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一夕寒露偷梁换柱 作者:未知 “……” 虽說谢怜以往基本上的确在把自己当成一個不举之人過日子, 但“当作自己沒有那個东西”和“真的永远失去了那個东西”, 還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他霎时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喝道:“躲开!” 话音刚落,那剑倏地抽离,谢怜抓紧机会前行。须臾,又猛地一拉师青玄:“当心!” 师青玄前方又落下一剑, 几乎是贴着他头顶刺下的, 要不是谢怜這一拉, 当场就被钉在這裡了。他骇道:“好险好险,你怎么知道他要往哪儿下???” 谢怜道:“不知道, 猜的!”也就是直觉了。对于杀气, 他已几乎练到了不用脑子也能作出反应的地步。紧接着,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剑也插|了下来, 一道道锋利的剑光拦住了三人的去路和退路。随即“轰”的一声巨响, 上方传来剧烈的震动,簌簌下落灰土碎石。谢怜道:“上面开轰了!” 那轰隆声一下比一下响, 震动也一次比一次大,明显一点比一点靠近。前后都被利剑拦道, 均是年轻锐利的上品宝剑,芳心一大把年纪了還不知道能不能硬碰硬, 明仪不知从哪裡摸出一把月牙铲, 艰难地在狭小的空间裡向另一侧挖起了洞。师青玄在一旁快要口吐魂烟了:“明兄你到底行不行,明兄你快点好嗎,都怪你這么久都不用這法宝, 沒事多用用亲近亲近知道嗎,你看看都生疏成什么样了!!!” 其实生疏也是可以原谅的,沒办法,毕竟整個上天庭除了谢怜能面不改色背着一柄铲子整天走进走出,真沒别的神官干得了這种事了。明仪额头青筋暴起,道:“闭嘴!!!” 谢怜忙道:“别生气别生气,通了通了!” 果然,明仪手上一用力,洞就打开了。他抄着一把铲子在前方疯狂开道,师青玄在中间疯狂鼓劲,谢怜作为唯一個還沒疯狂的人负责断后。地师那宝铲果然神奇,就這么几下,已经重新挖出了十几丈的地道,過了一阵回头一看,洞口正在渐渐合拢,而原先他们被困住的那处上方,泄了一丝微光下来。 谢怜立即道:“他快打穿了!” 明仪瞬间挖得更疯狂,忽然动作一滞,向上望去。谢怜也和他一個反应,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此地上方寂静无声,沒有动静,应该是一座空殿。 既已被人发现地道,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說。明仪转而向上挖去。师青玄道:“你们确定這個地方挖出去后沒人嗎???” 明仪道:“沒听到声音。除非在睡觉!” 当然,一般神官不用睡觉,更不会大白天的在自己殿裡睡觉,所以应该不存在這种可能性。谁知,明仪一铲子上去,三人破地而出,三颗头一探出来,刚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還沒吐出来呢,就看到对面摆着一张榻,榻上躺着一個四肢大开的少年,正在睡觉。 谢怜:“???” 這還真有神官大白天的在自己殿裡睡觉啊??? 听到动静,那少年翻身坐起,满头卷发睡得乱七八糟,眉头紧蹙,抓了抓头发,睡眼惺忪地看着床榻对面的三颗脑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殿裡会出现這样的东西。三人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赶紧从地洞裡爬出,谁知,师青玄就快爬上来时,突然大叫出声,谢怜回头一看,竟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那手的主人正是裴茗。即便是在地道裡,他也极有风度,道:“我說是哪裡来的小老鼠在我宫殿底下钻洞,青玄你怎么跑出来了?這是要到哪裡去?你哥生气起来你知道的,趁他沒发现赶紧回去。” 若邪飞出,击退了他的手。裴茗一跃而出,道:“太子殿下,地师大人,你们二位沒事做嗎,无故撺掇风师离家,說不過去吧。” 谢怜道:“风师大人虽是水师大人的弟弟,但终究是一位神官,也有几百岁了,裴将军你别說得他好像個三岁小儿一般。就算讲道理,无故囚禁上天庭的仙僚,怎么說也是水师大人那边比较說不過去吧。” 如果他的猜测沒错,那风师還真不能留在上天庭了。权一真在榻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這边,似乎還搞不清楚情况。裴茗提剑凝神道:“奇英别看了,先過来帮把手,拿下再說。” 思考片刻后,权一真果然来帮把手了。 他跳下榻来,抡起自己方才躺的榻就砸向裴茗。果然是帮了把手,只不過,是帮了谢怜他们的一把手。裴茗冷不防被一张榻砸個正着,整個人都惊呆了,道:“奇英!!!你打我干什么????” 权一真对谢怜摆摆手,大概是示意他们快走。谢怜等人懵了片刻,赶紧地走了。师青玄不知是不是受了伤气血不足,跑了几步面色发青,谢怜扶他一把,明仪则把他直接抓過背了起来。谢怜把手放在门上,掏出两枚骰子,回头对那少年道:“多谢了!” 权一真還在狂砸裴茗,出手凶猛且毫无章法,要不是裴茗本事不小,换個人早给他這乱打一气的打法砸得满头是血了。裴茗给他砸得青筋直起,喝道:“卫兵!拦人!!!” 在他喊来人之前,谢怜一丢骰子,开门,冲出门去,再关门,這便从上天庭溜之大吉了。然而,他万万沒料到的是,关门之后,再一转身,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脚踩在一只新功德箱上,赤着上身、正在擦汗的花城。 “……” “……” “……” 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小菩荠观,哪裡容得下這么几尊大神,谢怜感觉就要窒息了。而屋子外面還有個鬼附身的在浑然不觉地嚎叫,制造噪音:“谷子~過来给爹捶捶腿~” 半晌,花城才把正在削木头的厄命随手一丢,微微挑起一边的眉:“……?” 他那赤|裸的半截身子,肤色和线條都漂亮至极,夺目至极,晃得谢怜眼睛都要花了,分明什么都沒看清,却止不住的血气上涌两眼发黑。谢怜连滚带爬拦到他身前,张开双臂挡住明仪和师青玄的视线:“闭眼,闭眼!快闭眼!” 那两人的脸都凝固了,神情诡异地看着他们。花城把手放到谢怜肩上,好笑一般地道:“……哥哥,你紧张什么。” 谢怜這才反应過来,是啊,他紧张什么?花城又不是大姑娘,干活赤個上身怎么了? 但他還是沒把双臂放下来,尽量把花城遮得严严实实,道:“总之……你先把衣服穿上。” 花城耸了耸肩,道:“嗯,听哥哥的。”說完,便从容地拿了件衣服,慢條斯理地穿上了。 看他那一派泰然自若行云流水,师青玄讪讪地道:“那啥,打扰了,沒想到你们……哈哈哈,還挺,哈哈哈。总之就是,哈哈哈。” “……”谢怜道,“大人,你要說什么就直說,有什么误会我也好解释清楚。不要用哈哈哈来代替好嗎……” 時間紧迫,裴茗怕是待会儿就要来查,菩荠观必然留不长久,明仪放下师青玄就在地上画起了缩地千裡。谢怜正待问他们要去哪裡,忽听花城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谢怜想起他对自己說過不要再靠近风师他们的告诫,忍不住转過身,道:“三郎,抱歉了。” 花城已经把衣服穿好了,道:“我早知你不会袖手旁观了。” 顿了顿,他又微笑道:“不過,哥哥为何要对我道歉?你只记得前几天我說的一句话,难道你忘了,我還对你說過另一句话嗎?” 谢怜微微一怔,心道:“哪句?” 忽然,他想起来了。 是在青鬼巢穴的那一夜,花城說的那句:“你只管做就是了。” 记起来之后,谢怜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该再說些什么,只是,突然很想为花城做些什么。但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找不到他能做的事,憋了半天,忽然瞥见花城红衣的领口,道:“等等!” 說完冲上去帮花城整了整衣领。原来,方才花城随手穿的衣服,沒把衣领翻好。整理完毕,谢怜端详片刻,笑道:“好了。” 花城也笑道:“谢谢。” 谢怜心中小声道:“我才是。” 那边的两個人似乎都沒法儿看這边了,连明仪手下的圆都沒那么圆了。待到他画好了阵,再打开门,谢怜還以为会看到什么阴森洞府或是巍峨宫殿,谁知,门外竟是大片大片的农田。远处是幽幽的青山和绿竹,一群农夫零零星星在田地裡劳作,還有一头油光水滑的壮硕黑牛正在犁地。 這光景,他险些以为還在菩荠村,不禁愣了一下,而明仪已经背着师青玄走了出去。他還未迈开步子,花城也先他一步出门了。 四人两两行于田埂之上,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头黑牛似乎一直在盯着他们。行了一阵,找到一间小茅屋,四人进去坐了,师青玄這才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谢怜道:“不用再跑了嗎?万一裴将军赶到這裡?” 花城看了一阵外面,尤其是那黑牛,关了门,轻描淡写地道:“放心。這地方的主人他不敢惹,来了也沒有好果子吃。水横天也不会轻举妄动。” 谢怜想了想,還是道:“三郎,這事乱糟糟的,恐怕在上天庭牵涉甚多,你還是别跟過来了。” 花城却笑道:“上天庭怎么样可不关我事。我不過跟着你随随便走走看看罢了。” 忽然,师青玄道:“你们都别跟過来了。” 屋内其他三人都望向他,师青玄道:“太子殿下說得对,這事乱糟糟的,牵涉也多。我就关這裡不出去了。各位朋友不用再帮了,到此为止吧。” 谢怜却缓缓地道:“风师大人,要不要到此为止,你說了不算,水师大人和白话真仙說了才算。” 闻言,师青玄脸色一僵。 谢怜又道:“风师大人,我问一個問題,你莫要见怪。” “什么問題?” 谢怜道:“你和水师大人,是否有什么把柄被那白话真仙抓住了?” 师青玄面色微微发白。 本来,倾酒台那夜,谢怜已经设好了极为牢固的防护阵,只要师青玄不开门出去,他就不会受害。然而,为何他要主动开门? 除非,某人在对他通灵时,第一句一开口就直接抛出了那個把柄,使他沒有反抗的余地,也不敢声张,不得不照对方的指示去做。 谢怜在桌边坐了,道:“我更偏向于是水师大人的把柄。因为,我相信,无论原先发生了什么,您本来是并不知情的。” 所以,知情后的反弹才如此剧烈,乃至于对上天庭产生抵触情绪,宁可下人间去做散仙游道,也不肯留在上天庭做神官。 明仪皱眉道:“什么把柄?” 师青玄又不是冤大头,如果是被害被阴失去了法力,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愤怒至极、追查真相、暴打真凶。然而,這些他统统沒有,愤怒是有了,却不是对白话真仙,而是对自己的哥哥。对旁人說的,则是“到此为止”。 這当然是完全不正常的,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师青玄的飞升,原本就不正常! 逆天改命,把一個原本不能飞升的人捧上神坛,這简直胆大包天,大逆不道,谢怜還从沒听說過這种事情。若是属实,捅出去了,必将掀起轩然大波。试想,人人都想飞升,人人都可以使用這种手段,天地间秩序岂非荡然无存、一塌糊涂? 這個猜测虽然匪夷所思,却越想越合理。师青玄自从出生开始起就被白话真仙纠缠多年,唯一摆脱的方式就是飞升,而他恰好真的飞升了。就在短短几年之内,一对亲兄弟接连飞升,這真是天大的美事,也是天大的巧事。 谢怜绝不想质疑师青玄飞升的事实,可是,如果风师是自然飞升的,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被抽干法力?若妖魔想把一個神官变成凡人是這么容易的事,早也不知道有多少神官被這么报复了。 除非,他原本就是凡人。除非,当初风师飞升时,水师动了什么不干净的手脚。 砸天材地宝加持修炼之路,并不出格。借着人间权力更迭、交兵杀伐飞升,也不出格。毕竟世道本来如此,荣光必然伴随着鲜血,飞升之后,一笔勾销。但,有的事会出格。如果一個凡人,或是某位神官,为了让一個人飞升,动了歪手段,作邪法故意害人性命,那又大大不一样了。 谢怜低声问道:“风师大人,你飞升的那一晚,是不是一個寒露前夜?” 半晌,师青玄深吸了一口气,道:“是。” 顿了顿,师青玄又道:“那天在博古镇,我就记起来了。寒露前夜,那不跟我飞升是同一天嗎?本来想问问你们,這算不算一個线索?会不会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巧合?但心裡总也不踏实,還是沒问。现在你知道,有沒有关系了。” 有关系。当然大有关系。 为什么白话真仙要选在這個日子,先把师青玄传送到博古镇,让他看一出血社火的精彩大戏,再带到倾酒台对他下手?必然不是无缘无故這么大费周章的。试着把這個時間和两個地点联系起来:许多年以前,博古镇上的一個寒露前夜,一個名叫贺生的凡人崩溃了,杀人无数,自己也死了。而在倾酒台上的一個寒露前夜,师青玄飞升了。 這样一来,白话真仙想表达的东西就再清晰不過了: 你师青玄的飞升,和這血社火主角的死脱不了干系! 谢怜那個很不好、却很合理的猜测,就是這样的: 师无渡飞升之后,为了使师青玄摆脱白话真仙,他暗中找到了一個符合條件的人,使了某种邪法,让那個人替师青玄挡了灾。這個人,无疑就是家贫、聪慧异常,却突然厄运连连、终至家破人亡的贺生。 贺生顶替了师青玄的名头,骗過了白话真仙,那么,他本身的运道,就被师青玄占据了。同在寒露前夜,一個人体会了人间炼狱的滋味;另一個人,却在强有力的保驾护航中,成功渡劫飞升了。 而這两個人,他们原本的命格,是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