急什么,還未到最后,怎么就断定找不回了呢?”
周扶疏面带疑色,“师尊有办法了?”
荊晚沐道:“沒呀,只是安抚你。”
周扶疏目光瞬时变得阴冷起来。
荊晚沐又道:“我查不到她的藏身之地,她可能已经知道自己身上還有一些神力,用的也极好。不過我想她应该会去一個陌生的地界,食灵符的事,足以让她对一切认得的人失去信任。”
周扶疏歪头思考。
天下之大,绍芒沒去過的地方多了,会在哪儿呢?
再次去看荊晚沐时,发现她已经折回去,温柔地抚摸彩凤的羽毛。
自齿雨城至镜姝城,一路无数仙修排查,這让各地百姓不厌其烦地日日观赏,毕竟仙人不是随时能见到的。
也有人猜测修真界有了巨大变故,但仙修门三缄其口,若有人问起,也只凶悍地回一句‘少打听’。
這样大的阵仗也让不少仙修发现了自己的地位,至少可以在小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于是争着抢着巡视。
有些在仙门中吊车尾的人发现自己突然有了权力,变得不可一世起来,天上一下雨,全进了他们鼻孔中。
而两個月裡,他们要找的人却毫无音讯。
殷彩正在茶馆外歇息,忽然桌上一响,抬头见是云宝鸢重重将剑仍在桌上。
殷彩道:“這又是怎么了?”
云宝鸢道:“跟人吵架了。”
她接過殷彩递来的水杯。
殷彩微微一叹:“那還真不稀奇。”
才来了厌次城两個月,云宝鸢跟人吵了八百回。
左右也不過是食灵符的事。
殷彩对此事看得开,道:“我們都找不到绍芒她们,别提须弥楼那些草包了,他们即便拿着食灵符又能怎么样呢。”
云宝鸢道:“我只是心寒,竟然……以前从不相信有這样的事。”
殷彩思索一阵,开解道:“這也沒什么想不通的,你近来在纷纭镜上看到的消息不少,荊夜玉飞升堕神的来龙去脉想必也知道地一清二楚了,她当年也沒错,還不是被世人当成……”
“你一直看不上我师尊,但我师尊在這些事上看得很开,她說,黑与白,是与非,都在人心,而不在公道二字。即便你真的拯救苍生了,世人不认,你也沒办法,這真是一件无解的事情。”
云宝鸢有些恍惚。
還记得在竹林见到绍芒时,她還以灵石相诱,让绍芒帮她为荊夜玉著书立传。
哪裡知道……绍芒就是荊夜玉。
云曦宁含糊地說過一些内情,好像绍芒并非荊夜玉的转世,现在這具身体裡的魂魄就是荊夜玉本人。
她摆手道:“我算是明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荊夜玉太好了,才会被诋毁至此。這些人蠢得令人发指,他们也不想想,要是荊夜玉沒有死身救世,符离那十万人就活不了,荊夜玉也不可能飞升,也不会有生灵神来解魔族攻乱,說不定此时人界早就被灭了。”
殷彩笑道:“若懂這些道理,那也必然懂得修仙之道,又怎么会人手一张食灵符呢?”
云宝鸢叹道:“我终于知道這些人的心肠多硬了,他们恨的不是荊夜玉,而是恨飞升的人不是他们自己,本质就是自私愚蠢,且不說散魂之痛他们无人挨得住,他们就连救民于水火的心也沒有。”
殷彩忍不住去想,一百年前,荊夜玉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决心舍己渡人的呢?
若是现在绍芒有机会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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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還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選擇?
两人各怀心事,静坐片刻。
初春时节,太阳倾斜下去后,温度骤降。
云宝鸢坐不住了,提议道:“我們找個酒楼开间房吧,腿冻麻了。”
殷彩正要应答,原本在城门口排查的弟子急匆匆跑来,疾色道:“不好了,有人偷袭镜姝城,现在镜姝城中围满了虐祟……”
话至此处,殷彩的纷纭镜上已经传来宋婉叙的讯息。
连忙点开去看,与這名弟子所說一样,镜姝城出事了。
云宝鸢冻麻的腿瞬间沒了知觉,御剑时她才敢问:“有說是谁所为嗎?”
其实她知道答案是什么。
两月前的萤林,绍芒让陆月莲点石成祟……
不管是不是绍芒,只能是绍芒。
殷彩有些不忍:“师尊說是绍芒,但并未有人亲眼见過。”
云宝鸢的剑势歪了一下,殷彩扶了她一下,道:“沒事吧?”
云宝鸢摇了摇头。
有一瞬间,她想逃走。
這件事已经越闹越大,她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绍芒会不会死?
這和她想象中的仙道不一样。
尽管早就知道修真界也是名利沉浮,但她总以为大是大非上不会有人为了一己私欲残害无辜,可是萤林那日,无数的人拿着食灵符,他们早都忘了那次是去抓周扶疏,他们不想知道绍芒究竟为什么在禁地,他们不问褚含英這個妖族少主,他们有他们想得到的,公道并不重要。
一路上她心绪飞离。
她也不知道自己期望的结果是什么。
直到御剑至镜姝城上方,看到城中虐祟弥漫,黑气重重时,她猛然惊醒。
不会是绍芒。
她认识的绍芒不会做這种事,她所了解的荊夜玉也不会。
绍芒只会让罪魁祸首死的凄惨无比,却不会伤及无辜。她就算要杀,也是杀进璇衡宗。
第96章风雨同路◇
整個镜姝城中虐祟横行,聂神芝急急从齿雨城赶回来,带领弟子除祟,然而這些虐祟无穷无尽,它们碰到花草树木,花草树木就会成为虐祟。
几日后,各地都发了贴士,請求仙门援助,原来虐祟已经不止在镜姝城作恶,齿雨、碧雨、肤施、符离都相继沦陷,死伤无数,百姓怨声载道,仙门信誉岌岌可危。
不過有個奇怪之处,厌次城未受侵扰。
修真界人人都将此事记在绍芒头上,纷纭镜上有人分析,最终达成共识——绍芒身在厌次城。
一時間,有不少仙修都犯了难。
原打算逃去厌次城躲一躲,但现在绍芒也在厌次城,可就去不得了。
外界的一切,绍芒一无所知。
当日她带着司翎萝离开璇衡宗,看似走的决绝,但并未想好去何处,怒火干擾理智,等她镇定下来后才发觉,自己浑身都沉重起来,像是被巨石压制着,暮荷剑自行飞行,带着她们来到厌次城。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似乎有一股熟悉但并不属于她的力量纵横在血脉之中,她控制不了,身体承受不住,晕過去后不省人事。
仿佛来到一处世外之地,她一人游荡,无知无觉。
一会儿到了符离城,一会儿到了皇都,她迷蒙茫然,不知路要往哪儿走。
不知過了多久,茫茫道路中才有了另外的生灵。
一只长毛小兽,肚皮雪白,上面画着一幅暮色垂荷画。
她恍惚知道這是谁。
才一伸手,小兽哭唧唧地跳到她掌中。
它声色喜悦地叫着:“我是砚迩、我是砚迩!主人快醒来!”
绍芒愕然:“我不是醒着嗎?”
砚迩道:“沒有!我們在你的梦海中,你睡着了,已经快三個月了,翎萝姐姐急坏了,主人快醒来。”
绍芒心神大恸:“师姐……师姐還好嗎?”
砚迩哭声连连:“主人醒了就好了。”
绍芒一指头戳倒它,看到它肚皮上的画,心生悲意。
砚迩挣扎着跳起来,“主人,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逃避?”
绍芒懵然:“逃避?”
砚迩指责道:“对!你明明用了生灵神的神力,却還不愿意相信自己就是荊夜玉本人,不肯醒来,难道你要把外面的一切都留给翎萝姐姐承担嗎?她已经很辛苦了!”
绍芒哑口无言,仿佛迎面被人扇了几巴掌。
她原来是在逃避嗎?
什么生灵神,什么荊夜玉,什么济世救人,她才不想……
可是师姐,她還要和师姐在一起。
砚迩忽然跳出她掌心,道:“有人和你的梦境重合了,我要被挤出去了……”
它话未說完,已经消失不见。
绍芒惊讶,她的暮荷剑原身竟然是這样的。
另外,怎么会有人和她的梦海重合?
正在她万分不解之际,梦海中空旷的街道已经被看不见的手撕裂,她再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在皇城中。
橘树凛冽,大雪纷飞,這裡是她幼时所居的小院。
橘树下還有残破的棋台。
她折步走過去,棋台上的划痕清晰可见。一别经年,這样的情景仍然让人近乡情怯。
忽然间,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身去看,只见一身明黄色长袍的女人缓步行来,眼风周正,威严冷淡。
這個人她太熟悉了。
“阿母?”
女人越過她,弯腰拂掉棋台座上的雪,坐下去后才道:“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不能這么唤我了。”
绍芒坐到她对面,“难怪你待我不如阿妹。”
“但這对你并沒有任何影响,不是嗎?尽管沒有记忆,在一個婴儿身体裡长大,你照样還是你自己,我每每见你,就会想象,假如我這個长女不是一出世便死掉的话,她会长成什么模样。”
“也许她会很难過,不被母亲喜爱,真是难過的事。”绍芒试着代入自己。
“不,若你是她,我不会吝啬我的爱,我不待你好,并非传闻中所說的怀孕时机不对,原因只有一個,你不是我的女儿,我答允過司翎萝会让你平安长大,可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
绍芒微微一笑:“這么做对我究竟沒什么伤害,只是有损你的贤名。”
“贤名?我并不十分在意。我只爱我自己的女儿,又沒什么错,别人說的话又有什么要紧,退一万步讲,他们的话說得再难听,照样事事得倚仗我,看我的眼色行事,对這些小人,恃强凌弱才好,他们的心服口服对我沒有任何价值。印象中有個科考落榜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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