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一:人間即地獄。
鬱溫禮覺得新奇,想跟着一起去鎮上逛逛。
可能是山裏的生活慢,也可能是藥物的作用。
反正這幾天他情緒挺穩定。
狀態肉眼可見的不錯,抑鬱的時間也比之前少很多。
溫停雪當然高興他去湊熱鬧。
不論結果怎樣,他願意主動接觸外界,都是好事一件。
喬卉開車,他們和阿公阿婆坐車。
一起出發去小鎮置辦年貨。
路上,溫停雪一直在看外面的風景。
來的時候,她照顧着鬱溫禮,根本沒心思去關注外面。
現在才發現,周圍變化很大。
跟她上次來完全不同。
喬卉說:“扶貧脫困嘛,好政策不少的,周圍很多村都在大力建設,我們村當然不能落後啦。”
“你看那一片,”她空出一隻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大塊地。
地上全是草,都有半人高了。
“那裏不適合糧食的種植,但我請專家來看了,說是可以種些別的,等來年開春,我就組織大家把地開出來。”
她幹勁兒十足,說起建設規劃,她永遠眼裏有光。
鬱溫禮很輕易就能在她身上看到曾經的自己。
熱愛音樂的自己。
鎮上是人擠人的熱鬧。
溫停雪怕鬱溫禮受刺激,時刻關注着。
好在阿公阿婆走的不快。
她能一邊跟喬卉說話,一邊查看鬱溫禮的狀態。
等買完東西,想問的也問差不多了。
喬卉帶他們去酒樓喫飯。
點完菜,溫停雪問鬱溫禮,“今天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的情緒?”
鬱溫禮其實還是受不了吵鬧。
雖然今天這種勉強能忍。
但好幾次他還是覺得頭疼的厲害。
溫停雪握住他的手,笑着說:“慢慢來嘛,我們不着急。”
溫溫柔柔的嗓音,很快沖淡他胸口縈繞的燥悶。
“嗯。”他軟下眼眸,乖乖點頭。
喫飯時,溫停雪再次跟喬卉打探村裏的情況。
喬卉一一回答,順便問:“這麼關心,你該不會是想到什麼點子了吧?”
之前幾次聯繫,雖然都是拉捐助。
但她每次都能提供不錯的建議。
這次她問這麼細,肯定有什麼想法。
溫停雪嘿嘿一笑道:“還真是,我想在這兒開民宿。”
喬卉往下一指,“這兒?”
她以爲是在鎮上。
“不,村裏。”
溫停雪掰着手指算,“以刺繡和泉水爲賣點,前者屬於非物質文化遺產,後者連顏老都甘心千里迢迢過來小住,更何況旁人?而且你也說啦,村裏有各種蔬果園,以及特色特產,也好趁此機會打開另一條銷路,你覺得呢?”
喬卉越聽,眼睛越亮,到最後乾脆拍桌子了。
“我的天吶!我怎麼就沒想到民宿呢!我們興安村的風景可是這一片最好的呀!你當時獲獎的那個畫,畫的不就是我們這兒嗎?!”
“對!”溫停雪用力點頭,“之前是路不好,外人不方便進來,但現在路好了,村裏,包括鄰村都被改造的相當漂亮,未必不可以走旅遊路線。”
她見過阿婆繡的花草魚蟲,也見過村裏婦人繡孔雀鳳凰,飛龍猛虎。
說真的,栩栩如生,價格也不算很貴。
如果能好好宣傳一下,未必不是新的致富門路。
泉水和風景更是沒得挑。
她也算是看過不少旅遊區的人了,這兒雖算不上引人入勝,但勝在自然的饋贈。
在城市壓抑久了,來這兒放鬆解壓,最合適不過。
“民宿風格你想好了嗎?”聊到工作,喬卉激動的飯都不吃了。
溫停雪同樣是個工作狂,“我的意思是,一間民宿一個風格,主打一個全方位服務。”
奢華低調的,古典風情的,極簡風格的,創意設計的。
她通通都要有。
反正興安村最不缺的就是地。
喬卉連連點頭,“可以可以,我把你的想法跟鎮長說說,看能不能拿到什麼補助。”
“補助不重要,我也不是很缺錢,主要是流程,最好能快點。”溫停雪說。
喬卉:“沒問題,這是好事兒,我一定盯着,地址你選好了嗎?”
溫停雪:“沒有,等我回去再轉轉。”
喬卉接收到鬱溫禮的視線,立刻笑着收起工作本,“好,喫飯喫飯。”
阿公阿婆看着鬱溫禮心疼老婆的樣子,忍不住樂。
他們的孩子要是還在,應該比他要大吧。
估計孫子都有了。
“你覺得我的想法怎麼樣?”小姑娘眼睛亮亮地看着鬱溫禮。
像個等待表揚的小孩子。
鬱溫禮忽然找回很久之前跟她相處的感覺。
心口一動,桌下,輕輕牽住她的手。
“好,特別好,不愧是我老婆。”
生病這些天,他很少再說這種話。
今天,是第一次。
溫停雪立刻用力握緊他。
她堅信,她的阿禮會慢慢好起來的。
一定一定會好起來的!
溫停雪是行動派,回村就開始選址工作。
鬱溫禮本想跟着一起,臨出門時,被阿婆拉着摘菜。
溫停雪憋笑地把他推回去,說自己很快回來。
但逛了一大圈,也沒找到合適的地方。
不知不覺轉到山腰小亭,想起寫生那年,她跟宋學長一起爬山的場景。
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那麼清晰明瞭。
爲什麼顏老不打算收徒,卻意外把她收爲小徒弟。
爲什麼顏老那麼多禁忌規矩,她卻能成爲那個例外。
一切都是因爲這張臉。
難怪顏老一見她就鬆了口。
溫停雪呵笑一聲,準備下山離開。
不想,剛扭頭就看見顏老。
他似乎就是在這兒等她。
臉上帶着和善慈祥的笑意。
但精神卻不若初見。
溫停雪下意識垂了眸,輕輕喊:“師父。”
“還願意叫我一聲師父啊,我還以爲你會把我當陌生人呢。”
顏老半嗔怪,半調侃地邁步過來。
溫停雪汗顏,“怎麼會呢,一日爲師,終生爲師,我哪敢把您當陌生人啊。”
“你有什麼不敢的,韓家傅家的繼承人你都敢拒之門外,何況我這個糟老頭子?”
“……”溫停雪無奈,“師父~”
顏老在她身邊站定,聞言笑一聲,說:“孩子,我們都知道這事兒委屈你了,你生氣鬧情緒,不見任何人,我們都能理解。但有件事,你可能真的誤會了。”
溫停雪擡眼,對上顏老慈愛的眼神。
“或許,我們接近你,對你好的初衷並不乾淨,但我們都很清楚,僅憑一張臉,並不足以讓你走進我們心裏,你所有的好,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我們現在是真的把你當家人在對待。”
或許是有些緊張。
顏老說話不若平日的淡然,有着可察覺的緊張。
“我今天來找你,不是求原諒,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能走到如今的地位,獲得這麼多人的喜歡,絕對不僅僅是因爲臉,而是你自己本身的魅力,你不要否定自己的能力和付出。”
顏老是真的喜歡她。
與外表無關。
溫停雪不是感覺不出來,但有些事,並非一時半會就能走出。
默了好半晌,她問:“如果當初,我們一直沒見上面,我們能成爲師徒嗎?或者,這樣問,如果我跟傅小姐長得並不相像,您會收我爲徒嗎?”
顏老說:“沒發生的事,我無法給你答案,但是我相信,如果有緣分,我們會成爲師徒。”
溫停雪點點頭,沒說話。
顏老也不再多提,“看你在村裏轉了許久,是在找什麼嗎?”
溫停雪如實告知想法,顏老哈哈一笑。
“是個好點子,按照我對這邊地勢的瞭解……”
顏老擡手,指尖從山頂滑到山腳。
“你要真想建民宿,這裏是最好的地方,不高不矮,房屋錯落分佈,越往上風景越好,價格越貴,可挑的風格也越多,山腳就是那種聯排的房間,主打便宜。”
溫停雪也是這種想法,但……
“我那個房子就拆掉吧,”不等溫停雪拒絕,顏老擡手壓下她要表達的內容。
繼續道:“我是喜歡這裏,但我不能獨佔,到時,我包下一個我最喜歡的房間就好,前提是,一定要清靜。”
溫停雪表示:“沒問題!”
顏老笑,“丫頭啊,建民宿可沒你想的那麼容易,不是有錢就行的,有需要,一定給我們打電話,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是不是?”
家裏。
鬱溫禮委屈着大長腿,坐在小板凳上跟阿婆擇菜。
阿公則去處理各種肉類。
其實他們不喜歡喫肉,但這不是有倆孩子嘛。
所以就特意買了魚、蝦,以及各種肉。
“小溫啊,我看你老是喝藥,是身體有什麼毛病嗎?”
阿婆一向快人快語,阿公讓她不要多問,免得孩子尷尬。
她聊嗨了,一時沒忍住,阿公遞了個無奈的眼神過來。
阿婆兇唧唧地瞪回去。
雖然嘴是快點。
但她也確實想知道好好一個孩子,怎麼就要吃藥啊。
而且,她聽村裏的孩子說,小溫可是個名人,但名聲好像……
當然,她是相信他的,畢竟那些人又沒跟小溫接觸過。
她卻是跟他相處過幾天的。
孩子什麼脾性,他們能看出來。
生病了還能這麼好,不生病肯定會更好。
怎麼可能會是外界傳的那樣。
鬱溫禮擇菜的手一頓,默了幾秒,如實說出病情。
阿婆和阿公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是因爲你爺爺嗎?”阿婆猜。
鬱溫禮笑了笑,“是,但也不全是。”
阿婆深深嘆口氣,說:“當年,我家那小子去的時候,我和他也打算跟着去的,但是跳河前,被人攔了下來,你知道攔我們的那人跟我說什麼嗎?”
“什麼?”鬱溫禮擡頭。
阿婆望着矮牆上的柿柿如意,說:“他給我們講了個故事,故事的內容很簡單,說的是一個犯了錯的人,被打入地獄,一層層往下挨,終於,到了第十八層。
“他以爲迎接他的,會是什麼酷刑,但是門打開,是他熟悉的人間,壓他的陰差說,人間即地獄,他的下一世,依舊是人。”
阿婆收回視線,看着鬱溫禮,眼神慈愛道:“孩子,你應該爲你爺爺高興的,他脫離了地獄。”
鬱溫禮怔了好一會兒,才笑着點頭,“對。”
阿婆繼續擇菜,“爛的,不好的,要丟開,不然炒出來的味道不好,人生也一樣。”
鬱溫禮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上的菜。
聽說溫停雪要建民宿,丁溪第一個打電話過來。
“興安村的項目,怎麼也要算我一份吧?”
溫停雪笑,“當然啦,丁總現在這麼有錢,我肯定不會放過的。”
丁溪哈哈直樂,“我把財務電話給你,需要多少,直接提。”
“行,”溫停雪也不客氣,“我都算在股份裏。”
宋有是第二個發消息來問的。
宋有:【無業遊民,給個賺錢的機會唄?】
溫停雪二話不說,直接發了卡號過去,外加需要的金額。
宋有很快轉來。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朋友都參與了投資。
但最讓溫停雪意外的,當屬那個曾經泡了她電腦的女生。
電腦錢其實早就還清了。
這些年,她們也沒什麼聯繫。
但聽說她要開民宿,女生直接彈了視頻電話過來。
給錢,給幫助。
各方朋友的助力下,事情進展順利。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忙。
溫停雪忙到腳打後腦勺,常常顧不上鬱溫禮。
奇怪的是,鬱溫禮最近狀態很好。
不僅乖乖按時吃藥,還會提前跟心理醫生溝通,電話,情緒幾乎沒有出過問題。
有時候,甚至還能跟着溫停雪跑建設。
可能是阿婆的那番話,也可能是最近忙的沒時間想別的。
鬱溫禮很明顯的感覺到,他的心理在慢慢恢復健康。
偶爾,碰碰樂器,他也不會再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一通電話打來。
兩人連夜趕回帝都。
到時,宋父宋母正抱着棺槨哭,撕心裂肺的。
聞者無不傷心。
宋嘉茂因公殉職,葬禮規模跟尚子騫差不多。
到場的人,除了戰友親朋,還有許多前來追悼的民衆。
鬱知書的意思是,他們先別進去,免得又被罵。
鬱溫禮卻說:“嘉茂因我而死,我連這點罵都承受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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