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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作者:袖侧
第15章

  殷莳真的为這一天准备很久了。

  富裕人家生病是請得起大夫的,不用像穷人那样硬挺着。富人生病都不用出门,都是請大夫上门给把脉。

  殷莳用钱开路,跟老大夫声称自己体寒,希望能弄点喝了身上暖和发热的方子。

  大夫虽然凭着把脉感觉這位小姐身子骨好得很,但這些有钱人家的姑娘、太太们娇气,沒事给自己找事喝点药养一养也常见。且一些温补滋养的方子便喝喝也对人体全无害处,便揣了赏银,给了她两個方子。

  殷莳经過长期实践,将其中一個方子摸索出了炒制然后泡水的方法。从她开始相看,就让丫头们炒了一大锅存着备用了。

  這日被插了钗,回去便用滚水冲泡了浓浓的一壶,用料是从前的好几倍。果然沒有辜负她,偷偷喝下去身体就发热了。

  丫头一摸,只当她是发烧。

  夜裡她更是假装哼唧起来,引得云鹃来看。像当年一样故弄了一番玄虚,让云鹃這一夜過得战战兢兢,一大早就来三夫人這裡請示。

  “呸。”三夫人听不得這些個,“胡說什么。”

  云鹃噗通跪下了:“夫人恕罪。奴婢岂敢胡說,只是姑娘昨夜实跟当年姨娘缠着她的时候一样……”

  “等等。”三夫人听着不对,“什么姨娘缠着?說明白点!”

  云鹃不敢隐瞒:“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是已经嫁了的巧雀姐姐告诉我的。”

  把从巧雀那裡听来的当年“姨娘一直不离开,在屋裡徘徊缠着姑娘,姑娘常对空气說话”的事讲了。

  “這事当年只有巧雀姐姐和青燕姐姐知道。夫人還记得青燕姐姐嗎?她后来去了长房……”

  三夫人生气:“有這等事,当时怎么不报上来。”

  云鹃期期艾艾地解释:“当时……四姑太太正省亲,您忙得脚不沾地,巧雀姐姐說当时是青燕姐姐說的不敢搅扰……”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三夫人還记得呢。因她這小姑子能给她這一房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她回来省亲那段日子,三夫人处处长脸。

  在当时,确实是有点忽视刚死了亲娘的四丫头。

  三夫人顿了顿,沒再追究当年的责任,只问:“现在四丫头如何?”

  云鹃說:“听着帐子裡姑娘自己在說话,好像跟什么人对话似的。我隐隐听了两句,說的是……”

  “是母亲叫我嫁的……”

  “我及笄了,姨娘你别担心……”

  “姨娘你速速投胎去吧……”

  妇道人家,多数信這些。三夫人听着害怕,可想了想又道:“当年,我們可是给燕姨娘好好做過法事的,棺木也沒克扣她,也葬在咱家的祖坟裡了,可沒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怎地她這么多年還在?”

  殷三老爷从净房裡转出来。他在屏风后换衣服,听了個大半,道:“别胡說。這些丫头夹缠不清的,你亲自去看看。”

  三夫人沒办法,只能准备亲自去。

  云鹃前脚出门,后脚殷莳就又偷摸给自己灌了一壶。

  三夫人出门哪有這么快,這裡的人行动都慢着呢。云鹃去了三夫人的院子也不是立刻就能见到三夫人,還得等。等见到汇报完了,三夫人還得梳妆。早饭也不正经吃了,随便扒两口,在丈夫面前做做贤妻良母的姿态,這才能出门。

  這么长的時間,足够殷莳药效起来再烧一波了。

  等三夫人到了殷莳的小院,一进院子先被一院子高低错落的花草惊艳了一下。

  虽然偶尔也是听别人說,四丫头很会莳花弄草,可她做嫡母的平时也不会随便来庶女的院子,甚至可以說一年到头乃至几年都不会来一次。

  待进去屋裡,葵儿忙迎上来:“姑娘還烧着。”

  三夫人进去裡间一看,果然床帐垂着半幅。夏日裡挂的是纱底的帐子,半透,隐约能看见少女躺在那裡。

  三夫人在半丈之外站定,吩咐人:“過去看看。”

  孙妈妈便過去摸摸,哟了一声:“果然烧着。”

  殷莳虽然喝药喝得自己发热,但人当然是清醒的,只不睁眼,闭着眼睛嘟囔。

  三夫人问:“她在說什么?”

  孙妈妈凑過去一听,脸色微变。

  殷莳唯恐三夫人听不见,把声音放大了一些,闭着眼睛喊:“姨娘,姨娘你放开我……我要嫁人了……”

  這下,连三夫人脸色都变了,退后了一步。

  孙妈妈也害怕,但她是忠仆,這等情况怎么都得顶上去。硬着头皮使劲晃了殷莳几下:”四姑娘?四姑娘?你醒醒?”

  装睡的人怎么可能被唤醒。

  但她身体发着热,搁在外人眼裡看着的确像是烧得昏头似的,倒沒有破绽。

  孙妈妈唤云鹃:“去用凉水投了手巾,给四姑娘擦擦,看能不能醒過来。”

  待浸了清凉井水的手巾呼在脸上、脖子上,把皮肤都搓得疼的时候,殷莳才终于嘤咛一声“醒”過来了。忍着疼,满眼好像充满困惑似的:“妈妈?”

  孙妈妈喜道:“醒了醒了。夫人快瞧!”

  三夫人這才敢上前,细细询问。

  殷莳一脸迷糊摸样:“只觉得一直被人拉着,硬要拉我走。我觉得不行,使劲往后扯,然后就醒了。”

  說完,她又出溜下去躺着,還闭上了眼睛,沒一会儿又开始呓语:“姨娘,放开我……”

  三夫人和孙妈妈听得后背发毛。

  因三夫人虽然自问沒有苛待過庶女们,可不代表沒有打压過姨娘们。当年燕姨娘美貌,十分受宠。她心裡不痛快,在燕姨娘生殷莳的时候的确是动過小小手脚。不至于害死人,只是让燕姨娘落下点病根子而已。

  至于后面燕姨娘沒福气,身子骨变差了,生個病一年拖一年地竟死了,三夫人觉得肯定不是因为当年的事。

  肯定不是。

  可心裡還是发毛,忍不住看了一眼孙妈妈。

  孙妈妈是心腹,自然也是帮凶,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扶着三夫人退出来,又唤了云鹃過来细问当年的事。

  云鹃說:“刚到寺裡时,還是巧雀姐姐打理姑娘贴身的事。我本不该进屋的。巧雀姐姐害怕,让我进屋做事。我才瞅见姑娘时不时地对着空气說话,吓人。有时候半夜也会突然坐起来喊姨娘。我与巧雀姐姐說我害怕,巧雀姐姐才告诉了我实情。原来从姨娘去了,姑娘醒了之后一直就是那样的。”

  孙妈妈问:“后来怎样了?”

  云鹃回忆說:“后来大师父带着姑娘念经、抄经,渐渐就沒有了。妈妈明鉴,非是奴婢胆大包天敢隐瞒不报,实在是姑娘下山前就已经早早无事了,报也沒得可报,奴婢们也不敢乱說话。”

  屏退了云鹃,孙妈妈和三夫人商量這個事。遇到這种事,自然要驱邪。寻常人家大概就会找庙后街的马神婆之流,但四丫头有個高僧师父呢,不能舍高取低。

  “要不然請首座大和尚過来一趟?”

  “不不不!”三夫人心裡有鬼,“把四丫头送過去吧,那地方干净,比家裡强。”

  她实在是很害怕万一大和尚真来了,捉個鬼什么的,万一燕姨娘显形了怎么办。吓人是一個,另一個是,万一燕姨娘把她当年做的事当着大家的面兜出来怎么办?

  三夫人当机立断就安排了:“先谴個人去与大和尚打個招呼。他的弟子不好了,他总得管一管。你去安排,中午之前,让四丫头动身。”

  孙妈妈为难:“四姑娘烧着呢,我怕三爷那裡……”

  从来都是生病的奴婢丫头挪出去,少有把生病的主人家挪出去的。虽是庶出也是家裡的正经姑娘啊,殷三老爷的亲闺女。只怕殷三老爷会怪罪。

  三夫人断然道:“他那裡我去說!”

  三夫人回去找三爷。

  殷三老爷早饭還沒用完呢。三夫人扯着他进了裡间:“真的是魇到了!是燕姨娘!”

  待细细与他說了,殷三老爷却不信:“胡說,我們从来沒薄待過她,如何阴魂不散的?”

  三夫人盯着他的眼睛:“你以前多么宠她,自她病了之后你又去看過她几回?”

  殷三老爷顿时不自然起来。

  人若生病,气色怎么会好。气色不好,颜色又怎么会好。纳妾纳色,色衰而爱驰,在男人看来過于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只是被人直接戳破,就不是那么坦然了。

  殷三老爷强道:“延医问药上沒亏待過她。”

  三夫人岂能听不出他话音裡的气虚,她道:“我安排了送四丫头去她师父那裡。东林寺佛光普照,想来燕姨娘也不敢作怪。”

  “主要是……”她顿了顿道,“怕在家裡惊扰了老太太。”

  她抬出了老太太当台阶,殷三老爷松了口气,欣然接受:“你做的对。你去安排吧。家裡有你,我放心。”

  殷莳想不到事情竟会這般容易就朝她希望的方向一路奔去了。

  其实她原本是想着烧個至少一两天,然后胡言乱语吓唬吓唬人,再“偶尔清醒”喊两声“师父”提醒這些人她有個高僧师父。

  至于殷三老爷、三夫人和逝去的燕姨娘之间的爱与怨,连原身都不知道,她一個穿越人士更不可能知道了。

  幸运的是,這些人内心裡不敢面对的鬼反倒推了她一把,让她的计划顺顺利利。

  首座和尚上個月就收到了殷莳的信,提前跟他沟通“需要师父的时候快到了”,今個中午便有殷家人快马赶来說是他那徒儿有情况。

  下午,這個记名弟子就坐着马车来了。

  禅房裡,首座望着跪在眼前的女弟子,叹口气:“起来吧。”

  殷莳跪着不肯起:“师父答应我我就起。”

  她伏下身去叩首:“我并不是不嫁的。”

  首座叹气:“十八岁也太晚了……”

  礼法上来說,十五及笄可许嫁。实际现实中十三四嫁人甚至已经当娘的很多,正常十五六出嫁,十七算晚了。

  十八……首座和尚一個出家人都不能接受。

  “你可是与什么人有……甚约定?”首座口下留德,沒有用“私情”這两個字。

  殷莳竖起三根手指:“佛祖明鉴,弟子若与人有私,叫我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阿弥陀佛——”

  “师父,弟子真的有苦衷,求师父成全。”

  這些年殷莳早认清了,在這個环境裡,基本上她是必然、迟早要嫁人的。

  但這件事宜迟不宜早。

  日子是人過出来的,哪怕婚嫁耽搁了,导致嫁的家庭差些、人差些都沒关系,以她的心性总能想办法把日子過下去。

  唯独生孩子這件事躲不了。

  這裡的医疗條件太让人沒有安全感了。

  而且這裡之所以生孩子容易死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女性结婚太早生育太早。

  十几岁的小姑娘根本就沒发育好呢,這时候就生孩子,那不是上赶着给阎王送业绩嘛。

  殷莳二次投胎到這裡,又沒有那种“推翻皇帝自己当皇帝”的大女主能力,早就明白自己最终也只能顺应這個时代以嫁人为归宿。

  但嫁人归嫁人,她不想早死。她還想好好地活,以后当個老封君。

  十八岁,十八岁身体就差不多发育好了,那时候再让她生孩子,她理性上和情感上都可以接受了。

  死亡率大幅度降低,安全性大幅度提高。

  “师父,当年您就答应了我的。”她拜下去,苦求,“弟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這样有什么后果。”

  “但弟子真的有苦衷,請师父成全弟子吧。”

  這個孩子从小就与别的孩子不同。她若是個普普通通的孩子,首座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收为弟子。

  许久,房中传出首座长长的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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