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吳侯賜字爲公績 元代獻計襲夏口
據淩統所說,凌操在被部下擡回大營時,整個人已經氣若游絲,胸口處鮮血淋淋。
幸虧甘寧射術不行,沒射中凌操的面頰之處,而是射中了有着皮甲保護的胸口。
否則的話,凌操這條命肯定早就沒了。
但就算如今凌操勉強吊着一口氣,他的傷勢也不容樂觀,隨時都會因爲傷勢發作而死。
對於將凌操害成這樣的罪魁禍首甘寧,淩統那可是恨得牙癢癢的。
淩統跪伏在孫儼身前,他泣聲道,
“不僅父親所創深重,危在旦夕,就是統往日所親近者,也於數日前一戰中盡皆亡故,還望君侯發兵爲吾父報仇呀。”
淩統口中所說的親近者,大多是他的族人親戚。
這些人對凌操最爲忠心,因此在幾日前也是最英勇殺敵的一批人。
而在凌操中箭後,也是守護凌操最堅決的一羣人,這樣的情況,讓他們在凌操部衆中的死傷比例最高。
淩統悲不自勝,涕泗橫流的模樣讓在場的一衆江東臣子盡皆同情不已。
在場的江東臣子,都是親自上過戰場見過刀兵的。
本來他們都見慣了生死離合之事。
但如今這生死離合之事,不是寫成一封冷冰冰的戰報來給他們觀看。
而是有死者至親家屬在衆人面前哭泣,而這個家屬還是一個少年,
對於這樣的情況,心中有情有義者,很難心中不引起共鳴而感到悲傷。
就如後世的法醫,無論解剖過多少具屍體,見到多麼噁心的場面都有心理準備,
但要是讓他們直面死者家屬,那大多法醫都是避之不及的。
看到往日裏開朗的淩統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孫儼心中也不好受。
孫儼引起自己的衣袂爲淩統擦拭起眼淚來,隨後孫儼寬慰淩統道,
“阿統,亡者已矣,縱使破賊傷重不治,苟使卿在,又何患大仇不得報,又何患無人可用矣。”
孫儼在安慰完淩統後,他當即對着在場衆臣下令說道,
“破賊爲國奮不顧身,如今傷重難保,如此忠心不得不賞。”
“今孤命破賊之子淩統爲別部司馬,暫攝其父餘兵,留於孤帳內聽用。”
“孤感破賊忠勇,特賜其子字爲公績。”
孫儼此言一出,在場的江東衆臣臉上都閃過驚訝之色,
淩統今年滿打滿算纔不過十二歲呀。
孫儼座下的張竑見狀正要起身進諫,而孫儼看到張竑欲起身的樣子,他當即擺手示意張竑坐下,而後說道,
“非如此,孤無以褒賞勵忠也。”
孫儼的態度很是堅決。
看到這一幕,張竑又看了在場的其餘諸將,看到他們臉上雖有驚訝之色,卻並沒有多少不滿之色,
他心中已然知曉此事已成定局,他只是輕輕嘆口氣,然後息了進諫之心。
只是他在坐下後,看向孫儼,
經歷了許都殘酷政治鬥爭的他,總覺得今日孫儼封賞淩統,有着別的深意。
孫儼將十二歲的淩統命爲別部司馬,這要是在其餘諸侯那裏,估計會被視爲荒謬的一個舉措。
但江東自有國情,江東自立基之初,因爲主君孫策也是年輕人的緣故,
所以對年紀較輕的年輕人,委以重職這一事上就一向比較開明。
例如孫策當初便將頗有賢明的孫權委以縣長,授予兵權,而當時孫權的年齡,與如今的淩統也相差無幾。
江東一向是個只看能力,不看資歷的地方。
時值今日,雖然淩統的身份比不上孫權,他的年紀也比當初的孫權更小,
但淩統之父凌操爲江東奮殺,如今都快死了,
有個死傷國事的父親,孫儼對淩統給予一些特殊照顧,也合情合理。
況且,在場的江東臣子多是武將出身。
沙場無眼,難保哪一天他們不會成爲今日的凌操。
因此他們對孫儼對淩統如今這番封賞,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誰還沒子嗣家眷了,他們也希望將來自己有所不測那一日,孫儼也能對他們的家眷如此照顧呀。
至於孫儼賜未成年的淩統字,這也是孫儼表示對淩統的一種特殊喜愛。
如果是之前,這些淮泗出身的將領定然是會隨張竑一起進諫的,畢竟在這些人看來,淩統出身不純,但如今嘛,
大部分淮泗將領已經因爲私心站在了淩統的立場上,所以孫儼越是恩賞淩統,這些淮泗將領的心中反而越是樂見其成,也會對孫儼越是忠心。
在孫儼封賞完淩統之後,淩統依舊是那副悲切痛哭的模樣,
父親命不久矣的他,實在沒什麼心思這時接受孫儼的封賞。
對這點,孫儼也表示理解,他命左右隨從將淩統攙扶出帳外,而後又命自己的貼身戴醫官,前去爲凌操醫治。
在淩統被攙扶出帳外之後,孫儼收起臉上的憐惜之色,他環顧一週在場的江東諸將,冷聲言道,
“孤自掌兵以來,還未遇到過如此大敗,此仇孤不得不報,有哪位賢卿願意爲孤拿下夏口?”
前幾日的夏口一戰,不僅吳軍的先鋒大將凌操受到重創,性命難保,
就連他手下的士卒也損失近半,而這樣慘烈的戰果換來的,卻是吳軍連黃鵠山的山頭都沒上到,
這不是大敗還是什麼。
而在孫儼問出以上話語後,帳內的諸將瞬間羣情激涌起來。
有一位身高八尺的將領當即出班對孫儼拜道,
“將軍,卑下願領兵爲將軍拿下夏口。”
孫儼定睛朝這人望去,發現這人赫然便是江東大將董襲。
董襲,字元代,會稽餘姚人,其身長長八尺,武力過人。
當年孫策攻打會稽郡,董襲就主動迎於高遷亭。
而孫策在見過董襲後就覺得他很雄偉,所以令其署門下賊曹。
時當時會稽郡盜賊遍佈,山陰有宿賊黃龍羅、周勃聚黨數千人。
孫策親自率兵征討,在戰鬥中,董襲輕身斬下了黃龍羅、周勃的首級,因這個功勞他被封爲別部司馬,授兵數千。
後來孫策遷其爲揚武都尉。
董襲從策攻皖,又討劉勳於尋陽,伐黃祖於江夏,都數有戰功。
孫策乃是一流猛將,能被其看重,且譽爲雄偉的董襲,他的驍勇程度自然不可小覷。
更重要的是,當時孫策遇刺而死後,吳縣動盪不安的時候,董襲是第一位向孫儼表示效忠的江東本土將領。
面對此等猛將的請戰,孫儼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些許笑容。
他溫聲問董襲道,“卿有何策破敵。”
夏口居於黃鵠山之上,易守難攻,據探子來報,夏口中兵馬近千,且投石機等器械充足。
董襲手下雖有數千人,但憑其本部兵馬,要想強攻拿下夏口,那也是不易的事。
況且據孫儼所知,如今守衛夏口的將領乃是甘寧,錦帆之名,孫儼可是如雷貫耳。
面對此等良將守城,孫儼不會掉以輕心。
所以孫儼特地問一句董襲有何良策破敵,要是董襲說他要硬攻夏口的話,孫儼會讓他早點歇息去。
硬攻當然是由孫儼的本部大軍來了,董襲的數千兵馬抵什麼用。
董襲聽到孫儼問話,思索一番後答道,
“臣以前曾來過沙羨,深知黃鵠山正面崎嶇不平,易守難攻,若從正面攻敵,實乃不易之事。”
“然據臣所知,黃鵠山背面地勢較爲平坦,易於大軍攀登。”
“以臣之見,數日後君侯可命大軍正面強攻黃鵠山,吸引山上賊子注意力。
而吾則率麾下千餘精通水性之輩,由黃鵠山下水域悄然通過。
待到達其背面後,再突然發動攻擊,如此一來,與將軍前後夾擊,夏口或可得之。”
董襲此計讓孫儼沉思良久,
在沉思之後,孫儼展開笑顏答道,
“此計可行。”
孫儼召出執掌中軍的韓當,對其言道,“孤欲定於三日後,對黃鵠山發起總攻,到時勞煩韓公率中軍由正面強攻黃鵠山,爲元代創造時機了。”
韓當聽完孫儼所命後,當即應唯領命。
三日的時間轉瞬即逝,今日便是孫儼定下的對黃鵠山發起總攻的時間。
在軍中士卒皆食過早飯之後,韓當就召集中軍兩萬大軍。
黃鵠山地勢險要,一次根本無法將這兩萬大軍全體押上,因此韓當將兩萬大軍分爲十陣,每陣兩千人,皆由一位猛將率領。
韓當的意思很簡單,當一會進攻開始後,吳軍就按陣劃分輪番發起進攻。
這樣不僅能最大程度發揮吳軍兵力衆多的優勢,更能起到車輪戰的作用,消耗山上敵軍的士氣與體力。
並且在最大程度上吸引山上敵軍的注意力,爲偷襲的董襲提供良好的時機。
韓當不愧是江東宿將,這番安排很是得體。
孫儼身爲主帥,負責留守大營,而爲了今日觀戰,吳軍大營中建起了一座高樓,以便孫儼在戰時能夠隨時觀察戰場局勢。
此刻在這座高樓上,孫儼正憑高而視,觀察着數萬吳軍已經集合完畢,隨時可對黃鵠山發動進攻。
而就在不遠處,蓄勢待發的董襲也領着千餘健兒,隱於水域中,等韓當發起總攻後,他就立即通過漢水水域,繞到敵軍背後。
看着不遠處,己方數萬大軍排列整齊,氣勢恢宏的狀況,孫儼不禁心中響起一陣豪氣。
他對陪侍在身旁的張竑言道,“東部,去年大兄就是在此大敗黃賊的吧。”
見孫儼手指着腳下這片土地,回想起當時振奮場景的張竑笑着回答道,“然也。”
就在去年,孫儼腳下的這片土地上灑了數萬荊州軍的熱血,而這也讓今年這片土地上的野草長得格外茂盛。
雖然孫儼沒有參加去年的那場江夏之戰,但他也能想象出,去年的吳軍在他大兄的率領下,是多麼的英勇無畏,驍勇無匹。
心神激盪的孫儼頓時說道,“當初大兄因爲內亂功虧一簣,不能生擒黃祖獻於家父墳前,這件事在他回吳之後一直引爲憾事。”
“如今吾繼承他的功業率軍復又來臨此處。
這時山越已被吾所平,江東不服從我的士族也已經被我盡皆族滅。
當此時,江東無有內亂之憂,這次我定要拿下江夏,生擒黃祖,獻於父兄墓前,以告祭他們在天之靈。”
孫儼手指着他準備好的兩個木盒,對着張竑鄭重說道。
這兩個木盒乃是日前孫儼在廬江就準備好的,而孫儼提前準備好這兩個木盒,乃是爲了裝二人之頭顱。
一人爲黃祖,一人爲蘇飛。
由此事可見孫儼之決心。
看到孫儼有此決心,張竑笑而不語,他說道,
“若是伯符在天有靈,看到君侯如今有此番成就,也一定會開懷大笑的。”
“伯符當初,所託正得宜。”
在說完這番話後,張竑收斂笑容似是不經意間說道,“猶記得當初吾隨侍伯符身旁,伯符曾對我言,
江東之中,不服其者甚衆,其雖略定江東,但夙夜擔憂,恐基業一朝傾覆。”
“因此故,伯符大肆重用外人,而對江東之臣子若即若離。”
“今君侯承基,功業愈甚,還望君侯小心用人。”
張竑能說出這番話來,孫儼一點也不覺得詫異。
張竑可是從許都殘酷的政治鬥爭中,鍍金回來的人。
他最近的種種用人舉措,旁人可能還無法串聯在一起知道他的深意,但張竑卻一定可以察覺到。
對於淮泗集團的領袖人物,張竑不可能坐視威脅到淮泗集團的,新的利益集團崛起而無動於衷。
聽到張竑的勸諫,孫儼輕輕嘆了口氣,
他說道,“世人皆言,紘與昭,號二張;紘柔克,昭純剛。”
“若是子布在此,恐怕就不會如東部這般溫言相諫了吧。”
聽到孫儼這麼說,張竑也不禁有些郝然。
同樣是勸諫孫儼不要太過相信江東本土臣子,張竑是點到即可的勸諫,而張昭的話,剛正的他,可是會動不動死諫的。
孫儼知道,自己有意提拔江東本土臣子這事,不僅張竑會勸諫,換做呂範,周瑜、張昭、甚至吳國太知道了,都會勸諫的。
這些都是真心爲孫儼好的人,他們會對此事勸諫,不是因爲擔心自己的地位會受到威脅,而是擔心這些江東本土臣子不可靠。
而之所以會有這種擔心,實在是如張竑所說那般,孫策入江東之初,被這些江東本土之士族豪強,給搞得焦頭爛額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孫氏對江東本土人士的不信任與偏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自找的。
孫氏本吳郡人士,亦是江東本土出身,當初孫策想以江東爲基,也是有這層因素的考慮。
世人皆知孫策強權,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在初入江東之初,孫策是懷抱着很大期望來臨江東的。
在孫策入江東之初,嚴明軍紀,軍民奉命,不敢擄掠,雞犬蔡茹,一無所犯。
這是孫策一開始對江東本土士族及豪族釋放出的善意,結果孫策的這番善意,不僅沒有得到回報,反而遭到了報應。
孫策在初統江東後,對當地名士,皆是以師視之,特地將他們請來一起談經論道。
結果這些名士當面羞辱孫策,引得孫策大怒,但這點,孫策最後忍了。
江東一地山越猖獗,盜賊遍佈,但那些名門望族,豪族豪強,卻總能在這麼猖獗的賊勢中安然無恙,這要是他們之間沒有互相勾結,誰信。
去年要不是那些不服從孫氏的江東士族豪族作亂,孫策最後也不會無奈退兵。
最過分的是,江東大部分士族豪強,爲了顛覆孫策在江東的統治,竟然勾結山越,盜賊在各地作亂,
當初孫權被孫策命爲宣城長,結果到任當日就有賊寇來襲,這要沒人通風報信,怎麼可能。
擾亂自身的統治,孫策已經對他們忍耐到極致,而他們最後還要對自己的家人動手,這就讓孫策忍無可忍了。
於是孫策大肆揮舞起了屠刀,殺到最後,
百姓聞孫郎至,皆失魂魄。長吏委城郭,竄伏山草
而那些人反對孫策的統治,不是孫策治理江東治理的不好,僅僅是因爲孫策不是士族出身,他們看不上他的出身。
今年孫儼納惲氏,舉陸遜都得到了良好的反應,一方面是因爲孫儼經過種種勝利後權威卓著,
另一方面則是因爲孫儼乃是當世大儒張竑之徒,在身份上,已經可以被江東的士族所接受了。
這些往事孫儼不是不知,只是他身爲一方勢力的主君,他就不能太過偏用某一個利益集團,
這樣不利於他的統治,更不利於他吸收更多的人才。
但面對張竑的勸諫,孫儼最後還是說道,“東部放心,孤用他們,卻不會信他們的。”
聽到孫儼如此這麼說,張竑方纔安下心來。
而在師徒兩說完後,韓當已經敲響了戰鼓。
隨着吳軍戰鼓的響起,早已集結在黃鵠山下的吳軍大陣,瞬間朝着黃鵠山蜂擁而去。
吳軍十陣,第一陣將領爲蔣欽。
蔣欽字公奕,九江壽春人,其於周泰乃是同郡人士,但與周泰不同的是,在孫策還在袁術手下之時,蔣欽就已經投奔了孫策。
所以蔣欽乃是孫氏真正的元從之臣。
論忠心,蔣欽自然無須質疑。
而論能力,孫策到江東後命蔣欽爲別部司馬,並帶兵與孫策一同轉戰征伐,平定三郡。
其後他又隨從孫策平定豫章,被調任葛陽縣縣尉。
後來蔣欽又歷任三個縣的縣長,這三個縣皆是遭賊猖獗的縣,
而在蔣欽到任後,每縣的賊患不過旬月,皆被平之,因此功,他被升爲西部都尉。
去年,會稽郡冶地的賊寇呂合、秦狼等作亂,蔣欽領兵討擊,生擒呂合、秦狼,五縣隨之被平定。
因此功,他又被孫策轉任爲討越中郎將,爲了以示信重,孫策更是將經拘、昭陽兩縣作爲他的封地。
所以,蔣欽是當今江東諸將中,極少的擁有封地的將領之一。
而蔣欽在鼓聲一響起之後,就立馬率軍朝着黃鵠山殺去。
隨着蔣欽率軍進攻的行動開始,收到信號的董襲也已經磨刀霍霍,
欲向夏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