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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杳杳云瑟
晨光打在她未施粉黛的侧脸上,姜与倦甚至能看清那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她却不敢再与他对视,而是微微垂下头去,长发滑至胸前,脖颈弱白而纤细,像是一手就能握住。

  她轻声地說:“妾只是一個小小的奴婢,见识短薄,身无长处,可能连地上的泥土都不如。但在妾心裡,进了通明殿,就是嫁给了您。您就是妾的夫君,是妾的天。”

  “是殿下给了妾在身边伺候的福气,妾這一生都是属于您的。”

  “愿妾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含情脉脉,语气缱绻。

  红霞飞面,憋气憋得脸蛋通红。搜肠刮肚,才挤出两句话本子裡才子佳人的情话。

  說着自己鸡皮疙瘩落一地。

  姜与倦也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不自在地别开脸,表示:“哦,知道了。”

  “……”這么冷淡?!

  白妗不可置信,被他像赶什么一样赶走了,身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她愣了半天,才黑着脸走掉。

  那扇门后,姜与倦自己重复了一遍,“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說到一半,就嗤笑出来。从沒人对他說過這么大胆的话。

  毓明太子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奉承与谄媚,像這样直白又羞怯的小女儿心思,压根沒有机会接触。

  有一瞬间,他被那种不加掩饰的纯粹击中,可也仅仅是一瞬间。

  立刻就有种微妙的被蒙蔽的感觉。因为這個女子给他的直观感受实在過于矛盾。

  說她是個普通的婢女,为何数次作出逾越之举而浑然不觉。

  若說她不是,那又为何弱不禁风,沒有半点武力,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实在是太過矛盾,矛盾到忍不住想探究,那究竟是不是一层面具。

  作为毓明太子的“启蒙”婢女,荣升“白内人”的白妗有幸被赐居通明殿偏殿。

  過后,太子又赏赐了一套崭新的衣裙,附言“赔礼”。

  简洁两字,惹人遐思。

  衣裙遵循他的审美,上襦是毫无新意的米白色,点缀了羽毛绣纹。下裙则是淡青色,连裙底的绣花也规规矩矩。

  送礼的常侍意味深长,乖乖,這么激烈连衣裙都搞坏了。

  白妗看一眼兴味索然,却撑起個浅浅的笑,移步上前,将一早准备好的银锭子放进他手裡。

  “多谢崔常侍,劳烦常侍转告殿下,妾甚心喜。”說着抚過那套衣裙,回想那一日房中杜茵抚摸袖衫的神色,仿出了個类似的,侧颜温暖而明媚。

  崔常侍见状,露出個欣慰的表情。

  “她真這么說?”姜与倦转過脸来,笔上浓墨饱蘸,還未滴落。

  常侍点头:“一开始见着小人,不咸不淡的,听說是殿下赐衣,立刻便上前了,我出来时回头看,那眉眼裡都带着笑呢。”

  姜与倦落笔:“你收了人多少银子?”

  崔常侍哀嚎:“殿下,小人冤枉啊!实在是看白内人真情流露,才觉着应该說给殿下知道。殿下這么多年第一次对一個女子上心,小人得小心对待不是。而且银子什么的,她還不算大头的,往常那些想巴结殿下的,那可是一出手就吓死人。所以呀殿下您想,小人有什么理由,帮着個小小内人蒙骗殿下呢。”

  說罢狗腿一笑。

  姜与倦斜睨一眼,有沒有人来告诉孤,這家伙到底贪了多少钱?!

  因太子素来对亲信十分宽纵,崔常侍与他一同长大,交情過命,這些话倒也不值得他在意。只是给了個眼神:

  “再這般沒规沒矩,就跟斩离换岗吧。”

  幽均卫首领兼任东宫侍卫长的斩离,每日鸡鸣便会到演武场负重奔跑,再与人对擂数十回合。

  崔常侍立刻:“小人知错!”

  他赶紧上前乖觉地研磨,觑了眼殿下,他穿一身青灰色立领长衫,玛瑙扣子一路扣到最上,密不透风的。面容温文秀雅,许多时候却也挺严肃。

  沒想到私底下那么……狂放啊。

  看来昨夜殿下很让人满意嘛,并沒有他跟嬷嬷担心的那回事。

  眼神瞟過来,一接触,姜与倦同为男人哪裡不知道什么意思,立刻皱眉:

  “研墨就研磨,乱想些什么。”

  崔常侍再次摇头,“小人不敢。”

  嘴却咧着,欲盖弥彰。

  姜与倦下颌线绷了绷,却默了,并不想解释什么。

  他曾设想過。假如他的直觉是错的。這一次真的是他自负?

  昨夜過于草率的决定,以后该如何收场。

  想到包括崔常侍在内的人的反应,姜与倦深深蹙起了眉。

  那少女,本是东宫外的人,司经局的差事比别处也清闲,半個文职,還算自由。

  按照大昭规矩,二十五岁便可自赎出宫。可自被他选中,踏入通明殿起,就代表這一生都是东宫的人。

  于情之一字上,毓明并无造诣,却也知一人心、不相离有多么难能可贵。

  他尊重這样的情感,即便不能回应,也会报之以琼瑶。因他在深宫长大,见過太多白头宫女。

  他想起前朝,太行皇室的开国皇帝。那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帝王,可他一生只有一位妻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百年之后同葬帝陵。而高祖在位期间,同样四海升平政治清明。

  礼部尚书曾为帝师,从拜太子太傅以来,便与他說過许多太行高祖的事迹。

  他从小就满怀憧憬,希望到自己继位,即便不借助裙带关系,也能创造一個开明盛世。

  生来情感寡淡的毓明,向来觉得,身边只需一個人便够了。

  杜茵很完美,不论是品貌、還是才情都符合贤妻的一切特质。

  他与她一同长大,日积月累,看着她长成足以适配皇后之位的模样。

  可一個人的出现,让二十年来的定数被打乱,虽是微末,却也令他惊讶。

  但那個女子并无错,假如,她真的是她,不是别的什么人。

  這样一想姜与倦的心裡升出些歉意。

  故才让崔常侍赠衣,给她安排了新的居所。在未确定之前,权且信她,暂时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罢。

  但愿她,不会让他失望。

  最后一笔划過,姜与倦将纸笺折好,装入信封中,以朱砂封口。

  “你去一趟奉常寺,将這信转交给魏大人。”姜与倦淡道,“务必保密,此事决不能有第三者知道。”

  崔常侍也凝重起来,郑重接過:“小人明白。”

  姜与倦负手,心中算着冠礼的日子。窗前的桃花树卷起了花苞,這是二十年前,那位娘娘亲手种下。

  春来得這样悄然。

  但愿东府中那人能配合一些。他其实并不想太为难,毕竟是故人旧识,他并不愿故人在九泉之下寒心。

  可事关国本,先公而后私,容不得他顾念。

  姜与倦眉心微蹙,眸裡如浓墨涌动。

  另一边,常嬷嬷乐滋滋地向凤仪殿通报。

  皇后听罢欣慰点头。

  她深知儿子性情,从来不热衷男女情爱,倘若娶了正妻,在登基之前,恐怕是不可能纳妾的,光看他這整整二十年,身边从无安置侍妾便知。

  外面人以各种名头送来的美女,都是拒了,或遣到别的宫裡。

  他从小都是個极有主意的,她很难改变,只能潜移默化。

  杜茵虽是她亲自挑选的太子妃,可东宫的后院,也算是后宫的一個小小缩影,需得有個平衡。

  若是光他们杜家占了大头,陛下就算一直放心着,几個御史参本上去,也该疑心了,到时给人钻了空子,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她让常嬷嬷挑选侍妾、又送杨花落尽,带人到太子跟前,选個可心人儿侍候,就是這個道理。

  先挑几個家世清白,性情好的,服侍着太子。自古男子,谁不三妻四妾,更何况他可是未来的皇帝?

  等杜茵嫁进来,新婚夜便不用太受苦。再因着這些侍妾身份不高,也好管束,决不会撼动她的地位。

  到时再慢慢搭线一些世家女儿,多一些助力,以后登基,太子的日子也能顺些。

  只不過,让皇后出乎意料的是,昨夜,才见一面,太子便选定了宫女侍寝,她還以为至少得劝上几日呢。

  听常嬷嬷說,也不是個绝代佳人,中上之姿而已,太子仁厚,也许只是随手一指,不愿拂了娘娘好意。

  什么时候儿子這么好打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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