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山不容二虎
小名叫半夏的少女在听到老猎户朝着那少年叫了一声姜头的时候,莫名其妙多了几分懊恼。
她不喜歡懊恼,更不喜矫情,在她察觉到自己竟是因为個巧合而矫情的时候,她把视线从那個姜头身上挪开转移到了蒜头身上。
那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有着东北极寒环境下的棱角分明和让人不愿靠近的淡淡危险气息。
蒜头和姜头似乎才更符合這個地方的人取名的习惯,而不是扶摇這样的字眼。
因为知道了大哥叫叶扶摇所以少女对叶姜头的名字更为好奇,但她从来都是一個忍得住好奇的人,从她才刚刚懂得好奇這两個字是什么意思开始,她就学会如何藏起好奇。
藏起好奇很难,必须有极强的自制和敏锐的察觉以及不断的反思,然后付诸于行动......闭嘴。
因为刚才想到生姜与半夏所以瞬息而生的懊恼,少女忽然间又敏锐的抓住了蒜头和姜头這两样东西在這苦寒之地的重要。
這样冷的地方对人格外不友好,蒜可以让血液流动的更顺畅些,医书上是這么写的,而生姜除了可以中和半夏的毒之外還能驱寒。
于是,少女的好奇心逐渐转移到了那位母亲身上,那该是一個有学识又朴素的女人,敬畏严寒,所以只是用蒜头和姜头這样的名字来帮孩子自保而非对抗。
那她对命运的态度也是這样敬畏嗎?若是,那为何在這穷乡僻壤却给长子取名扶摇?若這是对长子的期盼,那她对次子又期盼什么?
就在這时候陆吾走過来压低声音說道:“咱们的东西足够,可要是带上更多的绳索之类就只能放弃一部分兵器装备。”
少女看着那個越看越像是一位将军的泥塑像是走了神,片刻后回答道:“先应付山。”
陆吾嗯了一声,回身吩咐道:“尽量多的带上绳子!”
“后边追来的人大概也快到了,前边的路不知道能不能過去......”
看起来冷静且有些傲气的陆吾在自言自语這些的时候,明显有些退意。
少女像是在听他的话,可视线却飘忽在不远处的那一老一少身上。
老猎户坐在那看着收拾东西,脸色绷着。
“我怎么会有你這样一個贪财的孙子。”
叶姜头一边认真的绑腿一边回应:“沒钱将来怎么给你风光大葬,前年你带我去镇上的时候我见過富户出殡,有纸马纸楼,還有几個看着就水灵的纸人,那时候我就给你相中了。”
老猎户愣了一下,然后骂:“小王八蛋。”
叶姜头绑好绑腿然后瞄了一眼大哥那边,然后从地上捡了两颗石子走過去。
老猎户看着他喊:“相中几個啊?细說,细說哪儿好。”
少女听到這话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走神。
而此时陆吾還在喋喋不休般說着:“自从咱大宁立国之后黑武就一直压着周边各国不许与大宁建立邦交,原本东韩和渤海都想给黑武当走狗,只不過渤海紧挨着咱们所以摇摆不定,现在黑武指使东韩要把渤海灭了,渤海真若灭国大宁就被东韩钳制住整個东北......”
少女看到叶姜头走到叶扶摇身边伸出手:“猜错的背。”
叶扶摇回答:“单。”
他收拾出来两個行囊,一個大一個小,相对来說,大的那個人若背着该像是背起個小山包一样。
叶姜头则得意的笑起来:“每次你都错。”
叶扶摇沒回应,看起来他对自己這個弟弟的态度和对外人的态度并无多大区别。
少女看着這一幕总觉得哪裡不对劲,也知道這不对劲和自己无关可就是想看。
她根本就沒有在听陆吾說什么,又或许那些话她比陆吾還要清楚的多。
陆吾则還一脸深沉的說着:“渤海国君本来也想给黑武当狗,可黑武嫌弃不要他,渤海丞相韩元载劝他向大宁亲善他又觉得大宁不如黑武,韩元载說,世人皆知太阳光盛而月光弱,我們這些晒不到太阳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挑剔月光够不够亮?”
他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见识般說着:“韩元载是個聪明有见识的,一路艰难险阻到了大宁却只剩他一個了,他才到咱這家却快沒了,病重临死還向陛下哀求救救渤海......”
這一刻陆吾看向少女眼神裡都是钦佩:“鸿胪寺那边一直想通過谈判施压,兵部已经在调集人马,可都来不及,兵马到了渤海都灭国了,咱们出兵又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若真能把渤海国君或是太子救出来,那就师出有名了......”
說到這他才发现,少女的眼神一直都在那对傻兄弟身上。
于是他看那两兄弟更不顺眼起来,尤其是那個明明土裡土气可還总表现的很冷傲的大哥。
少女此时却看到大傻把明显更重的那個行囊挂在叶姜头身上,而他自己却背起来一個小的。
猎户家裡只有一柄猎叉也被叶扶摇拎在手裡,叶姜头就像個背起一座山的可怜虫。
叶姜头說:“我赢了。”
叶扶摇看了看他,沒說话。
而那個看起来像是更疼叶姜头一些的老猎户对此却毫无反应,只是喊了一声:“蒜头,照顾好姜头。”
叶扶摇依然沒回应,微皱的双眉之间似乎還有些淡淡的厌烦。
他步伐从容的往前走,甚至沒有和雇主說過一句话。
而背着大行囊的叶姜头還在傻笑,吃的喝的御寒的都在他身上压的他弯了腰他却依然沒心沒肺。
“蒜头......呵呵。”
陆吾忍不住冷笑起来,本以为会激怒叶扶摇,可叶扶摇却连点反应都沒有,率先朝着山裡走去。
叶姜头走過的时候陆吾忍不住问:“你哥是個哑巴?”
叶姜头居然笑呵呵的回应說:“小时候听到他哭過,应该不是哑巴。”
陆吾愣住。
叶姜头說:“走吧,走到山顶最少也得两天,再耽误会错過宿头。”
陆吾嗯了一声招呼他手下那些精锐骑士跟上,战马和马车不得不暂时留在无事村。
少女像是漫不经心的走在叶姜头身边问:“我們沒有說過要去山顶。”
叶姜头笑:“那更好。”
明明从小就知道应该收起好奇心的少女,在认识這兄弟二人后却好像逐渐控制不住了她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森严戒律。
在她成长起来的那個环境之中,好奇真的会害死人,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在乎的人。
她看起来像是淡然从容可她终究也只是個才十六岁的少女,她从不愿意强行去认识什么人更不愿意被什么人认识。
也许是到了這样一個和她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她很想认识一下這個叫姜头的家伙。
“你为什么想把你哥送走?”
叶姜头以斜上角度看着天空說:“因为一山不容二虎,他走了,家业都是我的!”
在他俩身后的陆吾忍不住就笑了,心說自己在某個時間段裡竟然還怀疑過這小子的傻都是装出来的。
走在最前边开路的叶扶摇应该是也听到這句话了,但依然毫无反应。
叶姜头背着個重重的行囊走的却并不吃力,相对来說那些看起来精悍强壮的骑兵下了马开始登山之后還远不如他。
不是冬天但這裡依然冷的让人怀疑自己能不能熬過黑夜,为了印证這一点黑夜很快就来了。
大慈悲山对于想要征服她的人来說一点都不慈悲,她的挣扎抵抗足以让任何想爬上她的人万劫不复。
黑暗降临后十二個锐士很快就搭建起来一個简单的防御圈,少女和那個沉默寡言的车夫在最裡边。
哪怕他们以为自己准备的足够充分,大慈悲山的夜還是让他们明白了什么叫自不量力。
夜风袭来,那些穿着皮甲的锐士一個個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陆吾使劲儿往火堆裡又扔了几根干柴之后,终究還是忍不住骂了一声:“老子宁愿和那個什么狗扯的沙裡干子干一架,最起码不至于冻死在這。”
說到這他看向那车夫问道:“器叔,你觉得我打得過人熊嗎?”
器叔看了看脸色明显发白的少女,把自己身上的皮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但,似乎无济于事。
她从小体寒,知道的人不多,冬天大部分时候她都守着個火炉窝在廷尉府的案牍库裡看那些卷宗,或是在某個地方一次一次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练出汗水来。
“若真是能活到千斤重的熊王,皮毛上都是蹭的树脂和沾上的砂砾比你们的皮甲還要坚韧,說刀枪不入也许過了些,但寻常的羽箭根本打不穿。”
或许是想分散一下少女艰难御寒时候的注意力,不怎么爱說话的器叔明显话多了起些。
“莫說你自己,你带個五人队联手作战的话,工具齐全,再配合默契,兴许能赢。”
陆吾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凭我們手裡的黑线刀和连弩,還需五人队联手?”
器叔說:“還要折损一半,因为這是山裡。”
陆吾更不服气了。
他侧头看向那防御圈之外的两兄弟,心說那样两個傻货都能抬着個受伤的老家伙在熊王掌下脱身难道自己還不如他们?
他朝着叶姜头喊:“人熊真的很厉害?”
叶姜头回头看他,一边打开那巨大的行囊一边笑着回应:“厉害的很,有一個半你那么高,皮子扒下来能做两件大皮袄,风都打不透。”
陆吾冷哼着道:“那你们是怎么逃的?”
叶姜头掏出来一件很大的皮袄扔给大傻,叶扶摇伸手接住后迅速穿好,手裡拿着猎叉,注视着黑暗的山林。
叶姜头又掏出来一件大皮袄自己披上,然后才回答:“沒跑。”
陆吾笑道:“又吹牛逼,不過也对,一山不容二虎,你俩都虎,俩虎打熊瞎子应该能行。”
他手下的锐士全都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似乎在這一瞬间,山裡刺骨的风都沒那么可怕了。
叶姜头只是笑,笑的时候好像看了看那個蜷缩在火堆旁的少女。
器叔的眼睛裡,有光闪烁。
陆吾也在笑,笑着笑着就发现叶姜头把那件大皮袄脱下来,走进火堆旁边后把皮袄放在少女身边:“穿上吧,风打不透。”
少女拒绝:“你呢?”
叶姜头笑起来的时候,火光照亮了他洁白的牙齿和纯澈的眼神。
他說:“我沒事,你可别冻死了,你死了谁给我钱?我阿爷那纸人還指望着你们呢。”
他一边往防御圈外边走一边說道:“你们可别骗我,我們沒见過银子,其实也不知道,五百两有多少。”
他說到這回头看向少女:“皮袄有帽子,可以戴上。”
少女莫名其妙的听话,穿上皮袄的时候往后翻了翻,果然翻出来個连在皮袄上的帽子,在戴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帽子,是一個巨大的熊头。
叶姜头出了防御圈之后在行囊裡翻出来個满是补丁的破棉衣裹在身上,而叶扶摇在這一刻回头看了他一眼,丝毫也不掩饰那看一個白痴一样的眼神。
嫌弃的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