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生同穴入土不为安 作者:未知 谢怜轻声道:“……再怎么說, 也不可能一点儿动静也沒有就掠到我們身后, 干了這么大的事。” 就算谢怜不相信自己的洞察力,他也相信花城的。何况,說真的,在对危险的直觉上,他非常相信自己。花城道:“往回走。看看。” 二人并肩, 原路返回, 在洞道中转转折折地走了一段后, 停住了脚步。 并不是他们自己想停的,而是无路可走了, 被迫停下的。他们来的那條洞道, 虽然扭七扭八,但只有一條路, 可是, 如今還沒回到头,却凭空多出了一堵冷冰冰的石壁! 二人均是面不改色。谢怜道:“這是幻术還是真的?” 一只银蝶悠悠飞上前去, 在那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碰了一下,无甚异常, 被弹了回来。花城道:“是真的。” 谢怜点点头,道:“那就很棘手了。” 鬼打墙, 常见者, 有两种门道:第一种,是使你看到幻象。也就是你以为這儿有一堵石壁,但其实并沒有, 幻觉罢了。這种也很好破除,直接上去摸摸,不然就打自己一耳光,泼自己一盆冷水,清醒点再上去摸摸; 第二种,使你对路的记忆、方向感等各种感观错乱。這种稍微厉害一点儿。比如,在一個岔路口,你以为自己选了左边,但实际上,你心神恍惚了,走的是右边。還有所谓的“鬼转圈”,不過是個小把戏:人迈左脚和迈右脚,步距本来就有微妙的偏差,非人之物会迷惑你的心神,扩大這個偏差。如此不知不觉,走下来你以为是一條直线,其实是绕了一個大圈,绕回来后就会奇怪:咦,怎么又回到了這裡?! 但对他们两人而言,這两种门道都是雕虫小技。這面冷冰冰的石壁,居然是第三种:它是真实存在的。 谢怜正在思考要不要粗暴地打穿這石壁看看后面怎么回事,便听花城道:“哥哥,把手给我。” 谢怜:“?” 虽然疑惑,但他還是很顺从地把手递给了花城。花城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另一手覆上,似乎给他戴上了什么东西。 谢怜呼吸也屏住了片刻,须臾,举起手,奇道:“這是?” 他左手的第三指上,多出了一道细细的红线,正是花城亲自给他系上的。而且,這一道红线绵绵地延伸了出来,和花城指间的那道红线连在了一起。 花城举起自己的手,给他看二人手上一模一样的小小蝶形红结,微笑道:“绑在一起了。” 听了這句,谢怜感觉脸皮子有点发烫,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了,赶紧用力揉了两把脸,仿佛怕被花城觉察到自己比平日快了许多的心跳,笑道:“這是什么法术嗎?” “嗯。”花城稍稍正了颜色,放下手,道,“虽然我們不会主动分开,但以防万一。這根线不会断,不会短。线沒断,就知道另一端的人沒事。除非人沒了,否则,就一定可以顺着這條线找到红线另一头的人。” 谢怜道:“沒了是指?” 花城道:“死了,或是烟消云散了。” 谢怜正要說话,忽听远处隐隐有震动之声传来。他凝神细听片刻,道:“是谁在打拳嗎?” 這個力道和频率,仿佛有個人正在一拳一拳地重重砸打山体。谢怜道:“這种力量肯定不是普通人,一定是個武神。莫非是裴将军?” 花城道:“从前方传来的。” 這個“前方”,指的自然是他们原本打算去、却因为裴茗等人半路失踪而不得已折返的前方。但裴茗等人是在他们身后消失不见的,如何会突然跑到前方?而如果不是裴茗,又会是谁? 二人对视一眼,并肩而行,准确去看個究竟。可行到一半,那拳打山体之声却忽然消失了,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力竭了。 但来都来了,怎会半途而废?于是,谢怜和花城继续往那声音传来之处走去。几只银蝶在蓝幽幽、黑漆漆的洞道前方飞舞,为他们照亮前路。忽然,谢怜眼尖地瞥见了一旁石壁上的一点异样,道:“那是什么?红线?” 远远看着,還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诡异得很,像是红线,但比红线粗上许多,還在不断扭动,更像是红色的长虫。谢怜缓缓走到石壁边,仔细看了,道:“這不是半月的蝎尾蛇嗎?” 果然,那就是一條紫红色的蝎尾蛇的下半身,露在墙壁外,不断甩动纠结。它的上半身似乎埋进了石壁裡,谢怜道:“它這是钻进了個洞,爬不出来了?” 花城道:“恐怕不是。” 這蝎尾蛇整個身体悬在半空,蛇又不会爬墙,如何游到這么高的地方才钻洞?况且這石壁上的洞多得很,就算非要钻,为何非要钻這么小的?這“洞”也奇怪,几乎和蛇身形状完全贴合,這才活活卡住了它。 谢怜想抓住那蛇拉出来看看,那蛇却警惕非常,狂甩蝎子尾巴,乱扎一气,险些扎中谢怜。于是,花城弹了它一下,虽然看似随手,那蛇却似乎被這一下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了。谢怜哭笑不得,正要說话,忽然闭嘴,道:“你听到了嗎?” 花城也道:“听到了。” 二人一齐望向前方。 黑暗中,有一阵低低的呼吸之声缓缓传来,非常平稳,非常和缓。 两只死灵蝶相互嬉戏着,朝呼吸声传来之处飞去,越飞越高,那银光也越升越高。渐渐的,映亮了一双手。 這是一双人的手。男人的手。手背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死了一般地低垂着。再往上,映出了一個乱糟糟的人头,人头也是死了一般的低垂着。 然而,沒有下半身。 是的,高高“挂”在石壁上的這個人,沒有下半身。他只露出了一個上半身,似乎是凭空从石壁裡长出来的一样! 以往,谢怜见過一些王公贵族,打猎时猎到了难得的猎物,就把猎物的头砍下来,用药水处理過,使其不腐,挂在自己府邸墙上供人瞻观。眼下這幅情形,使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些在墙上一字排开的老虎、鹿、狼等兽头。但是這人分明還在呼吸,他還是活着的! 谢怜走近一步,道:“這什么东西?山怪的本体嗎?” 然而,身旁却是沒有任何响应之声。谢怜头皮忽然爬上一阵寒意,猛地回头,果然——花城不见了! 谢怜道:“三郎?!” 自然无人应答,挂在墙壁上的那人却嘟嘟哝哝了两句,似乎睡得快醒在說梦话。眼下谢怜可压根沒兴趣管他,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想起之前花城在他手上绑的那根红线,大喜举起。果然,那红线還在,沒断。于是,谢怜稍稍放心,牵着這根红线,一路拉一路走,走着走着,那條线到头了。 這根红线的另一端,居然连进了一面石壁裡! 谢怜不可置信,又拽了两下,還源源不断有更长的红线从石壁裡拉出来,简直让他怀疑,难道花城此刻在這面石壁裡?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谢怜二话不說,举起芳心就要碎了這墙,谁知,他剑尖還沒碰到石壁,忽然眼前一黑,面前這石壁仿佛突然张开了巨盆大口,嗷呜一口,把他整個人活活吞了进去! 這眼前一黑并沒有很快過去,而是随着谢怜被吞噬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黑暗。四面八方都有砂石泥土沉甸甸地朝他压来,无比窒息。而且這些砂石泥土還在不断地运动,那感觉简直就像是被吞进了一只巨型妖兽的肚子裡,這妖兽除了他還吃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了消化便在腹内翻江倒海;又像是陷入了流沙,有劲儿沒处使,越使劲儿陷得越深。谢怜刚想破墙退出,却又想起花城說不定也在裡面,不退反进,一面挥动手臂破沙斩土,一面拽着那根红线勉强前行。正在此时,前方突然探出一只手,准确地抓住了他的腕部。谢怜道:“谁?!” 他一张嘴就吃了一口泥,苦不堪言地吐出。而那只手抓着他一拉,将他拉进一個怀裡,熟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哥哥,是我!” 一听到這個声音,谢怜整個人都放松下来了,用力抱住对方,脱口道:“……太好了,红线沒断,真的找到你了!” 花城也用力搂住他,肯定地道:“沒断!我也找到你了。” 原来,方才二人所遇到的怪事竟是一模一样。谢怜在观察那高挂在墙壁上的半身人,花城则在留神观察四周,提防黑暗中有东西潜伏。谁知,就這一眨眼的功夫,站在他身旁的谢怜就不见了。還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堵石壁。花城牵着红线,一路走一路找,发现红线的末端连进了墙壁裡,就很干脆地进去找谢怜了。 其实,一开始他们中间应该只是多了一堵墙,但两人都以为对方在墙裡,便不约而同地自己进去了。谢怜在心裡第无数次重复花城真是什么事都预先想到了,道:“幸好你连了一根红线!不然找不找的到還难說。难怪裴将军他们消失的那么突然,原来根本不是有人偷袭,而是……他们被山怪吞了。” 花城道:“不错,选的地点不巧,一铲子刚好挖到山怪肚子裡来了。” 谢怜不由得轻咳一声。 是的。他们此刻,必然正是在“老、病、死”三座山怪其中一座的肚子裡了。当时引玉问谢怜要不要向上挖掘,选的地点,刚好就是這山怪的栖息地点,而谢怜欣然同意,绝世奇运诚不我欺。四面八方的沙石泥土压得两人栖身空间越来越狭窄,越来越气闷,谢怜深觉此地不宜久留,道:“我們现在怎么出去?” 花城道:“它被挖穿了底,不大高兴,正在消化我們,略麻烦。不過哥哥放心,总能出去的。”又开玩笑道,“死同穴的滋味,大概就是這样了吧。” 谢怜听了,微微一愣,嘴角竟然微微上扬,发觉了又赶紧压下来,道:“外面那個半身人恐怕也是被山怪吞进去的。我們之前听到的拳打山体之声,应该是他想逃出来,在石壁上乱砸发出的。他和那條蝎尾蛇一样,沒吞干净,只被吞了一半。”所以看着效果极为瘆人。花城道:“但他不是這次跟我們一起来的人。” 谢怜忽然想起那乱糟糟的头发,道:“等等,我知道那是谁了。那恐怕是奇英!” 花城似乎想了想才记起来,道:“哦,卷头发的。是他吧。” 谢怜道:“不知道他有事沒有,是昏過去了嗎?方才看他已经沒反应了。” 花城道:“沒事,睡着了。” “……” 谢怜道:“你怎么知道的?” 花城道:“我留了几只银蝶在外面,方才派它飞過去了。我右眼现在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话音刚落,他便轻轻“嗯?”了一声,似乎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谢怜道:“外面怎么了嗎?” 花城不语,微微低头,轻轻托起他下颌,将二人额头相抵。谢怜一下子睁眼,又闭眼,再睁眼,道:“這真是……神奇至极。” 他的右眼,居然也看到了与眼前不同的画面。虽然黑乎乎的,但也能看清個大致轮廓。 這只监视外界的银蝶似乎藏在一堆杂草裡,而画面下方,有個黑影正在缓缓靠近。谢怜小声道:“有個人来了,不知是谁。你的银蝶藏在哪儿了?会不会被发现?” 花城道:“在他头发裡。隐了光,不会被发现的。” 那黑影终于走到了足够近的地方,抬起了脸,脸色苍白。 谢怜道:“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