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借运道夜探极乐坊 作者:未知 于是, 他弯下了腰, 对它道:“你好啊。” 听到他打招呼,那只眼睛眯得更厉害了,整只眼睛都弯成了弧形,似乎在笑,大眼珠转左又转右, 活络得很, 仿佛不是雕在刀柄上的花纹, 而是真的长在人身上的一只眼睛。 见状,花城唇角勾起, 道:“哥哥, 它喜歡你。” 谢怜抬头,道:“当真?” 花城挑眉道:“嗯。当真。它不喜歡的, 根本懒得看一眼。厄命可是很难得喜歡谁的。” 闻言, 谢怜对厄命笑道:“那就多谢你了。”又转向花城,道, “我也挺喜歡它的。” 听到這句,那只眼睛一连眨了好几下, 悬在花城腰间,突然颤抖了起来。花城义正辞严地道:“不行。” 谢怜道:“什么不行?” 花城又道:“不行。” 厄命又是一阵乱颤, 仿佛恨不得蹦出鞘来。谢怜奇道:“你是在对它說不行嗎?” 花城一本正经地对谢怜道:“是的。它想要你摸它。我說不行。” 谢怜莞尔, 道:“那有什么不行的?”說着便伸出了一只手。厄命一下子睁大了眼,仿佛极为期待。谢怜想到:“不能摸這裡,戳眼睛可痛了。”便放低了手, 顺着刀鞘的弧度,轻轻摸了两下。那只眼睛彻底眯成了一條缝,抖得更厉害了,仿佛惬意至极,享受得很。 谢怜摸得感觉十分奇特。他的体质還算招动物的喜歡,以前摸一些毛茸茸的猫儿狗儿,摸得它们舒服了,就是這么眯起眼睛来,一個劲儿地往他怀裡钻,哼哼呼呼的。沒想到现在摸着一把冷冰冰的银色弯刀,還是传說中的诅咒之刃,居然和摸一只小狗的感觉差不多。這哪裡是什么噬血妖刀、不祥之刃? 谢怜原本便不相信,亲眼见過之后,更是直接将這些恶语丢到了“不可信”的废纸堆中。以血祭那般残忍的邪法,不可能炼出如此乖巧可爱的灵识。 · 二人在兵器库品评了一番名剑宝刀,谢怜兴致勃勃地出来,還主动携了花城的手,一同回到极乐坊。 那少年一番梳洗整理后也被送過来了,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和雪白的绷带,虽然仍是密密地缠着头脸,但也焕然一新。他分明四肢修长秀骨清癯,本该是個极好的苗子,如今的他却是一副勾腰垂首、不敢抬头的畏缩模样,令人惋惜。谢怜拉着那少年坐下,道:“小萤姑娘临终之前将你托付于我,我也答应了她。不過我還是得问问你本人,从今往后,你可愿意随我修行?” 那少年愣愣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有人肯带他修行,又是迟疑,又是期待。谢怜又道:“我那边虽然條件不算好,但保你不必再东躲西藏、偷食挨打還是沒問題的。” 他說這话时,却沒发现一旁的花城乜着眼睛,冷冷盯着那少年,目光裡尽是审视的意味。 谢怜温声道:“既然你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那就重新取一個吧。” 那少年想了想,道:“萤。” 谢怜猜他是为纪念小萤姑娘,点头道:“好。這個名字很好。你是永安人,永安国国姓为郎,不若今后你便得一個新姓名,叫做郎萤?” 那少年终于缓缓点头了。谢怜明白,這就算是說,他愿意跟随谢怜了。 宴开。這是花城专门为谢怜设的小宴,但其排场,竟是比接待数十人的大宴也不差。几十名曼妙女郎每人手中托着一只玉盘,盛着各色佳肴、美酿、鲜果、小点,玉步纤纤走马灯一般绕着大殿款款步行,每一個经過墨玉榻便将手中的玉盘奉上。郎萤光是看着,却不动手,谢怜便推了几個盘子到他面前,他這才慢慢拿着吃起来。 看着這少年,谢怜脑海中恍惚浮现一幕。 也是一個脸上缠满了绷带的少年,浑身脏兮兮的,蹲在地上,手裡抱着一個供盘,正低头狼吞虎咽吃着盘子裡的果点。 這时,一名身穿紫色纱衣的窈窕女郎送上了酒盏。花城举手,给他斟了一盏,道:“哥哥,喝一杯?” 谢怜方才心中有事,分了神,随手接過便往口裡送。一入口方知是酒,目光转了回来。谁知,這一转,刚好看到花城背后,那送酒的女郎对他抛了個媚眼。 他当场就喷了:“噗——” 還好他那一口酒已经咽了下去,什么都沒喷出,只是把自己呛到了,咳嗽不止。郎萤也被他吓了一跳,手裡的糕点掉到桌上,谢怜边咳边对他道:“沒事。沒事。” 花城则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怎么回事?可是這酒不合哥哥的口味?” 谢怜忙道:“不是!酒很好。只是我忽然想起来,修我此道,须得戒酒。” 花城道:“哦?那是我的不是了,沒考虑到這個,教哥哥破戒了。” 谢怜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忘了。” 他揉了揉眉心,转過身,不着痕迹地朝大殿中心方向瞅了一眼。 那名送酒盏上来的女郎背对着他,袅袅娜娜地往前走去,那身姿步态,当真风情万种。花城只顾做自己手头的事,或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根本不看一眼這些美艳的女郎,自然也沒看留神這些女郎的脸。然而,谢怜方才无意的一瞥,却是看得分明。 那送酒的窈窕女郎,岂非正是风师青玄??? 风师大人为了潜入极乐坊,竟然不惜化为女相混进来……谢怜着实被那一個媚眼惊得不轻,心中直想說你還是拿酒来吧我压压惊。這时,听花城随口說了几句,道:“修道么,我以前以为是求個潇洒痛快。若是要戒這戒那,倒不如不修。你以为呢?” 谢怜镇定极快,若无其事地接了话,道:“那要看修的是什么道了。有的宗派并不讲究這些。但修我此道,惯例是要戒酒戒淫。酒可偶尔为之,后者却是万万不可犯禁。” 他說到“戒淫”二字时,花城右边眉微微挑起,說不上是個愉悦的神情,還是觉得有点麻烦的神情。 谢怜又道:“其实,還有一样戒嗔。如赌场内大喜大悲,极易生嗔,也应当戒了才是。但如果能把握心神,输赢不惊,便不必刻意戒赌。” 花城听了,哈哈笑道:“难怪哥哥還有兴趣到赌坊去玩儿了。” 绕来绕去,谢怜终于把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赌”這個字上来了,道:“說起来,三郎的赌技当真是神乎其神。” 花城道:“无他,运气好罢了。” “……” 对比自己,谢怜忍不住一阵心酸,他道:“我实在是很好奇,三郎不要戏弄我,這投骰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秘法?” 如若沒有,在赌坊内花城也不会把着他想要几就来几。那下弦月使也断不会一把便能掷出两個六。花城却笑道:“我哪裡敢戏弄哥哥?秘法自然是有的,只是非一日之功,有功也不一定人人都能练成。” 谢怜多少也料到了這個回答。却听花城又道:“不過,我可以告诉你一個速成的法子,包哥哥得心应手,百战百胜。” “什么法子?” 花城举起右手。第三指系着红线的,正是這只右手,那一缕红线在手背的一面打了一個小小的蝶形结,甚为明艳。他对谢怜道:“手给我。” 谢怜不明就裡,但既然花城說给他,那便给了他。花城的手是沒有温度的,却并不冰冷。他捏着谢怜的手握了一会儿,须臾,微微一笑,翻手丢出两個骰子,道:“试试看?” 谢怜默念双六,取了骰子一丢,滴溜溜,果然是两個鲜红的“六”。 他奇道:“這是什么法门?” 花城道:“沒什么法门。我把运气借了一点给哥哥罢了。” 谢怜奇道:“原来运气和法力一样,也是可以借的?” 花城笑道:“自然可以。下次哥哥若是要和谁赌,先来找我。你要多少我借多少,保管打得对手一百年也别想翻身。” 两人相对着胡乱玩儿了几十把,谢怜确定了果真如此,便道他有些乏了,花城先令人去安置郎萤,再亲自带谢怜去休息。 目送那红衣身影缓步远去后,谢怜关上门,坐在桌边,扶着额头。花城越是体贴,谢怜便越是内疚,心想:“三郎待我当真是无可挑剔。希望此事当真与三郎无关,待查明真相,我立刻向他坦白道歉。” 坐了沒一会儿,便听到有人在门外幽幽地唤道:“殿下……殿下……太子殿下……” 一听這声音,谢怜立即上去开门,门外那人一下子蹿了进来,果然是女相的师青玄。 她還是那副鬼界女郎的装束,一身轻薄而不下|流的纱衣,腰身束得纤细,一进来就滚倒在地上化回了男身,捂胸口道:“窒息!窒息!我的妈,我要被這玩意儿勒死了!” 谢怜反手关上门,一回头,看到的画面就是一名男子穿着一身妖裡妖气的紫色纱衣躺在地上狂撕自己抹胸和束腰,无法直视,捂眼道:“风师大人……风师大人!你不能换回你原先的白道袍嗎?” 师青玄道:“我傻呀我?大黑夜裡穿個明晃晃的白道袍,给人家当靶子打?” 谢怜心想:“不……你穿成這样,某种意义上来說,是個更扎眼更让人想打的靶子!” 他蹲下来问道:“风师大人你怎么混进来了?不是說好三天后再集合嗎?” 师青玄道:“有什么办法!我路上打听,都說太子殿下你被送到极乐坊来了,這极乐坊不就是鬼王窝嗎!一听這個名字就不正经,我远远一看,觉得這地方肯定是個十足的淫|窟啊,妖裡妖气的,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混进来了。這一路真倒霉啊,要么被大娘小妹拖去做脸,要么忍辱负重穿成這样,我真是从来沒有做出過如此巨大的牺牲。” 谢怜心想:“大人你明明就很乐在其中嘛……”道:“泰华殿下呢?大人你把他一個人放在外面,可别又出事。” 师青玄把束胸都撕掉了,总算缓過了气,瘫在地上道:“放心吧!我以前辈的身份命令他不许再乱动,应该是不会再出事了。话說,太子殿下,你真的好运气啊!” “哈?”谢怜道:“我?我還好运气?” 师青玄道:“是啊,我和千秋两個在鬼市裡這么惨,要么被吊起来拉裤腰带羞辱,要么在外面狗一样地流浪找不到愿意收留我們的地方,你吃好喝好又住好的,還有血雨探花当陪客!” ……這么一对比,是挺惨的。师青玄终于爬起来了,道:“所以太子殿下你還记得我們這次来鬼市的任务嗎?” 谢怜正色道:“当然记得。刚才在极乐殿裡,我就是在为我們的任务做准备。” 师青玄疑惑道:“有嗎?你在极乐殿裡做了什么准备?我只记得你跟血雨探花两個在玩骰子,還不好好玩,一会儿你摸他手一会儿他摸你手的,這是什么新玩儿法?” “……”谢怜道,“风师大人你不要說得這么奇怪,我們只是在切磋。我在极乐坊内找到了一点线索,正在调查。想查下去,還要有一点运气。” 他举起自己右手,就像手裡能捉到什么东西似的紧紧握着,凝眉道:“我借到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出了门,两柱香后,成功找到了那间屋子。 谢怜来到那仕女像前,拿出两枚花城送给他的骰子,屏息片刻,轻轻一掷。只听“噔噔”轻响,果然,一把便是两個鲜红的“六”。 谢怜松了口气,可一想到這运气是之前在极乐殿裡花城手把手借他的,心裡更不是滋味。见他神情内疚,师青玄拍拍他肩,道:“事到如今就看开点吧。不過我要是你,這次帝君求我我都不会接的,免得难做人。” 谢怜摇了摇头,心想,师青玄终归是不太了解君吾。此事谢怜的确有为难之处,而君吾也知道他有为难之处。依照谢怜对君吾的了解,在這种情况下,君吾根本不会对他提這件事,而是会直接派另外一位神官来执行任务。可偏偏君吾明知他有为难之处,還是问了他的意愿。這只能說明一件事:君吾已经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来走這一趟了,是在万不得已之下,才来问他的。 而且,那位失踪的神官在七天前发出求救讯号,花城也是在七天前离开,這個巧合令人十分在意。 叹了口气,收了骰子,谢怜推开了门。门后,不再是之前那间平淡无奇的小房间,而是一個黑黢黢的地洞,一阶一阶的楼梯通往地底深处,从下往上飕飕灌着冷风。 谢怜与师青玄对视一眼,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朝地洞深处走去。 师青玄走在前面,打個响指,托起了一道掌心焰,照亮了脚下的台阶。谢怜轻轻关上门,在后断后。 下着台阶,谢怜顺便向师青玄打听了一件事:“风师大人,上天庭近些年来,有沒有什么神官被贬?我是說除了我。” 师青玄道:“有的啊,不過你问這個干什么?” 谢怜道:“因为我看到鬼市那名下弦月使的手上,有一道咒枷。這只能是一個上天庭的神官了吧。” 师青玄惊道:“什么?咒枷?血雨探花把一個原上天庭的神官当自己的下属???這么嚣张???” 谢怜道:“也不算嚣张吧。既已不属于天界,那么到哪裡都是個人的選擇了。本也不必多问,只是那鬼使行迹诡异,令人不安,所以想问问风师大人,对此人身份可有想法?” 师青玄想了想,道:“近些年的确有過一位西方武神被贬,当时闹的還挺大的。” 西方武神?西方武神不是那位权一真么? 师青玄又道:“不過,我觉得那位殿下不会来鬼界当鬼使的吧!因为出身很正统,性子也不是飘忽的那种。” 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被贬的呢?谢怜還待再问,這时,两人下了六十多级石阶,终于踩到了平地。 這是一條可容五六人并行的单行地道,只有一條路,前方是漆黑一片,后方是通往地面的楼梯,左右两侧都是厚实的墙壁,因此不需纠结该怎么走,只管往前走便是了。 只是,延這條地道走了两百余步后,一堵冷冰冰的石墙出现在两人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