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挥挥衣袖作别了 作者:未知 日复一日,伴读们的生活规律无事,转眼過了大半月。 蒋麟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阴沉,在学堂裡对王琪与沈鹤轩两個說话也都是刺。原本還算融洽的气氛,因他的缘故越来越压抑。 世子很是不满,可蒋麟到底是他的表哥,总要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次府学开学时,因蒋麟甩袖而走,世子還挨了王妃几句說。他从启蒙时,便学的是孝经,是纯孝之人,自然不愿与王妃因此生嫌隙,因此对蒋麟多有容让。 王琪原本随意和乐的性子,這些日子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他是瞧出来,蒋麟现下就像是疯狗似的,想要逮住那個狠咬一番。王琪晓得,即便是蒋麟无事生非,王妃也不可能为了给外人做主,就处置自己侄儿,尤其是那外人還姓王的情况下。 可是這样憋屈過日子,又实在难熬。 若是喜怒不定的是世子,那王权之下,委屈也便委屈;偏生蒋麟不過是王府内亲,论起出身家世来,未必及得上王家。 王琪身为宗房嫡孙,打小也是作威作福养大的,如今夹着尾巴灰溜溜這日子实在难熬,每天苦着脸,掐着手指头盼月末,不止一次跟道痴念叨七月好难熬。 這一日,下午的六艺课轮到射箭。 校场之上,众人都换了短打衣服。照例是世子先射,他年纪虽小,可练射箭有些日子,准头尚可,只是臂力微显不足。 不管是众伴读,還是几個随身小太监,无不高声喝彩。 负责指导众人射箭的,就是陆炳之父陆典。 他照常先吩咐众人一一射了,评点进步与不足;而后又让每人练习射三十支箭。 虽說已经到七月末,可下午天气正热,他即便挂着师父之名,也不敢让世子在外头曝晒。 待众人射完三十支箭后,陆典便命众人到靶场旁的棚子喝绿豆汤,而后提石锁,锻炼臂力。 蒋麟一如既往地臭着张脸,连平日裡爱巴结他两下的吕文召都瞧出不对,避得远远的,不往他前面凑。 不管身份如何,沒有人愿意犯贱去看蒋麟的脸色。王琪更是避之如蛇蝎似的,拉着道痴,借口請教射箭技巧,凑到陆典跟前。 陆炳也跟了上来。 陆典看了道痴一眼,打心裡对這個学生很满意。对于众人来說,多是将射箭当成苦差事敷衍了事,只有道痴每次上课都分外仔细,进步也越来越明显。难得他年纪不大,臂力却不小,如今在射箭一道上,已经有追着世子的意思。 加上晓得他与儿子投契,陆典便也格外照顾些,对于王家兄弟的提问,便仔细回答。 說到兴起,他便又拿着弓,除了凉棚到靶场给众人示范。 道痴与陆炳都跟着出了凉棚,王琪回头看了蒋麟一样,见他面色阴沉沉地,看着就让人晦气,便抹着汗,也走出凉棚。 等陆典示范一番后,便叫大家也试射。 道痴与陆炳两個将方才陆典說的技巧都听进去了,有模有样的,箭支入木耙根深几分,也接近红心。 轮到王琪,拉开弓,射了出去,依旧软趴趴的,不及靶子就落在地上。 王琪讪笑,有些不好意思看陆典。陆典却正经八百地近前看了看,点头道:“不错,离靶子又近了八寸,照這样练下去,不出一個月,就该能射到靶上……” 這算是夸奖吧?這算是夸奖吧。王琪难得地害羞起来,抓着后脑勺傻笑。 陆炳在旁,捂着嘴闷笑,挨了陆典一個眼刀才老实下来。 王琪本是敷衍着,因陆典這几句称赞,竟有些认真起来,将箭袋取来,又射了几支。尽管依旧沒挨着靶子,可认真后的成绩依旧进展明显。 看着這样认真的王琪,道痴才发现他的衣服宽松不少,脸上的赘肉也少了,五官也鲜明起来,不知是不是這些日子提心吊胆地避着蒋麟找茬使得他有了心事,好像一下子瘦了下来。 蒋麟這人,实在太扫兴了些……道痴想着,便转過头望向凉棚。 世子身边跟着陈赤忠,两人正在拎石锁。刘从云则是站在那裡,望着靶场這边,估计是觉得太阳正烈,沒有出凉棚。看到道痴转头,他還对道痴笑了笑。 蒋麟么,手中正拎着石锁,不過是不是同沈鹤轩太近了些。 看着蒋麟面露狰狞,道痴晓得不好,只是這会儿功夫,开口已经来不及,蒋麟的手已经松开石锁。石锁下,是沈鹤轩的脚。 那石锁是足有一百斤,真要砸到人脚上,不单单只是受伤,闹不好就要致残。 道痴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脸绷得紧紧的,平素蒋麟只是在嘴巴上阴损些,沒想到如今竟然动手伤人。 旁人還一无所觉,只有刘从云因正看着道痴的缘故,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顺着他的视线转身望去。 “碰”石锁重重落地,道痴的目光闪烁,不由露出笑来。 “啊……”蒋麟脸上的得意都来不及收,惨叫一声,坐倒在地,哆嗦着看着自己的左脚,脸上肉眼可见地涌出豆大的汗珠。 众人齐齐望去,包括正提着石锁满脸懵懂的沈鹤轩。 瞧着那样子,哪裡還有别的,不過是自己拿不稳石锁,砸了自己的脚丫子。 陆典忙上前去,蹲下身子,去了蒋麟的鞋袜。幸好沒有砸到足弓上,只是砸了左脚大拇指,可是砸的不轻,大拇指都翻着,黑紫一片。 陆典担忧地望向世子道:“殿下,是不是送蒋公子回去?還是早些寻大夫看一下。” 蒋麟咬着牙,倒吸冷气,抬起头来,望向沈鹤轩,脸上青一阵、黑一阵,眼神十分阴毒。 沈鹤轩抚了抚袖口,神色依旧淡然随意。刘从云的目光闪了闪,回头看向道痴,两人对视一眼,都隐隐带了担忧。 這個蒋麟实在惹人厌。众人只是做世子伴读,为世子将来开府做班底,连世子都是一副拉拢的态度,哪裡轮到他蒋麟给大家甩脸色。可是他要耍起无赖,与众人硬碰硬,那最后倒霉的還是大家伙。 王琪沒看到方才的情景,见蒋麟受伤,心裡不无幸灾乐祸,可是看着蒋麟面露阴狠,他的心又跟着提起来。 倒不是与沈鹤轩交情多深厚,只是物伤其类。若是今日蒋麟敢借着自己受伤攀诬沈鹤轩,那明日就能用這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蒋麟又气又恨,并不是不想攀咬沈鹤轩,而是他自己也正糊涂着。明明石锁是对着沈鹤轩的脚丫子落下去的,为何会砸到自己脚上。 他這般盯着沈鹤轩,也是怀疑是不是对方动了手脚,可沈鹤轩的表情实看不出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方才只顾着留意沈鹤轩,眼神往地下瞄的时候沒瞄准,才误伤了自己。 弓箭课提前下课,世子使人抬了蒋麟,带着陆典父子出了校场,众伴读回了乐群院。 又是射箭,又是抬石锁,闹了一身汗,众人各自回房梳洗不提。 待梳洗更衣,道痴回想這件事。沒人不晓得内情,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在王琪松开口的那瞬间,与沈鹤轩手中的石锁“擦”了一下,這才改变了落点,不仅沒有如蒋麟的意砸着沈鹤轩,反而砸到蒋麟自己。 能控制两個石锁只是“擦碰”,不是“撞击”,而且自己握着石锁的手颤也沒颤,沈鹤轩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文弱。 沈鹤轩只是自保,蒋麟却是明晃晃的害人之心。 他害沈鹤轩,自己還能旁观;要是对王琪动手,自己当如何? 不過蒋麟的性子,不像是能吃下亏的,通過今日這一遭,怕是全部恨意都落在沈鹤轩身上,一时当顾不上理会王琪。 想到這裡,道痴抬起头,望向对面沈鹤轩的房间。 沒有琴声,直到晚饭时分,也沒有琴声。 不過傍晚时分,沈鹤轩却是难得露面,披散着头发,摇着扇子,笑着来敲门,道是請众人吃茶。 不知是他的笑容太灿烂,還是校场变故引得众人心烦,沒有人拒绝他的邀請,大家从各自屋子出来,随着沈鹤轩去了上房茶室。 有小厮送了热水上来,沈鹤轩亲手为众人泡茶,行云流水似的茶艺,端得上赏心悦目。 看着這样的沈鹤轩,道痴有些明白蒋麟癫狂的原因。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蒋家能出来個王妃,蒋家的基因本不错,蒋麟长得也不赖,可是在沈鹤轩跟前,就是渣渣。王府真要在两個少年之间选仪宾,放下家事不谈,看外形绝对是沈鹤轩胜。 见众人都端起茶杯,沈鹤轩也端起自己的茶杯,笑眯眯地对众人道:“我要走了,同窗一场,這裡以茶代酒,与诸君作别……” 大家都愣了。 王琪皱眉道:“走什么走?什么叫你要走了?” 沈鹤轩笑道:“不過是混日子,既然不痛快,为何還要在王府熬着?” 王琪道:“不要說胡话,你可是代表沈家进的王府,你二叔不会允许你离开王府……” 沈鹤轩悠哉地吃了两口茶道:“不允,又能耐我何?” 道痴虽同沈鹤轩打交道不多,可到底同吃同住将近两月,见他如此,开口问道:“沈世兄打算出了王府后离开安陆?” 沈鹤轩笑着看着道痴:“王小弟果然好眼力。” 陈赤忠与吕文召沒有說话,刘从云沉默半晌,道:“是不是沒有今日這一出,世兄也厌了府学的日子?” 沈鹤轩摇着扇子,笑道:“知我者,刘三郎也。整日裡对着你们這几個毛头小子,人生還有什么乐趣。青春正好,我要去见识见识秦淮河的画舫,瞧一瞧扬州的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