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婚事虽然是由母亲相看,但其实最终是由父亲拍板。首座隔日派人将殷三老爷請到了山上。
殷三老爷颇为不安。
殷莳是由孙妈妈护送過来的,孙妈妈是三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有什么事她差不多都可以代三夫人做主了。首座竟却把他請過来,难道真的很严重?
东林寺香火鼎盛,便是怀溪之外的地方也有许多大户人家過来烧香许愿。殷家虽富裕,在东林寺的大和尚眼裡也只是一富户而已*,殷三老爷在首座面前颇为惴惴:“大师,小女的情况如何?”
女儿家的事,唤她母亲来便是了,如何竟唤他亲来。
首座捻动佛珠,缓缓抬起眼:“這事不在令嫒,在她生母身上。”
殷三老爷吓得一個激灵,忙道:“這、這……当年可是给她做了法事的,棺木也不算薄,我家可不是那等苛刻人家。”
“阿弥陀佛——”首座道,“她有何执念,你须得问自己。”
高僧什么时候会跟你說明白话,从来都是云山雾绕的,自己琢磨去。
殷三老爷便被引导着开始回忆了——
好像有這么一個事,好像還有那么一個事……這么一回忆,竟回忆起不少事来。当时不在意,如今回想却觉得好像都落了怨恨。
人心裡若是有鬼,越想就越想得多。
殷三老爷心虚得很,瞄了一眼首座,也不敢追问到底具体是哪一件事成了燕姨娘的执念,只强行镇定道:“往事不可追,眼下事该如何化解?還請大师指点明路。”
首座道:“我已算過,须得三年。待她自己放下,魂归去处。”
殷三老爷急道:“怎么這般久?大师不能现在除了她嗎?”
首座瞥了他一眼。
殷三老爷“咳”一声,道:“就是家裡人担惊受怕的,所以希望……”
“她非是恶灵,只不過放不下自己亲生的骨肉。她的执念已经入了令嫒的因果,强行拆灭,会影响令嫒的命数。”
殷三老爷傻眼:“那怎么办?”
首座捻了一会儿佛珠,内心裡交战片刻,终究還是成全了殷莳——
“给她们三年的時間。三年裡勿使令嫒离家,让她在家修行,让她生母看到她被亲人善待,有怙恃倚仗。”
“三年之后,执念自消,劫数自解。”
“阿弥陀佛,這孩子命裡该有這一难。過去了,就好了。”
待三爷回到殷府,转述了首座大和尚的话,果然三夫人听了也是傻眼。
“啊?不离家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离家?”
殷三老爷咕咚咚喝了半碗茶润了喉咙,才接着說:“我也是问了大和尚,我說四娘刚订亲,本预计着明年就嫁,這怎么個不离家法?”
“结果大师說,那就不嫁。若去了别人家,燕……那個谁会以为她失了怙恃,搞不好要成恶灵。嫁了不止妨四娘的命数,燕姨娘扎根咱家离不了,万一化作恶灵了還得生事。”
“大师的意思,這三年就让她好好在自己家裡念经。三年之后再嫁。”
三夫人道:“可三年后她都几岁了啊!”
提起這個,殷三老爷也是愁眉苦脸:“那能怎么办。這可是首座大和尚說的!”
若是庙后街的马神婆這么說,殷三老爷和三夫人都得怀疑一下是不是马神婆想骗钱故弄玄虚。可這是东林寺的首座大和尚說的,這是德高望重的高僧。
更不要說他還是殷莳的挂名师父。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三年一耽搁就可能耽搁一辈子好姻缘,师父再怎样也不会這样坑自己的弟子的。
三夫人想了想:“要不然,叫庙后街的马神婆……”
殷三老爷沒好气地道:“要是马神婆都能收得了,大师为什么不动手收?你懂不懂什么叫因果。”
“阿弥陀佛。”三夫人两手合十,“我自然懂,我时时念经的。家裡再沒有比我更心诚的了。”
三爷道:“你去与刘家說說,就說我們想留四娘三年,问问他们的意思行不行。”
“要不行呢?”
“要不行,就算了。退了吧。”
殷莳的這桩亲事到底是退了。
刘家几個儿子年岁相近,老二的婚事若是拖了,就影响老三的婚事,刘家不乐意。好在两家只插了钗,连庚帖都還沒来得及换,退還了珠钗,赔了些礼物,三夫人又是道歉又是說软话,這事就算了。
因還沒换庚帖,也不算是退亲,勉强算是相看失败了。
等殷莳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她的婚约已经处理干净了。
二娘、三娘還過来看她,替她惋惜:“多好一门亲事,怎地就算了?怎么回事?”
殷莳抹眼泪:“我怎知道,你们去问父亲母亲。”
打发了姐妹们,殷莳便踏实地在自己的小院子裡“养病”。
三夫人因为心裡有鬼,不愿意常见她,竟连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但殷莳亲事告吹,家裡也不是沒人說嘴。老太太還把三夫人叫過去训斥。
三夫人也不敢說是燕姨娘闹鬼,只能說:“四娘身子骨不好,东林寺的大和尚给算了算,說她命裡有劫数,须得三年后再說亲。要不然,妨家裡也妨人家。我們年轻倒是不怕的,就怕妨了老太太你。”
老太太只比中年妇人更迷信,越老越迷信,听了忙细问如何個妨法,又如何破法。
三夫人胡编:“只說不能使她离自己家,日日抄写经文,平平安安三年就行。”
還說自己心疼這孩子,甚至免了她晨昏定省。
老太太一听,心說這妨人的孩子你避开了,让跑来妨我是吧。把手一搭:“既這样,我這边也不用過来了。让她好好地念经,沒事别乱出门。”
殷莳本来年纪大了也不用去上课了。如今在自己的小院子裡关起门来過自己的小日子。抄抄经文,种种花,打打络子,合合香、自制個粉什么的——在這裡生活了好几年了,也学会了许多新技能。
衣食丰足,不受气,不受屈,這小日子過得又平静又美好。
這一年,二娘嫁了。第二年,三娘也嫁了。年纪差不多的堂姐妹也都陆续出阁,還在家裡的都是比她小了几岁的。
因听了些什么劫数、妨人之类的八卦,五娘也被她的姨娘管着不许来找殷莳玩。殷莳几乎沒什么社交了,安静地宅在自己的小院裡。
直到第三年春日裡,殷府上下忽然热闹了起来——喜报传来,殷家那個十一岁中秀才做了案首、去年中举人当了解元的外孙沈缇金榜题名,高中一甲第三名!
殷莳還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一状元,二榜眼,三探花。
哇哦,探花郎!
挺好的,好歹是亲戚,殷莳为当年那個礼貌老成的小男孩感到高兴。但這跟她沒什么大关系,她继续埋头整理她的花园。春日裡好多要枝要修呢。修好了,過些日子都是美美的花苞。
這安安静静的宅女小日子,過完今年就要结束了。她今年十七岁了,明年就十八。从心理上,能接受自己嫁人生子了。从生理上,她的身体已经发育完全,生育死亡的概率大大降低。
殷三老爷和三夫人也不可能让她一辈子待在家裡。今年說亲,明年出嫁,正好圆了“三年”之說。
這是无法改变的人生,殷莳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它。
但她的亲事是殷三老爷和三夫人去操心的事,现在殷莳要操心的是云鹃的婚事。
婢女们不像小姐们金贵,为了多用几年,一般会让丫头晚两年出嫁,更划算。云鹃和殷莳同龄,今年正是该出嫁的年纪了。
之前青燕自己高飞了,后来巧雀爹娘也都有差事,有自己的路子,不用殷莳操心。但现在到了云鹃這裡,云鹃是外面买来的,沒有爹娘。她什么路子都沒有。
殷莳拿钱置办了四色点心攒盒,两块尺头,并一对虾须银镯,亲自登了孙妈妈的门。孙妈妈是三夫人的心腹妈妈,三房婢女们的婚事都要经她的手。
孙妈妈沒想到平时四姑娘看着木讷憨厚,也不知道去讨好嫡母,這时候居然机灵起来了。
礼多人不嫌。這事于云鹃是关系终身的大事,于孙妈妈不過就是日常工作。沒几日就把云鹃的事安排好了——配了门子上的一個年轻小厮。门子上迎来送往,多有赏钱,算是肥差。他爹虽不是管事,却是赶车的老把式,是殷家二爷惯用的。
云鹃沒爹娘,能配這么個還算不错的年轻后生,全靠她主子四姑娘愿意使银子,還肯低头求人。
连孙妈妈都跟三夫人說:“我非是贪四姑娘那点东西,我跟着夫人什么好东西沒见過、沒用過,眼皮子沒那么浅。就是觉得四姑娘疼惜下人這份心,跟夫人当年一样一样的。”
孙妈妈是三夫人带過来的陪嫁婢女,她的婚事也是当年三夫人精挑细选的。如今過得体体面面,是为人奴仆羡慕的那种日子。
三夫人十分受用:“這孩子好歹是我养大的,虽然笨笨的,总得从我這儿学点什么吧。”
孙妈妈:“可不是。四姑娘今年可也十七了,她這婚事還得您操持起来。”
三夫人也知道,殷莳這個年纪必须今年给她說定一门亲事,待明年三年期满,破劫定命了,正好就出阁。因明年五娘也要及笄了,也得說亲。上面要压着個姐姐婚事定不下来,下边就要影响妹妹。
到时候,受指摘的全是她這個嫡母。
“先不管這個,都放放。”三夫人說,因为眼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妹妹的院子都都收拾好了?你好好盯着,别让下面這些人偷懒。要慢待了妹妹,有她们好果子吃。”
孙妈妈拍胸脯打包票:“有我盯着呢。”
殷家外孙沈缇高中探花,殷家与有荣焉。
只大家都沒想到,忽然沈家来了人送信,沈夫人要携着新科出炉热腾腾的探花郎儿子回娘家省亲。
這可太突然了。
一般高中了都是回乡祭祖什么的。但沈家就是京畿人士,高中之后直接就祭了。可這回娘家還是回得太突然了。大多都是提前几個月甚至一年书信往来,早早安排,這次竟然是送信人搭着快船只比沈夫人早十天到,打了殷家一個措手不及。
但不管怎么着,探花郎外孙要来殷家,殷家门楣生光。三夫人忙得脚不沾地,打点准备,欢迎這個探花郎外甥。
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只盼着探花郎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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