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两虎促动懒散汉
侍立在侧的高丑奴已瓮声开口:“郎君,正高高兴兴地喝着酒呢,叹啥气?嫌不够尽兴么?”
“非是如此。”李善道端着酒,将到嘴边,把酒放下,又喟叹了声。
王须达、陈敬儿、罗忠把目光投了過来。
陈敬儿說道:“郎君,怎么了?为何叹息?”
李善道重将酒端起,喝了半口,說道:“丑奴說的是啊,正高兴喝酒呢,不說扫兴的事!”举碗与三人,說道,“来,来,喝了這碗酒!”自饮而尽。
陈敬儿三人彼此相视,把酒也喝了。
喝了這一碗,康三藏与他小奴,将四人的酒碗斟满。
李善道說道:“再喝一碗!”
连喝了三碗,還要再喝时,王须达按住了他的手,說道:“郎君,俺观郎君像心有郁积,到底啥事,引郎君烦闷?郎君如有难事,尽請言来,只要有俺们能帮手的地方,必尽力效命!”
罗忠也說道:“是啊,郎君,啥扫兴的事?有用到俺们的地方,你只管說!”
“兄等真要问?”
王须达說道:“郎君請說吧!自为郎君部曲以来,深受郎君厚养之恩,俺们早想报答。俺们都是粗蠢的汉子,沒啥别的本事,就一身力气,但有用得着俺们处,舍了性命为郎君去干!”
“倒也不用兄等为我舍了性命。不瞒兄等,我這喟叹,其实正是为我等的性命喟叹。”
三人一头雾水。
王须达說道:“郎君此话怎說?为咱们的性命感叹?咱现在寨中,风平浪静,有甚……,郎君,莫不是昨晚在翟公置的软脚局上,听到了什么风声?寨中有哪位大头领瞧咱们不顺?”
他神色顿时紧张,但旋即,连他自己也觉得他這個猜测不靠谱,說道,“不对呀,咱们自到寨中,郎君也好,俺们也好,咱都本本分分,常日在這谷中,外出都很少,更莫提与人争斗了,不该有哪位大头领瞧咱不顺眼啊?”猛然想起一事,大惊說道,“郎君,是不是被徐大郎杀了的那几人,背后实有靠山,他们的靠山不敢寻徐大郎麻烦,所以改而要寻咱麻烦?”
這联想能力,李善道都沒想到的。
陈敬儿笑道:“三郎,你這净是瞎猜胡猜。就算那几個被徐大郎杀的背后有靠山,多大的靠山,能比徐大郎還大?郎君与徐大郎是甚关系?他不敢寻徐大郎麻烦,就敢寻郎君麻烦?”
“也是。”既不太可能是寨中的上位者要寻他们麻烦,王须达心放下来,问李善道,說道,“郎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真要是那几人有靠山,是那几人的靠山欲寻咱麻烦,事反而好办了,我等的性命不会有忧。我所說者,却是比三郎比猜的這個,更为难办。”
王须达說道:“請郎君明示,咋個回事?”
“我所說者,不在寨中,是在寨外。”
王须达說道:“寨外?”
李善道摸了摸颔下短髭,环顾他三人,說道:“今天拜谒徐公时,听单公讲了一件事。”当下讲单雄信部下的一团喽啰在东平遇到秦琼,被杀了個几乎干干净净此事,与他三人详详细细地說了一遍,說完,喟叹說道,“二百多喽啰,只逃回寨裡了十来個!三位贤兄,听到這件事的当时,我就在想,這要换了是咱们,遇上秦叔宝的是我等,咱這百十條性命会是何下场?”
罗忠讷讷地說道:“秦琼的大名,俺老早就听說了,說他身长丈余,腰围十带,使两根长槊!卢明月那等跺跺脚,震动河北的大杆头,都被他打败了,還有豆子岗的孙大王,也是他手下败将!俺還听說,便咱寨裡……”觑了下李善道面色,說道,“何止单公山头喽啰的這次败仗,此前就已是吃過他多次的亏。這個人,金刚、夜叉一类!咱要碰上他?”连连摇头。
——“豆子岗的孙大王”,指的是孙宣雅,孙宣雅自号齐王。在张须陀击败卢明月的前一年,亦即三年前,大业九年,孙宣雅与王薄、郝孝德等连众十余万,攻章丘,张须陀大败之,秦琼在這一仗中也立下了大功。章丘和祝阿都是齐郡的辖县,张须陀那时为齐郡郡丞,所以這两场大仗,都是张须陀为隋军的主将。而又同时,齐郡离东郡、汲郡不远,章丘、祝阿距离大伾山不過六七百裡地,加上這两场大仗,义军方面都是声势浩大,因罗忠等对此皆有闻知。
唯是罗忠听到的传言,居然把秦琼形容成“身长丈余,腰围十带,使两根长槊”,這未免就有点离奇了,但由此也足可见,秦琼做为张须陀帐下最有名的猛将之一,现在河北、山东之各部义军中的名头,已是甚为响亮。
陈敬儿說道:“怎会去北边的东平郡讨进奉?咱寨中多不是去荥阳、梁郡等地讨进奉么?”
李善道說道:“东平有了买卖,咱寨中总不能放過。再說了,我听徐大郎說,张须陀前年击败卢明月前,就因连败王薄、孙宣雅等十余支好汉,被狗县官任为了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咱就算只去南边的荥阳、梁郡讨进奉,也不是沒有遇到他帐下兵将的可能。”
這话其实是在“虚张声势”了,张须陀的主官现是齐郡通守,他主要活动的范围仍是北边的齐郡周遭,荥阳、梁郡等地离齐郡千裡上下之远,他帐下的将士是不太可能出现在這裡的。
事实上,东平郡与齐郡间隔着济北郡,此处已经不是张须陀部的主要活动区域了,之所以秦琼会出现在這儿,還是因为瓦岗寨的缘故,为阻瓦岗义军北掠,张须陀时会遣部下到东平。
陈敬儿說道:“张须陀帐下的猛将不仅秦琼,听說還有個叫罗士信的,才十来岁,就勇不可当,能披百斤重的精甲。张须陀打知世郎时,他杀一人,割一鼻,仗打完,鼻子装了一麻袋!”
和有关秦琼的传言一样,陈敬儿听来的這個有关罗士信的传言也是夸张有虚。罗士信刚从军时,年岁的确不大,才十四岁,但现在已经十六七了,虽仍不大,可也绝非是十来岁的孩童。
李善道沒有想到,秦琼、罗士信在這些绿林好汉中的名头会這么大。
倒也好,等於变相地帮助了他。
他叹气說道:“是呀!一個秦琼已是难当,還有個罗士信。两只大虫!单公派去东平讨进奉的那团喽啰,团头是单公寨中出名的勇士,喽啰且有二百多,却尚非秦琼对手,被砍瓜切菜也似,几杀了干净,诸位贤兄,试想一下,如当时领受山令,去东平讨进奉的是咱這伙人?咱才百十人,還沒它人多,恐怕被杀得会更惨,只怕一個都逃脱不掉。诸位贤兄!你们說,单公山头的這事,不知时也就算了,既已知了,我怎能不为咱兄弟们的性命担忧?”
举碗饮酒,又喝干了一碗,他說道,“罢了!不提這事了。也是怪我,好好的正在喝酒,不知怎的,蓦然想起了這事,却是扰了兄等的酒兴,来,来,喝酒!”
王须达、陈敬儿、罗忠,哪裡還有心情喝酒。
勉强陪着李善道喝了两碗。
王须达說道:“郎君,你与徐大郎相熟,将来若万一寨裡真点派咱们去东平讨进奉,能不能求徐大郎免了咱的差,换别伙的人去?”
李善道发现,這個王须达,怎么好像有点巴高望上?刚才头一個他想到的是“是不是得罪了寨裡的大头领”,這会儿又主意打到了徐世绩身上。
他担心是不是得罪了大头领,還就罢了,主意打到徐世绩身上,简直不入李善道的耳!
他要真是去求徐世绩,徐世绩肯定会答应,但回答却不能這般回答,因他假意說道:“求得了一次,徐大郎允了,咱還好意思再求第二次么?况则,若是因怕了张须陀,咱就不敢踏入东平半步,传将出去,三郎,我等哪個不是要脸面的好汉?還怎生见人!”
“是,是,郎君教训得是。”
罗忠說道:“可也不能送死去啊。”苦着脸,說道“這可怎么办!”
陈敬儿数窥李善道,說道:“郎君,俺敢有一问。”
“什么问?”
陈敬儿說道:“郎君是不是已经想到对策了?”
此话一出,高丑奴怪眼圆睁,扫向了陈敬儿,他正等着李善道给他暗示,便要接腔,引出操练的话头,却李善道暗示還沒有打出,陈敬儿先把他准备要說的话给抢了。
李善道也抬眼看了下陈敬儿,神色不变,心头暗喜,暗道:“话头若由丑奴引出,稍嫌生硬。好你個陈敬儿,诚可谓是老子正瞌睡,你枕头送来!”說道,“兄等皆无策,我能有何对策?”
陈敬儿說道:“郎君必是已有对策。是何对策,敢請郎君告示!”
李善道示意康三藏把酒满上,端将在手,迟疑不语。
王须达、罗忠遂也看出来了,李善道可能的确是已有对策!
两人急忙询问:“郎君,若有对策,干系到咱百余伙伴的性命,敢請便莫遮掩,就請讲出吧。”
“我是想到了对策,但這個对策有点难,我担心诸位贤兄畏难,不肯愿意。”
王须达說道:“郎君此话,从何說起!有啥难的事,還能比性命要紧?再难的事,也能做到!”
“四郎、五郎?”
罗忠和陈敬儿应道:“不管再难,都能做到!”
“那我就說了。”
王须达、罗忠、陈敬儿倾耳细听。
李善道放下酒碗,从容說道:“有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欲图即便碰上秦叔宝、罗士信,我等也不畏惧,至不济能保全性命,我想之再三,只有一個办法。這办法即是,自即日起,咱兄弟伙将散漫收起,把懒惰揣住,编伍成队,我等日日操练不辍!這样,纵然来日,讨进奉时,碰上了秦琼、罗士信,咱们一人力小,结阵力大,或堪能与一战。”
說到這儿,他顿了下,再度环顾三人,察看了下他三人的神色,见他三人或皱眉、或深思,都有意动,接着說道,“我的這個办法,却有一桩难处,便是一旦操练开来,那就日日不能停断,可咱们兄弟多是懒散习惯了的,倘若吃受不住,可就难办矣。”
陈敬儿最先开口,呲牙說道:“郎君的這主意,不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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