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善意 作者:无主之剑 “喂喂喂小屁孩儿,你莫不是被雅克搞坏了脑壳子?” 地牢裡,对泰尔斯說這番话的人不是讽刺大笑的洛桑二世,而是在一旁叉腰皱眉的希莱大小姐。 她举起手,难以置信: “迂腐也就罢了,你现在還想干什么?感化杀人犯?” 泰尔斯礼貌地抿抿嘴角,在洛桑二世那几乎要断气的笑声中呼出一口气。 “当然不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笑声渐弱的血族杀手,“這世上沒人能被感化,只有自己觉醒。” “啧啧,”回应他的是希莱的不屑冷哼,“你不去教会做布道教士,当真可惜了。” 泰尔斯沒有回答,他只是转過头,对希莱微微一笑。 “你以为你是谁,小屁孩儿?” 俘虏的声音适时响起: “救苦救难的先知莫哈萨嗎?” 只见笑够了的洛桑二世竭力抬起头颅,面露狠色: “老子是不是无可救药,能不能被感化,自己觉不觉醒,tmd干你屁事啊?” 被锁住的血族杀手像是受到了此生最大的侮辱,罕见地出言不逊: “還是你觉得身为王子老爷,别說救苦救难了,就连每夜的便壶都合该有人抢着喝,還個個千恩万谢感恩戴德?” 话音落下,另一边的凯文迪尔大小姐挑了挑眉,露出嫌恶的表情,還刻意伸手在鼻子下扇了扇。 泰尔斯皱起眉头。 嗯,出师不太利。 泰尔斯叹了口气,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他无视希莱的不屑表情和洛桑二世的冰冷目光,毫不嫌脏地席地而坐,若有所思地盯着杀手。 “作为老公爵遇刺一案的审理人,已故大审判官布伦南也在费德裡科给你的复仇名单上,所以你闯入了他家。” 洛桑二世冷哼一声。 泰尔斯目光复杂: “但那一晚,你沒有伤害其他任何人——园丁、厨娘、管家、仆人,甚至是邻居家的狗。” “因为他们够聪明,知道不能挡我的路,”杀手冷冷道,“你猜他们的雇主下场如何?” 希莱扑哧一笑,她向着看不到的方向做了一個鬼脸,连连摇头。 但泰尔斯依旧严肃,他只是无比认真地盯着洛桑二世: “布伦南大审判官,是自己服毒而死。” 洛桑二世不怀好意地笑了。 “那糟老头子本打算拿毒酒跟我‘喝一杯’,智取凶嫌,只是沒想到我满杯下肚,屁事儿沒有,”杀手表情狰狞,“轮到他那一杯了,你說,他是喝還是不喝呢?” 泰尔斯望着对方,面无表情。 洛桑二世收敛笑容,眼神冷酷: “還好他喝了:落在我手上,我会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希莱挑起眉头,有意无意地搓了搓手套。 泰尔斯沒有說话,他只是叹了口气: “根据群众线索举报,我們发现了這些天来,你和费德裡科在古坟街的藏身处。” 洛桑二世面不改色: “怎么,還要我夸夸你嗎?” “那是一间建材仓库,在隔离的密室裡装着许多锁链,”泰尔斯沒有理会他的讽刺,“据說,当你血渴瘾发,失去理智的时候,会把自己锁在那裡,避免伤害他人。” 希莱微微蹙眉,她看向眼前不成人形的俘虏。 地牢裡安静了一瞬。 “避免伤害?哈,”洛桑二世不屑开口,“那段時間,为了杀人,我可沒少喝血。” 但泰尔斯摇摇头: “无论是费德裡科還是科裡昂家,都主动提出要供应人血,以便你行动,但均被你拒绝。” “怎么,不吸血的吸血鬼很奇怪嗎?连不喝酒的北地人我都见過!” “即便迫不得已要出去抓血食,”泰尔斯继续道,“你也专挑那些血瓶帮和兄弟会裡落单的人渣,特别是穷凶极恶,无牵无挂的那种……” 落单的人渣…… 听见這個词组,洛桑二世恍惚了一下。 “不一定无牵无挂,”他突然道,“就算阴沟裡的人渣,也会有亲朋好友。” 会有愿意为他们矢志复仇,视死如归的人。 无论那场景看上去多滑稽,多愚蠢。 希莱表情微变,开始以不一样的目光打量眼前的俘虏。 泰尔斯眯起眼睛: “那段時間,两大黑帮人心惶惶,紧张兮兮,每天宁愿少赚点也要提早收工,反倒让警戒官们轻松不少。” 杀手回過神来,冷笑反讽: “那怎么沒见你给我颁荣誉市民奖?” 希莱原本一直盯着洛桑二世观察,此刻也转過头,耸肩摇头。 但泰尔斯兀自不肯放弃: “而且每次猎食,你都刻意避开了妇孺和贫苦人聚集的地点场合。” 希莱目光一动。 洛桑二世表情一顿。 泰尔斯试探着道: “我猜——骑士精神?” 下一秒,杀手倏然变色,怒而呸声: “狗屁的精神!” 只见他咬牙切齿,在枷锁的重压下竭力扭過脖颈,狰狞怒喝: “妇孺……小刀子沒告诉你嗎?娘们儿的月事血又臭又脏,倒楣透顶,血奴都tm下不去口!” 希莱皱起眉头。 洛桑二世依旧激动,身上的锁链不住响动: “至于穷鬼老帽们……怎么,北门桥下水沟裡的腐臭和尿骚味儿,污泥和大粪味儿,你這金贵王子還沒闻够嗎?” 泰尔斯静静地等他倾泄完莫名其妙的怒火。 “但很久以前,你也是這裡穷鬼老帽的一员,”王子话语平静,却让杀手浑身一颤,“据說那时候,翡翠城尚在发展,北门桥外還是大片大片的贫瘠田地,搭着数不清的帐篷和木屋,满布沟壑和土坑,下雨时泥泞不堪,污秽成河。” 希莱觉察到了什么,她看向洛桑二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洛桑二世恍惚地呼吸着,但他仅仅几秒就反应過来,把锁链拽得哐哐作响: “所以我tm受够了!想要出人头地锦衣玉食,够了嗎?” 泰尔斯默默地观察着他,微微一笑,也不争辩,继续转移话题。 “猎血食的时候,你突袭了血瓶帮的桑加雷在郊外的狗舍,宰了他所有的手下,”少年补充道,“他那些以前专做人贩拐子,现在转做猫狗贩子的属下们。” 洛桑二世的呼吸平稳下来。 “何止,”第一次,洛桑二世的表情畅快又残忍,露出些许杀手凶犯的本色,“我還把他们倒吊起来,放干了血——所有人,听着他们哀嚎到黎明前夜。” 泰尔斯略一蹙眉,点点头: “然而他的狗,桑加雷那些锁在笼子裡任人交易、留待宰割的猫猫狗狗,野味幼崽,乃至养着看门的凶犬……” 泰尔斯眼神一动: “却全都被打开笼子,斩断绳索,放生了。” 王子沉声道: “为什么?” 杀手俘虏沉默了一会儿。 “狗鼻子很灵,可能会闻出我的味道,”他扭头冷哼,“再說了,狗血哪有人血好喝。” 泰尔斯皱起眉头。 “瞧,洛桑二世,我在尽力理解你,”少年头疼地看着眼前的俘虏,寻思着要不直接让摩根他们进来“文明礼貌”算了,“但你似乎相当抗拒来自他人的善意。” 洛桑二世冷笑一声。 “善意是毒药,”他毫不领情,“是让人坠入深渊的虚伪借口。” 希莱看着俘虏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叹息。 “告诉過你了。” 她对泰尔斯做了個“你看到了?”的表情: “简直令人绝望。” “是啊。” 泰尔斯抱紧手臂,严肃点头: “正因他绝望,所以才刻意一味激怒我。” 只求速死。 洛桑二世不言不语。 “拜托。” 希莱翻了個白眼: “我說的又不是他。” 泰尔斯表情一僵,但他很快咳嗽一声,把尴尬抹過去。 “好吧,既然你拒绝接纳善意和帮助,那也沒关系,”泰尔斯从鼓鼓囊囊的口袋裡抽出一卷压皱了的文件,“只是你介意,往外给一点嗎?” 希莱疑惑道: 泰尔斯捋开皱皱巴巴的文件,抽出其中几张,在杀手面前一一亮出: 那是一组素描画,画的似乎是一座宅邸的内景,文件下的警戒厅盖戳依稀可见。 洛桑二世一直皱着眉头,直到他看到最后一张: “這是什么?” “這是那個羊毛商迪奥普和他的情妇双双殒命的案发现场,”泰尔斯收回那张描着被绑在床上的两具尸体的素描画,“事实上,這是他租给情妇,方便他们幽会的私人宅邸。” 洛桑二世明白過来,不禁嗤声。 “跟同样遇害的酒商摩斯,辩护师斯裡曼尼,還有你名单上的许多人一样:迪奥普也曾经身处寒微,却在老公爵遇刺案之后致富发家,成为空明宫的黑账管家。” 泰尔斯叠起文件,话音一转: “然而从那之后,他就花天酒地纵情声色,比如說:包养一位舞台剧女演员做情妇。” 洛桑二世依旧不为所动。 “迪奥普的结发妻子对此心知肚明。但就跟许多成功人士的妻子们一样,为了孩子和体面,迪奥普太太不得不故作不知,在富商丈夫‘出差’时忍气吞声,還要在人前撑起女主人的体面,笑脸以对,假装幸福,一直以来备受煎熬和折磨,”泰尔斯唏嘘道,“反倒是在迪奥普出事之后,她轻松了许多。” 希莱挑了挑眉毛。 “我的一個手下,在追查途中敏锐地注意到了這一点。通過耐心攀谈和开导,他成功让迪奥普太太放下心防,道出真相,给出了情妇宅邸的地址——是的,她一直都知道丈夫是去哪裡‘出差’,但自从被后者拿棍子‘教育’了一顿之后,便再未开口质问,遑论上门捉奸。” 洛桑二世仍然沉默着。 “就在那所宅邸,我的两位手下找到了被绑在床上,早已死去的迪奥普和他的情妇,”泰尔斯板起脸色,切入主题,“也第一次遇到了你。” 听到這裡,杀手终于冷笑一声: “我干的,你有意见?” “是啊,你干的,”泰尔斯缓缓点头,“我的手下们,包括查案的警戒厅也是這么认为的——一個心狠手辣的杀手,不留活口和目击者。” 洛桑二世不屑冷哼。 泰尔斯观察着他的神色,略略一顿,轻声开口: “直到布伦南审判官,他复核案件报告时拒不签字,勒令驳回。” 洛桑二世微微一怔。 “布伦南?” “是的,就是那位跟你‘喝過一杯’的老审判官。” 泰尔斯叹了口气,抽出另一页纸,上面布伦南的签名清晰可见: “事实上,這是他生前经手的最后一件案子——翡翠城律规定,辖区内所有非自然死亡的案件,都要经過审判厅的最终复核,確認沒有問題才能结案,下葬遗体。” 旁听的希莱预感到了什么,目光一动。 “而正是一丝不苟的布伦南大审判官,在案子的最后一环注意到:迪奥普一案的结案报告,過于简单草率,不够完整。” 杀手僵住了。 泰尔斯轻叹一声,从文件裡抽出另一份报告: “直到今天早上,布伦南的学生和继任者,伊博宁代理大审判官,终于在紧催慢赶中,拿到了最新也是最完整的验尸报告。” 只见泰尔斯清了清嗓子: “根据现场验尸官和警戒官的口述和回忆,并经三位验尸官的反复交叉核查后,警戒厅確認:一男一女两位死者,他们各自的死亡時間并不一致,女性更早,男性更晚,相差粗估可达十二小时。” 什么? 希莱闻言略显讶异,扭头看向洛桑二世。 但后者纹丝不动,只是死死盯着头顶的漆黑。 “就连死因也不尽相同:男性死者的腕部动脉被精准利落地割开,最终失血過多而死。” “但另一位女死者,她乃头部遭受多次钝击而死,”泰尔斯读着报告,语气略显黯淡,“手上的绳痕,显示她生前有過激烈的挣扎。” 那一刻,杀手的目光无比复杂。 “甚至,两位死者被绑在床上,手脚处所打的绳结,手法也截然不同:绑住男死者的绳结简单紧实,显然绑缚者手法稳定,经验十足;女死者的绳结则凌乱复杂,還有许多无效重复的死结,可能是绑缚者慌乱紧张。” 泰尔斯放下报告,轻声叹息。 “我的两位手下,一来事出突然,時間不够,二来既非专业,相关经验也不足,三来么,他们只关注目标人物,对现场另一位死者的观察不够细致……” 想起哥洛佛和D.D,泰尔斯语气沉重,心情复杂: “至于后来接管现场的警戒厅……首先,空明宫裡的大人物发了话:降低影响,尽快结案,必要时不惜内定‘凶手’。其次,被指派到此案的警戒官们全是人精,尤其是這案子干系甚多,可以想见,沒人想惹麻烦,只想草草结案早点收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或者說,大家更在意背后的权力斗争,反而沒人关注案件本身的细节。 才会把完整的验尸报告压住不发。 为了大局的稳固,也为了多方的利益。 从而忽视活生生的人命。 他心底的声音冷静又冷酷: 這是一场上上下下,有意无意的共谋。 理由充分,动机合理。 代价,就是真相的消逝。 直到被垂垂老矣的布伦南审判官,用生前最后一口气的坚持,戳破了盖住一切的裹尸布。 洛桑二世依旧恍惚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希莱明白了什么,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杀手:“這么說,你……你……” 泰尔斯冷酷严肃的声音适时响起: “洛桑二世,你杀了迪奥普,放干了他的血,這毫无疑问,可能還诉诸非人异能,极尽折磨之能事。” 然而他语气一顿,话锋一转: “但他的情妇却不是,至少不是为你所杀——一個连动手猎食都要避开妇孺的职业杀手。” 洛桑二世回過神来,恶狠狠呸声: “呸。” 希莱狠皱眉头,但泰尔斯倒是毫不在意,他缓缓开口,认真询问: “告诉我,杀手,发生什么了?” “我杀人杀腻歪了,换個法子,”這一次,洛桑二世倒是干脆,只是依旧敌意满满,讥讽不停,“怎么了?很意外?” 泰尔斯摇摇头。 “你先前杀人都是干脆利落不留痕迹,唯独在迪奥普情妇家,你逗留原地,似乎還在翻找什么东西,以至于撞上了我的手下,为什么?” 洛桑二世把头扭到另一边,不屑冷笑。 “杀手都有癖好,”他咬牙道,“杀了两個人,总得留点纪念品。” 泰尔斯微蹙眉头。 “他在帮你,混蛋!” 希莱被对方的态度激怒,她终于按捺不住,指着严肃抱臂的泰尔斯,怒气冲冲: “你就沒看出来,這蠢笨迂腐到令人绝望的煞笔小屁孩,是你现在唯一的希望?” 听了這番不知是帮腔還是贬低的话,泰尔斯表情古怪。 其实……小屁孩這词儿就已经很過分了。 “我不需要帮助。” 洛桑二世面色冰冷,目光死寂。 更不需要希望。 那玩意儿,许多年前就不在了。 希莱被气笑了。 她柳眉倒竖,撸起袖子就要扯开手套:“是么,那你想必需要另一种帮助,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洛桑二世眼神一寒。 泰尔斯叹了口气,一边站起身来安抚住大小姐,一边轻声开口: “不是毒药。” 气头上的希莱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泰尔斯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而对洛桑二世道: “布伦南审判官,你按名单去杀他的那夜,他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名贵老酒,邀你共饮。” 洛桑二世面色不改。 “但他放在酒瓶裡的,不是毒药。” 泰尔斯语气淡然,却让其他两人齐齐愣住。 “而是一种强力镇痛药,他妻子临终前常用的——布伦南沒想杀你,也沒打算毒死你,只想麻翻你而已。” 泰尔斯看向洛桑二世,叹息道: “显然,他不知你的底细,错估了药效。” 那一刻,洛桑二世怔住了。 不是……毒药? “但是,但是布伦南自己……”希莱明白過来,仍旧疑惑。 “布伦南真正的死因,是镇痛药過量导致的心脏异常,脏器衰竭,”泰尔斯翻出另一页纸,语气沉重,“或者說,他年事已高,寿终正寝——如果這能安慰到你的话。” 我之此去,不论情状如何……不必穷究追索,遑论报怨复仇,唯天命已至,命中当归。 泰尔斯想起布伦南遗书中的话,不由神色黯然。 洛桑二世明白了什么。 你安慰個屁。 他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无边黑暗。 “那为什么……”希莱皱起眉头。 泰尔斯知道她在疑惑什么,把手上那张后来增补的药物鉴定报告递给她: “在舆情汹汹,着急破案的压力下,警戒厅有意或无意,错把镇痛药当作了毒药——毕竟不少致命毒药的原理也是引发神经麻痹,导致心肺衰竭。” 当然,你要說,作为一個清高又顽固,时常不给面子地质疑乃至驳回结案报告的老审判官,布伦南跟警戒厅乃至各大官署之间常年的恶劣关系,在其中有沒有起一点作用,那也不好說。 而且…… 泰尔斯心中微叹:布伦南死时,空明宫名义的主事人,翡翠城各大官署向之负责的对象,已经从詹恩·凯文迪尔,换成了王都来的星湖公爵。 洛桑二世身上的锁链轻轻一响,吸引了两人注意。 “我,我不明白。” 杀手终于开口。 他咬紧牙关,呼吸急促,目光凝固。 为什么…… 为什么那個老头子要,要這么……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翻了翻手上皱巴巴的纸张,又拿出几张泛黄的旧纸。 “我這儿還有一份老文件,记录的是很久以前的翡翠庆典:先王艾迪领着家人们,御驾亲临翡翠城,抚慰盟友,与民同乐。” 泰尔斯注意着对方的神色: “直到王室队伍中的随员,在商市上仗势欺民,打砸摊贩。” 果然,杀手表情微变。 “事发后民情不满,众意汹涌。幸好,璨星王室秉公处事,绝不包庇,主动向翡翠城当局交出了罪魁祸首:一個出身南岸领,一穷二白,既无背景亦不合群的小侍从,只是临时加入王室的队伍。” 那個瞬间,洛桑二世目光一颤。 希莱的目光在泰尔斯和俘虏之间来回,其中意蕴复杂微妙。 “本来嘛,一起普普通通的特权案件,主犯在明面上认罪受罚,群众出了恶气拍手称快,翡翠城办事高效处理及时,王国政治清明平等公正,王室不偏不倚名声无损甚至更上一层楼,卫队则洗刷冤屈证明‘队伍总体還是很正派的’,這事儿嘛人人满意,皆大欢喜,也就這么過去了……” 沒人看见的角度裡,洛桑二世紧紧咬牙。 “然而布伦南助理审判官——当时他還不是大审判官——拒绝接受這样的结果,也拒绝稀裡糊涂地惩罚那個可怜的小侍从。” 泰尔斯叹了口气,收起年轻的布伦南那封写给伦斯特公爵,措辞激烈严厉不肯妥协的信件: “他不顾伦斯特公爵的规劝,冒着得罪王室的风险,顶住多方压力和上下阻挠……既找不到当事案犯,他就坚持要求艾迪二世国王亲自出席审判,作为第一责任人,为属下欺凌百姓的劣行担责,還判他亲自赔礼道歉,最后更以此城律法,数出七项罪责,当着整個翡翠城的面,罚了我祖父足足三千七百二十八個金币,方才结案。” 希莱听得皱起眉头,洛桑二世则一动不动。 “耳熟嗎?” 泰尔斯看向俘虏,眼神锋利: “尤其是那個被推出来担责的小侍从,小角色,临时工?” 洛桑二世身上的锁链抖动了一下。 那就陪我喝杯酒吧,孩子。 他的眼前闪现出不久前那一晚,他单人只剑,找上那审判官糟老头子时,对方脸上的释然与理解,甚至是……同情。 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就会明白的。 至此,洛桑二世终于明白了什么。 但他不言不语,表情凝固,犹如一尊石像。 泰尔斯有些泄气,他挥了挥手上的文件: “拜托,哪怕看在布伦南的份上……” “不止如此。” 洛桑二世出声了。 “他们不止是欺凌百姓而已。” 他语气空洞,近乎默认,令泰尔斯颇觉意外。 只见杀手愣愣地望着头顶,望着那片无论当年還是如今,梦中還是现实,都看不到尽头的深邃黑暗。 当年,什么样的王室卫士会蠢到,或者說,贱到去欺压底层百姓?還是翡翠城的本地百姓? 偏偏在国王出巡南岸的时候? “他们就是,就是想陷害那個无辜的侍从。”洛桑二世呆呆地道。 不是因为那個平民侍从本身。 而是因为,那小侍从背后的骑士老师,是個桃李遍地,名声清高的剑术大家,更是与先王相识微薄交情深厚的昔日侍从官。 但他却偏偏恪守中立,不偏不倚,還拒任要职,更因此为国王看重,一言一语举足轻重,甚至能影响王室立储。 那個既给了侍从们改变命运的机会,予他们一身技艺,对他们恩情深重…… 也给了他们束缚一生的政治枷锁,使他们苦难无穷,令他们自相残杀的…… 华金大骑士。 洛桑二世眼神空洞,精神恍惚。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 也许還不止如此。 也许那件欺凌百姓的案子,還事关国王出巡时,王室中央与南岸领的政治博弈——无论是名声,還是实利。 泰尔斯默默地想。 出身南岸的骑士侍从,在王室的队伍裡,于翡翠城欺压百姓,激起本地人反感,损害国王声名,让各方头疼不已,进退两难…… 从身份所属,到事件影响,无论哪個环节,从今天看来,都充满了纠结复杂的算计感和拉锯感。 泰尔斯默默想道: 就像现在,自己身为王室来使,在翡翠城所经历的一样。 “至于那個傻乎乎的侍从,他是路過,或者說,被人骗去路過,打抱不平出手阻止,”洛桑二世呆呆地道,“否则,他们就要把那個小贩活活打死了。” 当然,当年,他打抱不平所得到的回报…… 是那個被欺压的小贩,在审判厅席上惊恐万状、畏畏缩缩,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加害者们众口一词地指认: 那個小侍从,才是欺凌他的人。 希莱扭過头,长长叹息。 谈及往事,眼前俘虏终于开口,但不知为何,泰尔斯却沒有一丝一毫的胜利感。 心裡反倒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每当我放下判槌,脱下官袍,仍旧忍不住反复思量: 每一次阅案,我是否穷究案情,不留疏漏? 每一次审判,我是否超然中立,无偏无倚? 每一次发言,我是否思虑清晰,阐述得体? 每一次落锤,我是否对得起誓言和初心,既保卫了弱者的利益,也约束了强者的妄为,既维护公平,也不负法律? 這么多年来,我是否曾错判過案子?冤枉過好人?助长過压迫和剥削? 我是否曾让友谊和忠诚,让憎恶和怒火,让利害与得失,蒙蔽過我的判断,而我兀自不知,又或故作不知? 泰尔斯禁不住想起布伦南遗书裡的自我怀疑,至此感慨更深。 “所以,布伦南的坚持是对的。”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强打精神,对神情恍惚的俘虏道,“无论因为什么——公正、真相、职责,抑或是良心,還是說他终究认出了故人……” 還是对当年公爵遇刺一案的歉疚。 “无论昔年,還是如今,在整個翡翠城都想要你命的时刻……” 少年闭上眼睛,抑制不住心底裡的难過: “他才是那個,真正想要帮忙的人,” 叮铃铃…… 那一刻,俘虏身上的锁链开始不住响动。 我明白,孩子,我见過你這样的人…… 那位审判官老人死前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温和又怅惘。 洛桑二世猛地张嘴!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少呼吸一口就要溺死在空气裡。 他身上的伤口爆发出剧痛,却无法影响他半分,体内那個嗜血的怪物更是无影无踪。 你想要放下什么,却痛苦难平,想要抓住什么,却茫然空洞…… 洛桑二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颤抖不止。 但他知道,這股颤抖,与他面对火焰和日光时的颤抖,截然不同。 那些是本能的颤抖,兽性的恐惧。 而现在…… 现在的恐惧是…… 明白得太少,不明白的又太多……你不知该忠于何物,只能咬牙低头,麻木眼前,稍稍缓解痛苦和抑郁…… 洛桑二世狠狠咬紧下唇,甚至咬出了血。 那愚蠢的老头。 他捏紧了拳头,强迫自己這样重复。 做的全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帮忙? 愚蠢。 愚蠢…… 愚不可及! 沒关系的,孩子,我也有過,沒关系的,到最后你会明白,会過去的,都会,過去的…… 那個老人的话音落下,捂着心脏缓缓倒下。 却仍对他露出微笑。 “啊啊啊啊!!!” 下一刻,再也忍受不住的洛桑二世对着黑暗嘶吼出声。 嘶哑又绝望。 “我不需要,”杀手情绪激动,“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 不!需!要! 为什么? 为什么! 愚蠢! 愚蠢!!! 泰尔斯和希莱起初被杀手的突然之举吓了一跳,但回過神来后,王子理解了什么。 “你?不需要?” 只见泰尔斯冷哼一声。 “你以为你是谁啊,杀手?受尽苦难的先知裘兰兹嗎?” 洛桑二世的嘶吼弱了下去。 “你以为你那点不幸遭遇和過往挫折,真的有那么重要,那么关键,那么独一无二,那么无可比拟?” 泰尔斯目光冰冷,声色俱厉,让旁边的希莱大感意外。 “就非得整個世界的人,无论高矮胖瘦贵贱贫富,都要深受触动、迫不及待地来同情你,可怜你,拯救你?以至于你還能故作清高自以为是地挑三拣四‘噢,我需要這個帮忙,我才不需要那個帮忙’?他们要帮谁,不帮谁,tmd干你屁事啊!” 不知道是沒听懂還是真有所触动,杀手呆呆地扭過头来,怔怔地盯着泰尔斯。 “而你又凭什么以为,作为整個翡翠城的首席大审判官,布伦南能帮的,要帮的,想帮的,必须帮的,就只是你一個人?”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快速翻动手上的文件。 “尤其是,那些沒有你的身手和实力,顽固和倔强,但也想在這個世界获得一份公平,一份真相的……” 泰尔斯把迪奥普一案的文件丢到洛桑二世面前: “普通人。” 洛桑二世目光转动: 纸张刚好停在迪奥普情妇的验尸报告上。 杀手呼吸一滞。 只听王子寒声道: “比如說:当年的翡翠城裡,被无辜陷害,又被推出来担责的,那個小侍从。” 杀手微微一颤。 洛桑二世呼吸加速,他变得表情凶狠,扭头咬牙: “你知道個屁!” 泰尔斯毫不示弱,冷哼呸声。 “对,我知道個屁,但是你?” 泰尔斯看着手中文件裡的一张信纸,想起于庭上肃穆威严,在信中反复自省,对亡妻满怀思念,为工作殚精竭虑的已故大审判官,再看看眼前纹丝不动油盐不进,自诩冷血又自以为是的血族杀手,不禁为前者觉得气愤又不值。 下一秒,泰尔斯狠狠一把,将手上的文件拍在洛桑二世眼前的地上: “你就算知道了,也就是個屁!” 他犹不解气,還狠狠地对俘虏比了一根中指: “你也许不在乎,洛桑二世,但事实是:即便在懦弱的你已经放弃,已经向现实投降,已经封闭自我毁弃良心,已经自诩看透世界晓知真理,单薄的人生从此只余故作高深和空洞讥讽时……” 泰尔斯愤然道: “這個世界,每时每刻,仍然有人,有数之不尽的人,在黑暗中不遗余力,奋力向前!” 只为了黑暗的尽头,那道可能永不降临的光芒。 话音落下,地牢裡一片安静。 洛桑二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纸张,依旧沉默。 泰尔斯则捏紧拳头,胸膛起伏,竭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另一边,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希莱·凯文迪尔,幽幽叹出一口长气。 她慢步上前,俯下身捡拾散落一地的纸张。 “好了,沒事的,消消气。” 大小姐的声音出奇地温柔,仿佛在安抚小孩。 但似乎出奇地有用,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安定情绪。 她整理好文件,抬头问道: “接下来呢?” 泰尔斯闭上眼睛,旋复睁开,咬牙道: “沒了。我們可以走了。” 希莱一怔,看了看手上的文件,又看了看仿佛失去灵魂,一动不动的洛桑二世。 “什么?就這样?” 泰尔斯撇头不看俘虏,用尽全身气力点了点头: “就這样。” 希莱皱起眉头,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套,又看了一眼泰尔斯,想說点什么,但最终叹了口气: “好吧,听你一回。” 她站起身来,率先向地牢的小门走去。 锁链响动。 “她死了。” 嘶哑的声音响起,气若游丝。 两人的脚步齐齐一顿。 希莱回头疑惑道: 只见洛桑二世依旧盯着头顶的一片漆黑,沉闷开口: “我到场的时候,那個羊毛商的情妇,已经死了。”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两人重新转過身来。 “怎么死的?” 泰尔斯追问道。 洛桑二世缓缓地扭過头,焦点从黑暗中离开的目光一片平静: “我,我把那羊毛商绑在她的遗体旁边,逼问他——甚至用上了异能。” 按照费德裡科的计划,他本该干脆地下手杀人,但是…… “酒商被我干掉之后,那個羊毛商开始担忧,担忧有人重翻公爵遇刺案,更担心有人——无论是谁——要杀他灭口或找他作证,因此打算潜逃出城避祸。” 洛桑二世缓缓道来: “但他手头的现金不够,又不敢回家拿钱,這时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在情妇那儿花销不少,想要回点本来当跑路费……” 泰尔斯眼皮一跳。 希莱皱眉问道: “所以,他的情妇不愿意给钱,迪奥普就痛下杀手?” 洛桑二世双眼无神地摇摇头,带动锁链窸窣作响。 “恰恰相反,她很乐意,而且只多不少——从她当演员开始的所有积蓄。” 說到這裡,洛桑二世冷哼一声,讽刺道: “为了這個男人,這個她千辛万苦找到的‘真爱’。” 希莱不禁疑惑: “什么?那为什么迪奥普還……” “因为她手上沒有现金,只有银行的兑票,需要她出门去签字取钱,”洛桑二世冷冷道,“显然,迪奥普不信她,觉得這是她想摆脱自己的借口。” 真爱。 “他還疑神疑鬼,觉得自己牵连這么大的案子,她可能回头就会去出卖自己……” 真爱。 “甚至觉得,要是他就這么离开,那迟早会有人从她嘴裡问出自己的下落……” 真爱。 “他又质疑,以对方的资质样貌,要不是图他有钱,怎么会看上又老又丑的自己?如今看他风光不再,她肯定是要弃他而去……” 真爱。 洛桑二世讽刺的表情越发明显: “他越想越怕,又越想越恨,就破口大骂,說她以前是台上的戏子,又是出来卖的,惯会逢场作戏,背地裡一定藏了不少现金……” 听着洛桑二世還原当时的情景,泰尔斯越发心情沉重,眉头紧锁。 “她委屈,生气,反驳,情绪激动,羊毛商就动了手,把她绑起来,折磨她,威胁她,逼问她……” 希莱狠狠呸声: “懦夫。” 洛桑二世冷哼一声,继续道: “到了那时,那女子似乎才醒悟過来,终于看透了‘真爱’,于是出乎意料地硬气……” 至少比她的情夫硬气。 “還說了些關於他床上健康的话,让羊毛商不开心了,他就拿起床头的雕塑……” 泰尔斯不忍再听,发言作结: “于是她死了。” 洛桑二世冷笑一声。 “或者用那家伙求饶时的话来說,”杀手的眼底露出不屑和恨意,“‘只想教训教训,吓吓她,沒想到她会死’。” “懦夫。”希莱再度重复,语气冰冷。 话音落下,地牢裡恢复安静。 唯独气氛压抑。 過了许久,泰尔斯终于舒出一口气。 “现在,”他不无悲哀地看着希莱手上的那份报告,“這件案子,才算完整了。” 至少,对那位为真爱而退出舞台的女演员而言。 也对尽职尽责的布伦南审判官而言。 但愿他们,得以瞑目安息。 “尽管這么說很奇怪,”泰尔斯重整思绪,努力回到正题,“但不管是迪奥普案還是……你似乎是個有原则的杀手。” 洛桑二世倏地睁眼! “原则個屁。” 他似乎重新变回了那個冷血杀手: “我讨厌懦夫,见到一個就想折磨死一個,仅此而已。” 况且,這么多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无辜者,一点都不少。 他早就…… 抛弃原则了。 但泰尔斯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德丽莎。” “嗯?”希莱扭過头。 “那女子,迪奥普的情妇,她的名字叫德丽莎,”泰尔斯幽幽道,“血色之年后,她被人贩子拐卖到哈维斯特镇,不到十四岁就生了两個孩子,過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出来,被翡翠城的剧团收留,从后台打杂开始,直到走上舞台。” 洛桑二世呼吸一顿。 “只可惜……” 洛桑二世闭上眼睛。 “如果……” 泰尔斯顿了一下,终究沒能說下去,只是叹息道: “她该有更好的人生。” 无论作为人。 還是女人。 “我本可以救她。”洛桑二世嘶哑出声。 泰尔斯疑惑抬头: 只见血族杀手望着眼前黑暗,就像望着過去,幽幽开口: “她那时重伤濒死,但我,我依然有能力救她。” 泰尔斯和希莱交换了下眼神。 洛桑二世神情恍惚: “可她說……” 在邪祟呢喃的幻梦裡,那女子,垂死的德丽莎,绝望地对他說…… “她的人生,太苦了。” 洛桑二世呆呆地道。 无论被忽视,被拐卖,被奴役,被包养,被背叛,被杀害…… 无论在老家,在桑加雷的人贩市场,在哈维斯特镇,還是在翡翠城…… 无论咬牙苦忍,還是强颜欢笑,无论夜夜哭泣,還是倚门卖笑…… 都太苦,太苦了。 而无论爱情還是亲情,未来還是希望…… 无一是解药良方。 可她又陷得太深,挣扎不脱,几次试图自杀,都缺乏最后的勇气。 所以事到如今,她终于…… 受够了。 在那时,他才突然明白…… “我救不了她。”洛桑二世眼神死寂。 从一开始,就注定救不了。 泰尔斯和希莱都沒有說话,地牢裡的气氛无比压抑。 “但她确实藏了一笔钱。” 洛桑二世突然开口,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略显焦急: “就在客房的夹层裡,你的人来得太快,我沒来得及找到。” 泰尔斯不由讶然: “钱?客房?” 洛桑二世深吸一口气,咬牙开口: “有钱之后,她雇了佣兵去哈维斯特镇,把自己的两個孩子抢出来了,但不敢教人知晓,只能藏在剧团裡打杂……”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 “我明白了,”王子反应過来,语气沉重,“我会差人去办,她的這笔钱,会被妥善分给他们的。” 洛桑二世吐出一口气,后脑重新靠上冰冷的地面。 “谢谢。” 他麻木地道。 又是一阵不短的沉默。 直到泰尔斯一声叹息。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 他不忍地看着眼前浑身伤痛,身残心灰的杀手,喊出一個陌生的名字: “乔·伯耶尔?” 洛桑二世微微一颤。 希莱看了看泰尔斯,眉目间疑问不少 “如果不打算杀我的话,”洛桑二世仍旧望着头顶的黑暗,咽了咽喉咙,麻木又机械,“你可以走了,殿下。” 泰尔斯沒有說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盯着眼前的冷血杀手,从前的骑士侍从。 最终,他闭上眼睛: “我們走吧,希莱。” 另一边的希莱叹了口气,收起手上的文件: “我說了吧,沒用。” 她眼神一厉: “管用的還是只有雅克。” 但泰尔斯摇了摇头: “管用的不是雅克。” 王子转過身,朝着地牢门口走去,把俘虏留在身后。 “而是雅克让他看到的东西,”泰尔斯沉声道,“或者說,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哼,装模作样。” 希莱撇撇嘴,望了一眼地上麻木的俘虏,快步跟泰尔斯并排离开: “我說,你到底還要浪费多少時間,才肯用我的办法?” 泰尔斯语气沉稳,一如他的脚步: “拜托,希莱,再给我一個机会。” 大小姐冷哼一声,正要习惯性地拒绝和讥讽,但她望了一眼泰尔斯苍白的侧脸,话到嘴边,最终无奈一变: “哎,好吧——最后一次。” “谢谢。”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握上门把手时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洛桑二世,但你恐怕不会喜歡,我接下来要对你做的事。”他低头道。 身后传来杀手那无所谓的幽幽冷笑: “难道你做的還不够嗎?”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但我确实觉得,你還是需要它的。” 洛桑二世再次冷笑,伴随无礼的讽刺: “怎么,难道你接下来要当我的面脱裤子了?” 开门声响起,泰尔斯和希莱齐齐消失在门外。 门外传来一片行礼和问候声。 以及大大小小,来来往往的嘈杂脚步声。 但对洛桑二世而言,那都无所谓了。 他体内那個看似恐怖,实则懦弱,总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的嗜血怪物偷偷地冒出来,渴求鲜血,却被他一一无视。 洛桑二世只是呆呆地望着头顶的那片黑暗。 什么时候…… 才到日出呢? 地牢门外传来好大一阵响动,既有呵斥,也有哗然,以及王子那难以忽视的训斥声,大小姐那独特又讨厌的讥讽声。 但那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困锁在黑暗裡,一心一意地…… 等待日出。 等待着,那不知从何时起,再也照不到他身上的…… 炽热光芒。 木门再次被打开。 這一次,一個陌生的脚步声闯进他的耳鼓裡。 脚步不重,但却平稳有力,显然练過下盘。 以及…… 洛桑二世鼻子一动。 是淡淡的香水味儿。 恰到好处,不浓不艳,甚至有种难言的清新感。 令人放松。 是谁? 新的守卫? 来人慢慢靠近,终于借着幽幽烛光,出现在他的视野裡。 是個女人。 但就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麻木多时的洛桑二世眼眶一颤! “嗬,连手都沒了?” 新来的女子捂住口鼻,转向别处,不知是讽刺還是释然地嗤声: “我是真沒想到,以你的能耐,会惨到這個地步。” 洛桑二世的呼吸停滞了。 那男孩是对的。 他不会喜歡這事的。 杀手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忍住无数复杂微妙的情绪。 但也许那男孩不知道的是,某种程度上…… 他比那個拥有诡异术法,能唤回死者,制造幻景的凯文迪尔姑娘…… 還要残忍。 残忍得多。 “嘿。” 下一秒,洛桑二世艰难开口,喊出那個久违多年的名字: “贝利西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