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最是年少不矫情
见叶姜头从包裹裡摸索出来一块干硬的饼子配着冷水吃,陆吾起身离开火堆。
他把热水递给叶姜头后又把自己带的肉干递過去些,叶姜头接過热水后满眼都是欢喜,却把肉干塞进衣服口袋裡,显然沒打算吃。
陆吾问:“你为什么叫姜头?”
叶姜头笑着回答:“因为我娘让我叫姜头。”
陆吾心說這算什么答案,然后想了想好像這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還想问什么的时候,只捧着水杯暖了片刻的叶姜头就起身将热水递给了他哥。
那個闷葫芦一样的家伙也沒有任何表示就把热水接過去,一口一口的喝着。
“我给他的!”
陆吾莫名其妙的恼火起来,大声朝着叶扶摇喊了一声。
這次叶扶摇回应了,简短且生硬。
“他不需要。”
听到這四個字陆吾立刻就按捺不住火气,上去一把抓向叶扶摇的肩膀:“把水還给我!”
叶扶摇纹丝沒动。
在长安城那座新建的集合了许多青年才俊的学院裡也小有名气的陆吾脸色一变,更生出好胜之心。
他持续发力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暴起,而叶扶摇站在那完全无视他依然一口一口的喝着热水。
直到這一杯水喝完后叶扶摇把杯子扔给叶姜头,叶姜头接住后趁着杯子還有余热温了温手心。
火堆旁边的少女本想让陆吾回来,可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念头最终并未开口。
被叶扶摇无视了的陆吾莫名发狠,另一只手朝着叶扶摇的后颈抓過去。
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叶扶摇的瞬间,叶扶摇忽然弯着腰往前冲了出去。
“想跑?!”
陆吾发力要追。
然后他就看到叶扶摇朝着黑暗之中伸出手,下一息那只大手就攥着什么东西扯了回来。
陆吾在看清楚后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下意识迅速后撤。
叶扶摇左手攥着一头狼的嘴巴硬生生把狼拖出来,那狼张不开嘴发出呜呜的闷声四腿乱蹬又无济于事。
也许是因为恐惧,那狼在挣扎的时候還洒出来些尿液。
陆吾此时才反应過来立刻喊了一声:“戒备!可能有狼群!”
十一名锐士立刻起身,左手抓了连弩右手抽出横刀。
“沒狼群。”
叶姜头看了看那狼說道:“母的,夜裡還找食儿,应该是孤狼還要养崽儿,它听到声音踅摸過来的。”
叶扶摇左手一抖一扭,那母狼的脖子先是折了個弯又旋转了一圈,他随手把尸体扔向火堆那边,然后又变回了那個木头人。
陆吾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烫,在這样的环境下别說叶扶摇他好像连姜头都不如。
越如此,越是火气大。
他怒问:“你想砸谁?!”
器叔在他身后說道:“趁着還沒凉透把血放一放,剥皮留肉沒准用的上。”
陆吾這才醒悟過来,转身看向那母狼的尸体抽出匕首,走了两步后把匕首扔给手下一名锐士:“按器叔說的办。”
接了匕首的锐士脸色格外难看,犹豫了好久最终想到了叶姜头应该能干這事。
他看向那叶姜头所在,一怔。
叶姜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沒了。
少女看到了,就在叶姜头說完那句這是一头孤狼之后就猫腰冲进黑暗中。
她還看到了,叶扶摇也看到叶姜头冲进黑暗但沒阻拦。
這個大哥对自己的弟弟,似乎有些不在乎?
可叶姜头很快就回来了,怀裡還抱着一個叫声奇怪的小东西,他把那小东西塞进自己怀裡暖着,那小家伙把头从领子裡伸出来的时候被叶姜头捂住了眼睛。
此时,那锐士正在给母狼放血。
“奇怪了,孤狼還有個孤崽儿。”
叶姜头看向叶扶摇:“我就先带着。”
叶扶摇沒回应,好在這不回应也不算反对,所以叶姜头又笑了笑,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沒心沒肺。
而此时器叔递给少女一杯热水后压低声音說道:“是個又累又不讨喜的大哥。”
少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实则在想的還是那座泥塑。
她当然早就看出来叶扶摇是個什么样的人,那個冷硬的闷葫芦在表现炽热的时候用的方式都那么不讨喜,又或许,他不屑于讨喜于别人。
他让叶姜头背着那個很大的行囊当然很讨厌,可吃的喝的御寒的东西都在那個行囊裡,一旦出现什么意外背着這些的叶姜头反而是最容易活下来的人。
陆吾递给叶姜头一杯热水而叶姜头给了叶扶摇,叶扶摇理所当然的喝了且還說了一句他不需要。
是因为他确实更需要這杯热水,他一直都在时刻准备着应付一切突如其来的危险。
“当弟弟的也好,他是觉得,他大哥不该为了他埋沒在這深山老林裡。”
器叔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小名叫半夏正经名字叫高清澄的少女眼睛裡忽然有些光闪烁,因为她好像猜到了那個泥塑可能是谁。
她从六岁就开始在廷尉府裡看卷宗,十年来是那些卷宗裡的文字陪着她一起长大。
所以当她再次看向那两兄弟的时候,心情更加复杂。
她知道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明天一早就让那两兄弟回去,自此之后也不该再有任何牵连。
算算時間,十几年前那個持枪将军掀起来的风浪现在還有余波。
恍惚着她低头看着身上這件熊皮袄,到嘴边的话又消散于在一念之间。
她答应過那個叫姜头的少年,要记住他哥的名字。
那少年心中關於他哥最美好的向往,也都在那两個問題裡了。
你是从长安来嗎?
你還回长安去嗎?
高清澄闭上眼睛,器叔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也不再說话。
良久之后,高清澄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的說了一句让她生平第一次犯错的话。
“回长安之后任何人不能提起那座泥菩萨。”
叶姜头微微怔住,叶扶摇骤然回身平静眼神裡竟罕见的出现了些许感激但一闪而過。
“叶姜头你過来。”
高清澄轻轻叫了一声。
叶姜头猫着腰到近前,把闻到血腥味想要钻出头的狼崽子按回怀裡。
他问:“什么事?”
高清澄问他:“你想過离开大山嗎?”
叶姜头笑着点头:“想過啊。”
高清澄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大山?”
叶姜头沒回答。
高清澄平静又郑重的对他說:“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但我也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不等叶姜头问是什么,她已经继续說了下去。
“除了长安之外的任何锦绣繁华我都能给你们,唯独长安不行。”
她不想骗這個少年,她不想让這少年眼神裡失去纯澈。
不等叶姜头回答,叶扶摇已有回应。
“好。”
高清澄微微松了口气,沒有继续去等那個被人喊做叶姜头的家伙也给她答案,因为她刚才的话,本来就不說给叶姜头听的。
叶姜头看看高清澄,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像是刚打了一场仗一样满目疲劳,他看看大哥,大哥已经转過身去背影更加孤寂。
到了第二天一早众人继续赶路之后,大家都很默契的好像忘了昨天晚上高清澄說過的那些话。
就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们上山之前說的话......他们只是来打猎的。
她沒說過她要来山顶,可她的目标就是山顶。
大慈悲山的這一侧好像被利刃削断了似的,悬崖之上的人似乎還能感受到不知几万年前劈山那一刀的森寒冷冽。
“把绳子接上看看能不能够着底!”
陆吾兴奋也紧张的喊着,他往下看的时候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弃他而去了。
“叶姜头。”
在众人忙碌着接绳索的时候,高清澄把熊皮袄脱下来递给那個话痨少年,可是這個话痨,已经快一天沒怎么說话了。
人总能预感离别,所以预支悲伤。
叶姜头摇头:“你穿着吧,那边更冷。”
高清澄說:“我不想骗你,我們确实是必须去那边,我......”
叶姜头笑容依然坦荡纯真:“我知道你不想骗我,你只是不能說。”
高清澄沒矫情着把熊皮袄還回去,她从那個漂亮的鹿皮囊裡取出一块牌子递给叶姜头:“礼物唯有交换的时候才能让人开心。”
叶姜头也沒矫情,把那块不知道什么材质漂亮且沉重的牌子贴身收好。
高清澄笑了笑:“你保重。”
叶姜头看了看那些锐士后眼神裡闪過一抹担忧:“你更该保重。”
就在這时候陆吾脸色难看的說道:“绳子好像够不到悬崖下边,這可怎么办?”
他们背着很多绳索,连起来却依然不够长。
叶扶摇看了看峭壁上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横松,他将绳索一头绑在自己腰上:“我先下,所有人依次下到那棵树上,然后我再下,到崖底接你们。”
高清澄道:“你沒必要過去。”
叶扶摇回头一字一句的說道:“凭你手下這些人,真能办成你想办的事?”
他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语气凌厉:“不管你们想去那边做什么,你们都不可能是朝廷选派出来的,這些人装备齐全对你也忠诚,但他们是一群新兵沒错吧。”
說到這他先是看了看器叔又看了看陆吾:“除了年长的也就他還强一些,只是一些......选這样一群人冒险去渤海,除非朝廷能用的人都死绝了。”
陆吾张了张嘴,罕见的沒有怼回去。
话痨的叶姜头今天话少,话少的叶扶摇今天话多。
“我只是不想欠谁的。”
叶扶摇绑好了绳索走到叶姜头面前,弯腰,额头顶着额头,手勾着叶姜头的脖子。
“到今天你整十六了。”
“嗯,十六了。”
“以后别人问叫什么,你就正经的告诉他们說......你叫叶无坷,不是叶姜头。”
這一刻,高清澄终于明白了那位有学识又朴素的母亲对抗命运的選擇......长子扶摇而上,保佑次子无坎无坷。
以至于她這個外人,都忍不住的觉得做大哥辛苦。
叶扶摇站直了身子,叶无坷抬头看着大哥,這时候阳光在大哥身后,大哥的脸有一圈金色的环。
叶扶摇轻声說:“只有你知道我是多不想听到那句话,蒜头啊,照顾好姜头,好像不提醒我就忘了一样......可是现在我忽然明白過来,阿爷是在跟我道别,老狐狸总是能猜到所有人前边。”
他抬手揉了揉叶姜头的头:“记住,只能我回来接你。”
說完這句话他转身下了悬崖。
高清澄是最后一個下去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這座陌生的山有些不舍。
抓好绳子的那一刻她想问叶姜头,真的只有你哥来接你你才会离开這座大山嗎?
但她真的是不喜歡矫情的人,所以她朝着叶姜头扬起一個大拇指也扬起一個灿烂到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嘴角,然后顺着绳索滑下去。
叶姜头站在那棵绑着绳索的树旁边,抬着头的样子像是以为這样就能战胜眼睛。
可就在這一刻那绳子忽然间断了,叶姜头几乎是在同一時間两只手都伸了出去,右手一把攥住下坠的绳子,左手一把攥住树上的断绳。
少年仰头发出一声咆哮,怀裡的懵懂小狼钻出来跟着嗷呜一声。
骤然下坠又骤然停住的少女知道自己只转瞬间就已在鬼门关裡一进一出,她看向高处看不到那少年于是心念如刀刻下那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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