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張竑溫酒說甘寧 夜雨難淨夏口血
“自僕在河北,與天下隔,此間率少於文章,易爲雄伯,故使僕受此過差之譚,非其實也。
今景興在此,足下與子布在彼,所謂小巫見大巫,神氣盡矣。”
這句話是後世陳琳投降曹操後,因爲仰慕張竑而特地寫了一封信與其交談中的內容。
景興,是爲王朗。
王朗,陳琳皆是當世文才非凡的名士,但縱算是這樣的名士,在將自己與江東二張相比時,
竟把雙方比作是小巫見大巫,由此可見江東二張在天下間的名望。
這樣的人,只要不犯下不可原諒的大錯,那麼他幾乎在當世是有免死金牌的。
因爲自光武以來,今漢就尤重名氣。
傅嬰在穿上衣服甲冑後,就跟隨張竑來到了黃鵠山下。
張竑在江東一地身份貴重,儼與吳國太相當。
傅嬰只是江東一小小校尉,面對這樣的江東擎天柱,他絲毫不敢託大,只能恭敬的跟隨在張竑身旁,做好了隨時聽候吩咐的準備。
既然是出使,那麼張竑所帶士卒就不能太多,免得刺激到山上的張碩的神經。
所以此時跟隨在張竑身後的吳軍士卒,不過十人左右而已。
而張竑一身青衣,高冠廣袖,手持白羽節仗,正一步步的向着黃鵠山登去。
張竑脣下三尺美髯迎風飄動,加上身居名位日久,周身自有一種雍容氣度,
其走動之間,似乎都按照特定的節奏行止,旁人見之,只覺有一種美觀之感。
黃鵠山並不高大,只是險峻,相對應的山路也頗爲崎嶇。
張竑年事已高,在行進一段距離之後,他身上的喘息聲也變得越來越沉重。
一直跟在身後的傅嬰察覺到了這一幕,出於尊敬,傅嬰輕聲詢問張竑道,
“東部,可要稍事休息一會。”
傅嬰好心的建議卻被張竑所婉拒,他溫和地說道,“無妨,直走就是。”
傅嬰不解,他問張竑道,“招降張碩一事不急在一時,來之前君侯曾囑咐過我,一切要以東部安危爲重,東部既已有疲態,何不停下歇息會。”
傅嬰的語氣很是尊敬,加上張竑性格柔和,因此張竑在聽到傅嬰的疑問後,耐心解釋道,
“方纔有江夏探子攔住我等,詢問我等姓名來因。
以我所料,此時那探子應該將此事彙報給了山上的張碩,也許那張碩正在山上某處觀察我等。”
“吾奉命替君侯出使,我自代表江東一國氣度,豈可顯露疲態與敵人面前,而落我國威風呢?”
“吾雖累,然相比君侯之顏面,江東之顏面,吾不能停歇也。”
張竑一番話,令傅嬰肅然起敬。
是呀,他剛纔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呢。
張竑今番是代替孫儼出使,若是僅僅是爬山就走走停停,一副力所不能及的樣子,
那麼被敵軍所知,自然心中會對孫儼及山下的吳軍起了輕視之心。
而這,會不利於接下來的招降。
在瞭解到這內因後,傅嬰亦不再勸。
這時不出張竑所料的是,就在不遠處的山頭之上,收到消息的張碩及甘寧正隱於樹木之上,
看着氣度不凡的張竑,正堅定的一步步朝山上走來。
看到這一幕,張碩不禁油然嘆道,
“張公名不虛傳也。”
張碩這一句由衷的讚歎引得甘寧也深有同感。
甘寧雖對名士之類的沒有什麼仰慕之情,但盛名之下,甘寧對張竑還是頗爲尊敬的。
張碩在說完這句話後,便領着甘寧快速下山朝快到半山腰的張竑走去。
張竑在走到半山腰時,看到了此處地上正躺着許多吳軍士卒,早上吳軍退軍退的急,這些遺體還未來得及清理。
在看到那些血肉橫飛,面目一片驚懼之色的吳軍遺體之時,張竑心中升起不忍之情,但這也更加堅定了他心中誘降甘寧的想法。
就在張竑因見吳軍士卒屍體而稍微止步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了小部隊快速行進的聲音。
在聽到敵軍來臨的聲響後,傅嬰立馬上前將張竑護在身後,而傅嬰所帶的十名士卒也將張竑圍在中心給保護起來。
之前張碩爲了觀察吳軍情況,早就命人將黃鵠山半山腰處的樹木都砍伐殆盡,所以半山腰處的視野頗好。
傅嬰向前方看去,就看到一支約百餘人的敵軍已經到了不遠處。
面對這突然發生的一幕,傅嬰如臨大敵。
他心中細細思量着敵我雙方的人數差距,雖說不知這支敵軍突然來此的目的是什麼,但傅嬰已經在想着最壞的情況下,他該如何應對了。
很快的,百餘人的江夏軍就到了傅嬰一行人身前。
在到來後,爲首的張碩看到一位雄將將張竑給護衛在身後,他就知道自己的到來引起對方的誤會了。
只是張竑乃是當世名士,他親自到來,自己若不親身相迎,待這事傳出去後,他勢必會遭受荊襄士子的無限非議。
而且他心思謹慎,若是讓他帶些許親衛前來相迎,他也怕被吳軍使團所害。
故而糾結之下,只能帶了百餘士卒前來相迎張竑,卻不想引起了這等誤會。
傅嬰冷冷的看着張碩一行人,他的右手已經握在身側的刀柄上。
看着傅嬰做出迎敵的姿態,張碩擔心引起誤會,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更何況吳軍來使乃是張竑,這要是因爲誤會而引起刀兵之爭傷了張竑,那麼他張碩最後的下場也絕對好不到哪裏去。
張碩連忙來到傅嬰身前十步遠,而後拱手對着傅嬰身後的張竑鄭重拜道,
“張公當前,吾特來相迎。”
張碩的低姿態並沒有讓傅嬰降低戒心,只不過其身後的張竑此時卻走出,亦對着張碩一拜道,
“張校尉安好。”
聽聞張竑此言,張碩大喜,他情不自禁地說道,
“張公竟識我也。”
心情大好的張碩此時也看向傅嬰,他見傅嬰身姿挺拔,膀大腰圓,乃是虎將之相,心中起了好奇之心,他問傅嬰道,
“足下乃是吳侯麾下何將?”
見張碩有禮有節,傅嬰也漸漸放下了心中的戒心,他對着張碩也一拜道,
“吾乃吳侯麾下督護校尉傅嬰是也。”
聽到傅嬰的名字後,張碩細細回憶,發現在他的印象中,出名的江東將率中並無此人,想來是孫儼新近提拔的軍中新貴。
但因爲傅嬰不是久負盛名的江東將率,張碩心中對傅嬰也不如剛開始那般慎重戒備。
這時張竑看向跟在張碩身後,被雙方一直忽視的甘寧,他臉帶和煦笑容對着甘寧一拜道,
“足下可是甘興霸。”
跟見過張碩畫像不同,張竑從未見過甘寧,但甘寧的那身特立獨行的裝扮早已經傳遍吳軍上下,張竑想不認識都難。
已經受慣了忽視的甘寧,見張竑竟然會主動對他施禮問好,他不禁有些受寵若驚,進而有些手足無措。
甘寧雖少時自學過經學典籍,但他未曾拜過名師,對禮節之數並不瞭解,
他不知道在面對名望,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對自己施禮時,自己該如何還禮。
畢竟他還從來沒被這麼對待過。
而不知所措的甘寧的表現被張碩看在眼裏,他心中不禁對甘寧起了鄙視之情,
真卑鄙之人也,枉費張公對他施禮。
張碩不滿的朝甘寧重重哼了一聲,在這一哼後,甘寧方纔恍然大悟般,連忙對着張竑還了一禮。
但這禮在張碩與張竑眼中,俱是錯漏百出。
張碩對甘寧愈發鄙夷,而張竑卻依然一副不以爲意的和煦面容。
甘寧也自知自己禮數不周,但面對自己禮數不周,張碩與張竑的不同表現,甘寧都看在了眼裏。
甘寧性格有恩必償,有怨必報。
人與相逢,及屬城長吏,接待隆厚者乃與交歡;不爾,即放所將奪其資貨,於長吏界中有所賊害,
這樣性格的甘寧心中對張碩開始忌恨起來,而對張竑,他心中的觀感越來越好。
在相互問過禮後,張竑主動對着張碩言道,
“今校尉特來相迎,吾心中不勝感激,校尉何不前方帶路,吾有要事與校尉於夏口中相商。”
張竑口中的要事張碩“心知肚明”,但在衆人面前他也不好直接點破,因此對張竑所請,他自無不可。
在張碩的帶領下,張竑一行人可徑直往山上走去,不用再特意規避那些張碩佈置在半山腰以上的暗哨,據點,所以速度加快了不少。
衆人心中皆有事在身,腳程極快,不過半小時,張竑一行人就被張碩帶入了夏口中。
在這一路上走來,張竑暗自心驚。
之前吳軍的進攻範圍始終無法越半山腰太遠,所以對着之上的敵軍情況,吳軍上下都不瞭解。
但隨着這一路走來,張竑才體會到了張碩在這夏口之上的佈置有多森嚴。
黃鵠山以險峻出名,特別越接近山頂,地勢就越險峻。
而在這險峻的地勢之下,張碩幾乎十步一哨,百步一崗,且每處門崗處皆有一投石機爲守,
待走到山頂時,就見張碩在這山上建了一處大大的山寨,寨門高大,以城門爲規格所建,寨門旁更是佈置了許多弩機,投石機,
且這山寨依崖而建,除了寨門外,並無什麼其他入口,
這樣的防守之下,哪怕今日吳軍順利衝到山頂,恐怕也會被這座山寨所阻,而無法拿下夏口。
張碩在帶路之時,也在悄悄觀察張竑的神色,見其見到夏口這固若金湯的防守而面露難色時,他心中頗爲自得。
在一路上來之時,他故意帶着張竑經過一些門崗,
他這樣做,是有選擇的在對張竑暴露一些夏口的防禦,這樣張竑在回去後,定然會對孫儼言及夏口之難攻,
也許就能讓孫儼起了退兵之心。
而到了夏口寨門前,張竑一行人正要進入時,他們卻被寨門處的江夏士卒所阻攔。
寨門的那位司馬,要張竑這一行人交出兵器方可入內。
面對這個要求,傅嬰勃然大怒,他拒不交出兵器。
在傅嬰的強烈拒絕下,寨門口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而不遠處的張碩,正眯着眼看着張竑一行人的舉動。
傅嬰拒不交出自身武器是有原因的。
他身負守護張竑的重任,豈可輕易交出手中兵器,沒有了手中兵器,在這如龍潭虎穴的夏口之中,他又該怎麼守護張竑。
但令傅嬰沒想到的是,張竑卻讓傅嬰服從司馬所言,令其及其餘十位吳軍士卒交出手中兵器。
張竑的這個決定,令傅嬰大驚,他正要相勸,但張竑卻執意要如此,他再次下令傅嬰交出兵器,
張竑的命令,傅嬰又豈能違抗,無奈之下,他只能極不情願的交出手中兵器。
而看到這一幕,本來還起了些許疑心的張碩,此時已經將心完全放進了肚子裏。
張竑一行人不過十數人,現今還全部將手中兵器全部交出,想來也不會是抱着歹意來的。
更何況,在他守備嚴密的夏口之中,沒有兵器的十數人就算有所歹意,他又何懼呢?
而張竑之所以讓傅嬰交出手中兵器,爲的正是消除張碩的戒心。
畢竟正如張碩所想,他所帶的士卒不多,在這有近三千守軍的夏口之中,
縱算傅嬰等人有武器在手,也是無法護他周全的。
況且,爲了心中的那個謀劃,降低張碩的戒心是完全有必要的。
張碩雖很尊敬張竑,但他畢竟是夏口守將,不會因爲自身的尊敬,而對張竑一行人完全信任。
而他在看到傅嬰等人交出手中兵器後,他當即大笑着迎過來,說要帶着張竑參觀夏口內部。
張竑面對此請,自無不可。
張碩帶着張竑在夏口內四處走動,除了一些機密的地方之外,對於一些守備森嚴的地方,張碩也不介意張竑參觀。
他這樣做的原因,也是想示敵以強,讓張竑及其背後的孫儼知難而退。
因爲這個想法,張碩帶張竑着重參觀了夏口中的武庫。
當張碩帶着張竑來到武庫之中,張竑看到那堆積如山的箭矢及石塊後,他的臉上適時浮現了震驚之色,
他不由得對着張碩感慨道,“有如此儲備在,怪不得我軍屢次強攻,皆是無功而返呀。”
張竑的感慨令張碩臉上露出笑容,他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在參觀完武庫之後,張碩延請張竑來到他的議事廳中飲酒,而張碩還令如今在夏口中的一衆閒着的司馬,將佐一同前來。
在衆人來齊後,酒席就已經開始。
在席間,張竑“圖窮匕見”,數次就要對張碩提出招降之議,但數次都被張碩有意的打斷。
在之前江夏探子就已經將張竑的來意告知了張碩,對於這點,張碩一點也不意外。
畢竟在今日強攻之後,孫儼感覺夏口不易拿下,所以動了招降之心,這點很符合常理。
在荊州與江東對立的這數年間,雙方對彼此將領的招攬就都沒停過。
雖然張碩有些自得孫儼會如此看重自己,且更意外孫儼會派出張竑這種重量級的人來招降自己,但他心中卻對投降孫儼並無多大興趣。
當今天下諸侯混戰,南北雙方俱有強雄。
今年官渡一戰曹操獲勝後,明眼人都知道經此一戰,河北袁紹元氣大傷,
從此他與曹操之間攻守易形,北方的第一諸侯,已經是曹操了。
而在這南方,雖然荊州與江東之間對抗,荊州敗多勝少,
但荊州國富民強,國力強盛,乃是當之無愧的南方第一強藩,張碩又豈有去強就弱之理。
況且張碩乃是黃祖一手提拔,黃祖對其有恩,自身的家眷又都在沙羨城中,
於公於私,張碩都沒有心思去背叛黃祖。
所以他特地將諸多夏口的將佐都叫來一起飲宴,一方面是爲了活躍氣氛,
另一方面,更是在衆人面前示其無私之心,以讓他們安心,更讓黃祖安心。
而在張碩好幾次打斷張竑之後,張竑似乎也知道了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因此閉口不提招降一事,反而與張碩談論其經史典籍來。
張碩原是黃祖家臣,黃祖出身安陸黃氏,自身也是個飽讀經書之輩。
在黃祖的言傳身教下,張碩雖說不是什麼大儒,但對經史典籍也充滿了濃厚的興趣,因此當張竑主動談起這個後,張碩興趣勃勃。
張竑是當世大儒,他對許多經史典籍的解說可以說是權威級別的。
在他的主動引領下,張碩聽得如癡如醉,每當聽到精彩處解決了他以往的不解時,他都會撫掌稱歎不已。
只不過廳中大部分人都是純武將出身,都對經史典籍毫無興趣,因此他們不久後就都離開了廳中。
到了最後,廳中只剩張碩、張竑、甘寧等寥寥幾人。
甘寧雖是草莽出身,但他有上進心,少時就會主動去自學經書,如今難得遇到張竑這種大儒講解經書,他也充滿了興趣。
賓主盡歡的情況下,時間過得很快,不一會,兩個時辰已經過去,這時張碩已經頗有醉意。
在感覺到自己有些醉了之後,張碩意識到不能再喝了,他畢竟是夏口主將,是絕對不能爛醉的。
這時他已經有了送客之意,
恰在這時,張竑主動言道,“校尉,天色已暗,加上冬雨來襲,吾可否在寨中休息一宿,明日一早再行下山。”
聽到張竑此言,張碩朝門外看去,果然天色已經顯得灰暗了。
而雨水滴答的聲音也傳入張碩耳中,這時若強令張竑下山,對張竑的生命安全是有威脅的。
張碩雖然不願接受招降,但他也不願張竑在他的管轄範圍內發生什麼意外,
再加上剛纔張竑一行人已經交出兵器,因此思考之下,張碩同意了張竑所請。
在同意張竑所請之後,張碩正要起身相送張竑,但張竑卻體貼得說道,
“吾觀校尉已有醉意,恐行動不暢,不若就讓甘司馬相送就好。”
張碩見自己的確已有醉意,故而便沒有多大疑心的同意了張竑所請。
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以上決定即將會讓其後悔終身。
畢竟任張碩想破腦袋也不會知道,張竑自從上山那時起,要降的就不是他這條柴犬,而是甘寧這隻蒼鷹。
對於相送張竑前去客房,甘寧心中也是情願的。
不僅是方纔張竑給了他尊重,更重要的是他意猶未盡,還想聽張竑繼續解說經書典籍。
張碩在安排了甘寧相送張竑後,他就起身到內室去歇息了。
而甘寧則是帶着張竑七轉八轉,來到了夏口中一處偏遠的僻靜所在。
在送張竑到門口後,甘寧就要離去,而張竑看到甘寧臉上那不捨的眼神,適時提道,
“若甘司馬還想聽一些經書之解,可入內來,吾願爲甘司馬解惑。”
張竑此請正中甘寧下懷,他臉上浮現欣喜之色,連忙應允與張竑一起進了房屋之中。
而一直守衛在張竑身旁的傅嬰及十位吳軍士卒,也很自覺地站在了門外值守起來。
在進入房屋後,張竑點燃屋內蠟燭,而後又用屋內火燭點燃了炭爐,取了一壺屋內的酒,放在炭爐上溫了起來。
張竑邀請甘寧坐下,在坐下後,甘寧一臉期待的等着張竑繼續解說經書之義,但豈不料,張竑接下來的一句話,令其臉色大變,
張竑對着甘寧一拜,口中言道,“吾替吾主拜謝甘司馬對凌校尉不殺之恩。”
張竑此話一出,感覺被窺探了心中最大祕密的甘寧心中殺意頓起。
但想起張竑方纔在半山腰對其的尊重,以及方纔在廳中不厭其煩的爲其解說經義的場景,
甘寧生生壓抑住了心中的殺意,
這時他的臉色已經變得嚴峻起來,
他冷聲道,“張公真智謀之士,既然你已經知曉此事,吾亦不推脫。”
“張公接下來意欲何爲也?”
“是否要將此事告知張碩?”
說話之間,甘寧已經將手按在了他腰間的手戟之上。
房外冬雨淅淅瀝瀝,房內甘寧殺心浮動,
在這劍拔弩張,生命危在旦夕的情況下,張竑卻猶如不自覺般,他緩緩說道,
“張碩乃我主敵人,我爲何要將此事告知其。”
聽到張竑如此說,甘寧心中的殺意稍微降低了一些,他問張竑道,
“既然無意告知張碩,張公又何必在我面前特意提起此事呢?”
甘寧之所以對張竑起了殺意,乃是覺得張竑有意以此事威脅他。
面對甘寧的詢問,張竑笑道,“因爲我主因此事,而對興霸起招攬之心也。”
甘寧乃是豪壯之輩,張竑知道對這種人,沒必要搞什麼彎彎繞繞的,直抒胸臆就好。
聽到張竑如此說,甘寧心中驚疑之心頓起,他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張公此番前來不是爲了招降張碩嗎?”
豈不料張竑卻嗤笑道,“張碩?一沽名釣譽之輩也,何能入我主之眼。”
在否定完張碩之後,張竑對着甘寧說道,
“吾主言興霸開爽有計略,輕財敬士,能厚養健兒,乃這世間真豪傑也。
吾主心多許之,方纔派吾前來相邀興霸共興大業。”
聽到孫儼對自己的評價,甘寧只覺中肯的很,他不禁嘆道,
“竟不知,吳主如此知我也。”
甘寧一向被人所輕視,懷疑,除了其好友蘇飛之外,幾乎所有人對其的評價都是負面的。
但如今從張竑口中得知,孫儼竟然對其如此瞭解並且看重,他心中的情緒一時之間有些五味雜陳。
情緒複雜的甘寧,取下還沒溫好的酒,爲自己倒了一尊,而後就一飲而盡。
冰涼的酒水順着他的喉嚨直入肚子,但想起自身以往所受的委屈,酒水再冰涼,也不如他此時的心寒。
看到甘寧如此作態,張竑就知道甘寧的態度已經有所鬆動了。
正如先前他所預料那般,甘寧應該是早有不臣之心了,不然他的態度不會這麼快鬆動。
張竑繼續對甘寧勸道,“日月逾邁。人生幾何,宜自遠圖,庶遇知己。”
張竑的話令甘寧深以爲然。
當年他率僮客八百人來投,可黃祖不僅不用他,還用財貨計謀分化他的部下,
導致他流失了五百兒郎,如今身邊只剩三百左右健兒,這點令甘寧一直深恨在心。
似此主君,實在是沒有必要再留在他身邊。
雖然甘寧有離開黃祖之意,但如今面對張竑的招攬,他還是不能下定決心,因爲他不知道孫儼對其的態度如何。
觀甘寧猶豫的神態,張竑繼續勸說道,“在吾前來夏口時,吾主曾對我言過一語。”
吾主言:“劉景升自有名字,然非吾敵也,況黃祖乎。
吾聞其戰卒甚少,若不開山讓城,金鼓一震,恐無法不得傷害山上之人,卿便在前具宣孤意。”
“吾且問興霸,君自料黃祖名聲之在海內,孰與鄙州故王景興,華幼魚?”
張竑口中所言二人乃王朗及華歆,皆是當世名士。
聽張竑如此問,甘寧當即答道,“遠遠不及也。”
見甘寧如此回答,張竑復又問道,“江夏資糧多少?器仗精否?士民勇果孰與我國?”
甘寧又答道,“不如也。”
見甘寧雙重否定之後,張竑最後言道,“平南將軍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誅李廬江,君所親見,南定山越,亦君所聞也。
今欲守孤城庸主,自料資糧,已知不足,不早爲計,悔無及也。
今大軍已次夏口,僕將還去,若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與吾辭矣。”
張竑的話語令甘寧頗爲意動,今日被張竑這麼一說,他才真正認識到了黃祖與孫儼的勢力之間是有云泥之別。
但甘寧心中還是有着最後一絲顧慮,他對着張竑言道,
“吳侯英明勢強,我已知矣。”
“然前有劉景升,今有黃祖,皆在我投後對我棄之不用,疑心深重,我今若投吳侯,其能保證對我重用不疑乎?”
甘寧的話語透露出了心中最大的擔憂。
實在是,他過往的經歷,令其傷透了心。
因此他很擔心孫儼是否會因他的過往經歷,也會對其不信任,如棄之敝屣一般。
但聽到甘寧是擔憂這個之後,張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吳主乃我徒,我深知其,其聰明有大略,絕非劉景升之輩可比,興霸可勿憂,早日投之方是上策。”
但張竑的這番言語還是沒有讓甘寧下定決心,見此情景,張竑收攏笑容,他收攏袍袖,對着甘寧許諾道,
“吾以自身名望爲擔保,吳主必不會因你過往經歷對你棄而不用。”
張竑此言一出,甘寧大受震撼。
張竑名望之深重,不是他這種武夫可以企及的。
如今張竑爲了招攬他這個聲名狼藉之輩,竟然願意用自身名望作保令其安心,這樣的舉動,是甘寧以往都沒有經歷過得。
甘寧大受感動當即起身,他拜道在張竑身前,充滿愧疚得說道,
“張公爲我何至於此,得吳主如此看重,寧願效死力耳。”
張竑扶起甘寧,對其言道,“吾主得興霸,猶如得上萬精兵耳。”
而後張竑又對甘寧言道,“今張碩妄仗天險阻主人前進之路,興霸有萬夫不當之勇,可有辦法爲主人清除此障礙乎!”
張竑的擔憂在甘寧看來卻不值一提,甘寧立刻答道,“張碩耳,鼠輩也,不足爲懼。”
“吾正愁新投明主而寸功未立,今夜我當取夏口奉於吳侯面前,以證明吳侯及張公未看錯我也。”
說完後,甘寧起身,對着張竑說道,“張公且飲酒,寧去去就來。”
張碩在飲酒後有些醉意,在寢室內安歇。
今日他其實挺開心的。
能夠得見天下名士張竑,並且得他親口招攬,這件事傳出去了,也是件倍有面子的事。
況且今日他還與張竑這等名士坐而論道了。
這讓張碩心中極爲滿足。
只是在他半睡半醒之間,他耳邊突然響起了嘈雜喧鬧之聲,這嚇得張碩醉意全無,當即從牀上起身。
夏口本質上是一座軍營,而在軍營中,最怕的就是深夜營嘯。
張碩大怒,他雖執法爲寬,但對於營嘯此事也是管束甚嚴的,因爲他深知此事會帶來什麼樣的惡劣效果。
到底是何人,敢在營中做此事。
張碩急忙喚來親衛瞭解情況,但親衛一直宿守在他門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但很快的,張碩的寢室內,便衝進了幾個滿臉帶血的將佐,他們在見到張碩後,當即向其哭訴道,
“校尉,甘寧反了,甘寧反了呀!”
張碩聽聞此事猶如晴天霹靂。
雖然他因爲黃祖的影響,對甘寧並無多少信任,但是甘寧突如其然的反叛還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很快的,張碩就意識到了一件很糟糕的情況。
爲了防備吳軍偷襲,他將夏口中大部兵馬布置在山上。
夏口之中只有一千餘兵力,且這一千士兵還分散值守四周。
若是在甘寧率領其所部有意的偷襲攻擊之下,夏口這座營寨是守不住的。
張碩想到這點後,當機立斷就要率領殘部前往寨外召集兵馬,但豈不料在他還未有所舉動的時候,他寢室的大門就被撞開,
而後全身上下被鮮血覆蓋的甘寧就率兵衝了進來,
在看到張碩的那一剎那,甘寧猙獰着笑道,
“校尉,借你頭一用。”
而後還不等張碩反應過來,甘寧就猶如一頭猛虎般,朝着他殺來
張竑在屋內細細品嚐着溫好的酒,在甘寧離去不久後,淅瀝的雨聲中就開始夾雜了人的尖叫聲及呼喊聲,
張竑知道這是甘寧開始動手了。
幸虧張竑所在的這間屋子比較偏僻,故而動亂一直沒有波及到這邊。
但聽得那耳邊不斷傳來的慘叫驚呼聲,
張竑不禁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今夜之雨水,能洗的淨今夜的血腥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