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盧焱帶領的五萬叛軍和自家養的八千死士,一開始是所向披靡士氣高漲,爭先打了幾場勝仗。
頭一個月軍隊裏紀律嚴整,所有人一心想要直取京城,簇擁盧焱成爲新帝。
但是,自從朝廷派出軍隊鎮壓,各個家族對叛軍進行圍剿,盧焱一行人的日子開始艱難起來了。
起初軍隊裏是出現了一些流言蜚語。
盧焱行軍打仗本不該帶上家眷,他擔心英王府趁着機會突襲西南,傷害妻兒性命,行軍的時候就帶了自己的正妻和兩名小妾,鄔氏是他的生母,哪怕這些時日兩人關係緊繃,盧焱還是把鄔氏給帶上了。
攻克宜都郡的時候,盧焱首次吃了敗仗。
一直以來他都是天之驕子,從未嘗過失敗的滋味,這一兩年來氣數已盡,盧焱在各個方面接連失利。
打仗時勝敗都很正常,這場敗仗卻讓盧焱無比挫折,他白天在營帳裏喝酒,夜晚拉着姬妾發泄消愁。
衆將士背叛朝廷跟着盧焱造反,都是希求一個遠大前程。
有些事情,光是想想都是大罪,更不要提付諸行動了。
盧觀冷冷盯着寧繁:“你想做什麼?”
盧家的死士對盧觀的忠誠遠遠多於盧焱,畢竟盧觀纔是真正的鎮南侯,這些年來,給他們提供衣食住處的人其實是盧觀。
盧焱過河拆橋的名聲已經傳遍了各個地方,即便有些官員見利忘義,對朝廷並不忠誠,也不會和盧焱這種人合作。
他總是夢見親人朋友都拋棄了他,夢見他的人頭被懸掛在城樓之上,夢見過去的榮華富貴成了過眼煙雲。
被朝廷打敗,被跟隨的將士們拋棄,盧焱晚上頻頻做夢。
逃兵實在太多,盧焱越發懷疑自己。
拿着最好的命格過了這麼多年順風順水的日子,他不敢想象自己失敗之後會是怎樣。
寧繁手中拿着一隻羊角燈,慢慢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次日兩軍交戰,朝廷的主將當着所有叛軍的面,一臉嘲諷的把盧焱送禮賄賂的事情講了出來。
狠狠扇了盧焱兩個耳光之後,鄔氏破口大罵:“一次挫敗都成了這樣,那個賤人的兒子挫敗了二十多年,都沒見他要死要活的。但凡你還有點志氣,都該打起精神,把想要的東西都搶回來!”
牢房裏一片昏暗,但這裏卻與別處不同,沒有那種腐敗惡臭的氣息,也沒有到處竄來竄去的老鼠毒蟲,最多有些黑暗潮溼。
盧觀緊貼着牆面:“老夫還是被你這個小娃娃給算計了。”
當天晚上盧焱帶着手下抓了五十多名逃兵,第二天他當着衆人的面把這些逃兵全部斬首。
寧繁不甚在意,漫不經心的道:“無事,你先下去吧。”
他提着燈走到了裏面。
眼看着盧焱沉溺酒色,軍營裏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些流言蜚語。
就在這個時候,盧觀畏罪逃離京城的消息傳出,沒過多少時日,朝廷就把盧觀給逮捕了。
他害怕失敗,害怕死亡,害怕二十多年來的榮華富貴成爲虛無。
盧焱攻克不下宜都城,私下裏讓使者給宜都城的郡守送了重禮,想賄賂對方收下禮品,和自己共謀大事。
這回朝廷不分青紅皁白奪取了盧焱的世子之位,所有將士都爲盧焱謀不平,纔跟着盧焱一起造反,期盼着盧家得了天下,自己也能分一杯羹。
將士們看主帥殺了兩個女人表明志向,渙散的軍心又開始聚了起來。
短短十天的時間內,有接近一萬的叛軍都在夜晚偷偷逃跑了。
好在盧家蓄養的死士對他不離不棄,哪怕到了戰敗的時刻,這些死士也會帶他逃出生天。
當晚,派去的兩名使者被殺了一名,剩下一名膽戰心驚的回來傳話。
跟在寧繁身後的官員誠惶誠恐:“燕王殿下,這地方腌臢,小心弄髒了您的袍子。”
五萬叛軍本來就有些動搖的,他們聽到盧焱這麼沒志氣,自然不想和這樣的人賣命。
衆人眼看着盧焱如此殘暴,居然把中途不願意跟隨的兄弟們斬首示衆,原本他們心裏就動搖了起來,這回想要逃走的人更多了。
盧觀冷哼:“造反全是他一個人的主意,老夫被這個不孝的兒子連累了而已。老夫是當今皇帝的親舅舅,這兩年都安安分分的待在京城,什麼都不知道。”
盧焱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正因爲盧焱是盧觀的親生兒子,這些死士纔對盧焱忠心耿耿。
這個時候,李文進給盧焱出了個主意,讓他抓一些逃兵重重懲罰,只要懲罰得夠重,剩下的人就不敢逃跑。
盧焱的性情變得越發暴躁,整個人疑神疑鬼,看到不順眼的士兵後,擡手就是一鞭子。
半個月後盧焱帶着將士和朝廷打仗,一場苦戰之後,他的手中只剩下了三萬士兵和近八千名死士。
“什麼都不知道?”寧繁輕笑一聲,“八千名死士,只花兩年的功夫教養,他們不可能如此忠心,至少要養十年才能養出這麼順從的死士。你纔是鎮南侯,沒有你的允許,府上不可能貿然支出這麼大筆的款項。當初蓄養死士的時候,你真的完全沒有造反的念頭?”
第二天,盧焱把自己帶來的兩個小妾當成將士的面全都殺了,聲稱是這兩人迷惑自己,讓自己沉溺美色,所以纔會戰敗。
鄔氏把這些流言蜚語聽到了耳朵裏,趕緊把喝成爛泥的盧焱拽了起來,狠狠訓斥了他一頓。
平生最恨之人的兒子成了皇帝,自己的兒子成了造反的亂臣賊子,鄔氏心裏要多堵就有多堵。
除了盧家養的八千多名死士,其餘將士都是朝廷的官兵,他們多年來都在盧家手中征戰,因此對盧家忠心耿耿。
做不成世子就會變成庶人,戰敗之後,被死士帶走隱姓埋名的過日子,也是成爲一介庶人,倒不如轟轟烈烈的做出一番事情來。
寧繁偏過頭,微微一笑:“侯爺自己心裏沒鬼的話,我想怎麼算計都不成。造反這種大事,你真的清白,只會撇清關係,斷絕和他的父子情份。”
寧繁把一方潔白的絹布扔在他的面前:“侯爺是聰明人,自然明白該怎麼去做。”
盧觀道:“顏氏和我兒盧帆並沒有做錯什麼,盧帆那個蠢貨對你一片癡心。你對老夫要殺要剮,老夫全都認了。”
寧繁目光落在手中的宮燈上,並沒有看他,也沒有說些什麼。
盧觀又道:“盧焱是我的親生兒子,他和鄔氏犯了天大的錯誤,是我教子無方訓妻不嚴。顏氏和盧帆與他們本就有仇,平時就不對付,他們犯了大錯,要是連坐顏氏和盧帆,我想他們心裏只會痛快不會懊悔。”
寧繁淡淡的道:“這些事情,侯爺不用多言,該怎麼安排,我自會和陛下好好商量。”
盧觀咬破手指,寫了一封勸降的血書。
三日之後,這封血書到了盧焱的手中。
盧觀的字跡,不僅盧焱認得,帳中其他人同樣認得。
盧府其它門客待不住了,都說現在大勢已去,攻克不了前方又回不到益寧——在盧觀帶兵北上的時候,英王府的人已經闖入了鎮南侯府,把鎮南侯府好一通收拾。
衆人都勸盧焱爲老侯爺的性命着想,向朝廷投降算了。
魏朝重孝,盧焱這種大逆不道起兵造反的,是對君王不忠,眼下完全不在意親生父親的生死,則是不孝。
不忠不孝的帽子扣在頭上,無論他帶着手下的人去哪個地方,都沒有人願意和他爲伍。
隨着糧草逐漸見空,軍中怨氣更重。
盧焱對誰都疑神疑鬼的,懷疑下面這些人想要背叛自己,他用人的時候只用關係親近的人,派了自己的表弟去押運糧草。
結果,鄔家的人看着局勢不大對頭,完全不顧盧焱和鄔氏,一羣人丟下糧草跑回益寧了。
糧草丟失的消息傳到盧焱的耳中,他勃然大怒。
眼看着軍中又要鬧起來,盧焱實在無奈。
他想起自己上次用兩名小妾穩定軍心,這回想要安定下來,盧焱的目光又看向了鄔氏。
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盧焱對鄔氏充滿了恨意。他既恨鄔氏沒本事幫自己徹底改命,又恨鄔氏帶他走向了這樣的死路。
鄔氏被盧焱看得渾身不舒服,她以爲盧焱想追究鄔家的責任,幫自己的孃家說了幾句好話。
結果盧焱只陰惻惻的笑了笑。
當天晚上,盧焱在衆人面前殺了鄔氏,說是丟失糧草的責任在鄔家,軍中沒有親情只有紀律,哪怕是自己的親戚犯了大錯,也要嚴格執行軍規。
殺母的舉動不僅沒有挽回渙散的軍心,反而讓很多人都覺得盧焱喪心病狂。
盧家一羣死士不計較這些,他們現在只想把鎮南侯從朝廷的手中救回來。其它將士接受不了自己跟隨的主將是這種齷齪自私的人,晚上又有三成的人跑了。
跟隨盧焱的人就像握在手中的沙子,他攥得越緊,流失的速度越快。
名利、地位、衆星拱月的生活對他來說就像前世的景象。
慕江一開始還很關心軍情,每天都會看一下戰況傷亡。
雖然和盧焱素未謀面,對方畢竟是什麼所謂的天命之子,慕江對他是存着幾分忌憚。
隨着前方的戰報不斷回遞,慕江對這些徹底失去了興趣。
盧焱的所有舉動和安排在慕江眼裏愚蠢無比,他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怎麼會受到老天的青睞,成爲下一個朝代的開國皇帝。
兩年前的一場夢,當時對他來說是心結,現在也要慢慢放下了。
寧繁傍晚有事出去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慕江處理完摺子之後,在桌案旁邊打了個盹兒。
夢境光怪陸離,慕江睜開眼睛之後,看到自己坐在龍椅上,殿裏一片濃重的血腥氣。
他的腦袋裏像是有千萬根針在扎着,疼痛無處不在,整個人完全不能思考。
康財諂媚的往慕江的跟前湊:“陛下,江南各個郡守送來了十二個美人,全都是他們的女兒,您看怎麼安置?”
慕江頭疼得幾乎要裂開,心情極度惱火:“殺掉。”
康財得了吩咐,趕緊讓其它人把那十二個美人五馬分屍,屍首送回她們的家族。
他跟上了慕江:“陛下,您的身體欠安,不如好好休息,讓國舅爺幫您處理天下大事。侯爺是您的親舅舅,怎麼可能害您呢?您不要聽信寧家讒言。”
聽到“寧家”二字,慕江突然感覺自己心口空落落的:“寧繁呢?”
這邊的景象和他擁有的一切那麼相似,卻又那麼陌生。
康財愣了一下:“您忘了麼?兩年前您做太子的時候,太子妃和您起了衝突,惹得您龍顏大怒,你們和離之後,您下令讓他從此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奴才聽說太子妃自此生了一場大病,被寧家送去南方休養,可能已經病沒了。”
“太子妃性格確實不大好,被家裏慣壞了,鬧成那樣並不是您的過錯,您不要再念着他了。”
慕江從睡夢中醒來,不知不覺中,他出了一身冷汗。
李貴送上一盞茶水:“陛下。”
慕江眯了眯眼睛:“鎮南侯在獄中如何?”
“他一直喊冤,說什麼子之罪,與父無關,讓陛下看在血緣親情饒他一命。”
慕江淡淡的道:“割了他的腦袋,給盧焱送去。”
外面傳來些許腳步聲,慕江聽着熟悉,又閉上眼睛裝睡。
寧繁很快就進來了,看到慕江熟睡,李貴傻站在旁邊,他做了個手勢讓李貴下去。
寧繁看慕江額頭上有些許冷汗,不知道做了什麼噩夢。寧繁拿了件單薄的外衣披在慕江的肩膀上,用帕子擦了擦他額頭上的冷汗。
就在這個時候,慕江突然睜開了眼睛。
寧繁猝不及防被他拉到了懷裏:“……”
慕江低頭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你又跑去哪裏了?”
寧繁被他親得心口有些癢絲絲的,往後仰了仰身體:“剛剛去了瓊王府上,瓊王妃有三個月的身孕,我覺得還不錯。”
慕江這些兄弟,只有老八瓊王安分守己不問世事,從來沒有湊過熱鬧添過亂子,其它都不怎麼樣。
老三和老六的正妃是男妃,老大和老七被貶的身份不大好,如果從親生的兄弟裏面挑,就只剩下老八了。
這些事情老八不知道,宗室其它人也不知道,寧繁和慕江並沒有和外人提起過。
慕江揉揉寧繁的頭髮,在他額頭親着:“太早了,你操勞這些做什麼。至少要等十五六年,看他們長成之後是什麼品性,反正皇家並不缺子嗣,不必太擔心。”
寧繁細想了一下,沒說什麼,只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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