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穆清眉梢挑了挑,“当兵的可沒有用這個语气和上级說话的,你坐下。”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個树墩。
兔子看了看她,听话坐下,却见穆清要去掀他的衣摆。
他脸一红,一把抓住穆清的手,“你、你干嘛?”
“松手!”穆清淡淡掀起眼帘。她平时对兔子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柔和,如今却摆出了一副冷漠态度。穆勇军裡谁人不知穆清是一個杀伐果断、严守军纪,平日裡不太好亲近的人。
可偏偏兔子不怕她,他如今太了解穆清了,她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想让他回京。他才不会让她如愿。
不就是看個伤口嗎,兔子垂下眸,松开手,他装作毫不在意,若无其事道:“其实真的不疼,只是看着严重了点,我還能走,不会拖后腿的。”
穆清撸起他的裤管,指尖抖了抖。那腿上大片冻伤的乌青色,膝盖处严重的地方是紫黑色的,有些肿起一块包,看起来甚是可怖。
只是看着严重?她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那紫黑色的地方,她细细看着兔子的眉眼。
兔子小幅度皱了皱眉,又很快恢复,他不自在躲避穆清视线,又因为自己难看的伤腿裸露在穆清面前而感到难堪,他耳尖发红,低声道:“你看,我還能走。”
兔子试图站起来。
“坐着!我不让你站起来之前,你都在這儿好好坐着!”穆清瞋目竖眉,右手死死压在他的肩上。
兔子愣了愣,“好。”
“我马上就回来。”穆清站起身来,快速离去。
兔子眨了眨眼,她去干什么?
突然,他听到一些声音,兔子敏锐转過头看向密林深处,一個身影一闪而過,他眯了眯眼。
很快,穆清回来了,她還带来了军医。
“這個腿的情况看起来不好啊,得要静养才行,不然有可能会残废。”军医诊治后和穆清道。
穆清沉默片刻,她遣退了军医,淡淡看着垂着脑袋的兔子,“听到沒,会残废的。”
兔子闷声:“我的身体我清楚,我挨了一年的鞭子都沒出什么大事儿,這次也不会有問題的。”
他扎好自己的裤腿,挣扎着站起来,谁知下一秒穆清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压着怒气质问他:“不会有問題?军医說会残废你是听不懂還是装傻充愣?你要是有那么大的能耐,当年你還会被人打嗎?”
兔子虽然沒有被拎起来,但他一下子察觉到心底空荡荡的,一股无名孤勇涌上了心头,他红着眼眶回:“我說不会残废的,你为何不信我?我說我能保护你的,你为何也不信我?穆清,你为什么不给我一点点的机会,哪怕我真的残了真的死了,我也认了。”
“我只是想要保护你而已。”他抽了抽鼻子,咬紧了牙道。
穆清逼近他,一個字一個字从牙齿裡蹦出来:“我不需要你保护,你算什么,你以为自己有点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以为让陛下下旨我就必须要照办了?兔子,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和你讲清楚,你在我眼裡就和宁桑是一样的。”
热息尽数喷洒在兔子的脸上,他不舒适地往后躲了躲那凌厉的气势。
“什么?”兔子懵了,在穆清的眼裡,他就是一個有权势的纨绔子弟?這個认知让他感到心寒。宁桑算是一個年轻有为的王爷,那又为何和宁桑像了?
“宁桑喜歡我,六年前他随我去了战场,结局是怎样的你沒看到?你现在的做法和五年前的宁桑又有什么区别?我不喜歡他,就算他替我当了一箭差点就死了,他给我的只有困扰!兔子,我知道你因为喜歡我才想保护我,我忍了你那么久,你别逼我对你厌烦。”
穆清的声音很低,却像尖锐的锥子一样,将刚刚那些话一個字一個字刻在他的心上,他迷茫无措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她,血液似乎停止不再流动,只有心在流血,红色的血液一点一点变成了白色。
兔子酸着鼻子一遍遍回想那话的意思。
穆清知道他喜歡她。
穆清对他這样的行为很困扰。
在穆清眼裡,他和宁桑一样,让她厌烦。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发白,少年兔子经常流露出来的脆弱此时暴露无遗,无措的、柔软的、任取任夺的感情此时此刻像是一個出丑的笑话。
神明对信徒那微小的爱意丝毫不屑。
他的最后的信仰,被神明嫌弃压到了水中,从此以后,他沒有了救命稻草。
穆清說完這一番违心的话,她冷冷地松了那衣领,丢下一盒药膏,“我不喜歡你,甚至可以說厌烦,你大可不必为了我放弃你的一双腿,也不必想着保护我去上战场,我不会领你的情的。”
我不喜歡你。
這句话像是斩立决的令牌被官员甩到了兔子眼前,他的感情被宣布了死刑。兔子浑身都在发抖,他眼前水光朦胧,他几乎看不起穆清的表情了。
“抹上药,我派人送你回京。”穆清說完转头就走,大步流星,好似他像個她一走慢些就会被他粘上的狗皮膏药。
兔子伸出手在空中抓了抓,扑了個空,那手苍白无力收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的心肺被猛兽撕开了個巨大的口子,伤口在呼啦呼啦往外面流血,酸胀的痛意远比那天跪在皇宫裡双腿的麻木痛意来得猛烈,他快要承受不住。
汹涌澎湃的恐惧一点点吞噬掉他,他快要窒息。
兔子沒什么剩下的了,也就沒什么可以失去了,他突然就感到浑身充满悲切的轻松。
“将军,你就厌烦我吧,我不在乎。”他缓缓道。
穆清听到那颤抖的声音,她脚步慢了慢。
“对于将军来說,死算什么,背后就是這宁国的江山,将军誓死都会守护;对于我来說,残废和死也算不了什么,你說得沒错,我就是喜歡你,我不敢和你說,可我也无法完全忽略自己的内心所求。
我的心和我說,它需要你,就算将军不喜歡我,它還是和我說,它需要你。我控制不了它,我也不想去控制,我只有遵循心裡所求的,一直往前走,到最后不后悔就好了啊。
我知道,将军不想听我這些胡话,這些话我也就說這一次。我是不会回京的,反正将军也厌弃我,以后我尽量不出现在将军面前,将军就当作兔子這個人已经死了吧。”
兔子盯着她的背影,艰难說完這些话。
除了穆清外,他已经沒什么好失去的了,若穆清都要远离他,他余生活下去還有什么意义?
穆清顿下脚步,侧過身来,“我很后悔,早知道当年我就不救你了,现在换来的是麻烦缠身,是我错了。”
最后,她连眼神都沒施舍给兔子一個,就别過头,抬腿走远了。
兔子愣住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来。
她原来一直都在后悔啊。
那日东街暖和的阳光下,把玉手伸到他面前、想要扶起他的意气风发的女将军,原来一直都在后悔啊。
从最开始,他就错了。是他在妄想,他以为穆清哪怕不曾喜歡他,也是把他当作知心好友的。
所有的一切都错了,他彻彻底底输了。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兔子,你這些年,苦苦追寻的,居然只是一句她后悔了。
可笑,可悲,可叹。
他如行将就木的老人,颤抖着坐到树墩上,将下巴搁在发痛的膝盖上,以一种自虐的性质去捏自己的腿,可身体上的疼痛完全覆盖不了心裡的痛苦。
红链和他說過,作为妖族,要当一個多情烂种的,不要去做那神情专一的,不然难受的只有自己。
是啊,真的好难受。
那颗心无比煎熬。
兔子沒有力气继续搭帐篷了,双目失神,他右手却紧紧抓着那药膏,青筋暴露在那骨节分明的手上。
“想哭就哭吧,别憋着。”狐仙从丛林深处走来,她怜惜地摸了摸兔子的脑袋。
兔子摇摇头,他若无其事扬起通红的眼看着狐仙,问:“你怎么跟来了?”
“你又不在府裡护着我,我在荣王府天天看着红链那张臭脸,心裡不舒服就出来了。穆清那個小姑娘,她說的话是挺伤人的,但是,她最终目的只是想让你伤心离开回京,你应该看得出来。”狐仙吸了口烟,望着为爱迷茫的兔子好心开解。
“无论她說什么,我都不会回去的。”兔子坚定不移道。
“傻兔子。”狐仙嗤笑一声,“有人来了,我先离开。”
“嗯。”兔子见她化作一只红色的狐狸奔向密林中。
秦云从安营的地点跑了過来,他气喘吁吁道:“我可好一番找你,刚刚主将叫副将来找你,我来通知你一声,你快点去主将的营帐。”
“我刚刚已经和将军见過一面了。”兔子淡淡道。
“哦哦,那就好,荣王和主将的关系一定很好吧。”秦云笑呵呵道。
兔子漂亮的眼珠轻飘飘一转,落到秦云身上,“第一,不要叫我荣王,叫我林免一;第二,你刚才不是躲在密林裡面偷看我們嗎,我和主将的关系你怕是听得一清二楚吧。”
他语气不轻不重,那双清澈的眸子全锐利极了,生生戳到秦云的心底。
秦云笑:“林兄弟,我這才刚来,根本就沒见到你和主将见面啊。哎,有可能是有士兵跑到深林裡去捡柴火,让兄弟误会了。”
“哦,大概吧。”兔子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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