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絝攬細腰 第18節
“眼下寧哥兒也大了,不是小時候了。你且瞧他今日做的事,難道就有道理嗎?改日你想着替我傳話給他,要他抄三百遍論語。”旋即,榮瀾語又嘆氣道:“可你說得也沒錯,二姐姐這個性子的確讓我不放心。這樣的事有一就有二,偏偏我又不能把寧哥接回來。”
“您有空求求咱們大人,大人一定有主意呢。”
“再說吧。”榮瀾語一想到今晚只怕老太爺還要在院子裏杵着,就覺得頭大。說實話,這位老爺子實在是個好人,入府兩日半句不是都沒提過。
只這一樣,非要二人住在一處,實在讓她愁壞了。
好在人家老爺子說了,盛京城天氣寒冷,等不到霜降就要回去。這樣一想,最多也就剩一個月的功夫。
而周寒執顯然也對再進正房這件事有些不喜。接下來半月的光景裏頭,他藉口忙於政事,竟每日都子時前後回來。
老太爺熬不住那麼晚,早上又起不來,自然沒時間看着兩個人同房的事。
可憐周寒執一直沒睡好,每每回府眼圈都有些黯淡。榮瀾語恪盡賢妻的職責,從鯽魚湯熬到了肘花羹,這才總算補回來一些。
如此熬到了秋分,日子漸冷,鹽運司又沒開始燒暖爐。在老爺子幾番苦勸之下,周寒執終於又恢復了日落而回的習慣。
自然,赴酒宴的時候例外。
而這一日,榮瀾語正準備去仙鶴緞坊瞧瞧。但還沒等出門,外頭便遞過來兩張帖子。頭一張是莫府的請帖,說是三日後府上莫大人要納一位貴妾,擺上兩三桌。另一張則是餘衍林的拜帖,說午後有要事相談。
“看來,莫大人爲了這個缺兒,真是沒少費功夫。”榮瀾語苦笑道:“參議大人還有大半年纔要告老,大夥卻已經爲了他的位置擠破腦袋了,說出去也真是可笑。”
“二姑奶奶還沒等生個孩子出來,新來的貴妾就已經登門了,又是沒落的大族出身,只怕不好對付啊。夫人,說起孩子的事……”
新荔的話還沒說完,榮瀾語趕緊清嗓子佯裝求援道:“先不提孩子的事。你看,另一張拜帖是餘衍林送來的。可如今我這身份,見他到底不合適,你也幫我拿拿主意啊。”
新荔被哄過去,果然忘了提孩子的事,接過請帖瞅了一會,呀了一聲道:“夫人您沒瞧見,底下還有一行小字呢?!”
榮瀾語再接過來一瞧,果然見下面另注了一行小字。
“爲寧哥兒進尚文閣一事,急。”
“他有本事能把寧哥兒送進尚文閣?”榮瀾語果然意動,舉着請帖的手衝着新荔遞過去。“你看,是不是這個意思?!”
新荔點點頭。“您之前不是說,餘家公子如今進了翰林院做事,雖然還沒有官職封下來,可在尚文閣也算能說得上話的人物了。”
“尚文閣是有錢都未必能進去的地方。那書院直屬於翰林院,一向由翰林院的夫子們管理教習,算是大盛朝裏頭最好的學府。偏偏那些老夫子們又眼高於頂,管你什麼三品四品,只有跟翰林院有瓜葛的官,在人家眼裏纔是官。當初餘家表哥進尚文閣的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花了餘家多少心思。若不是因爲祖上出過一個大學士,他只怕還進不去。”
榮瀾語絮絮說了這麼多,一雙鹿眸又閃着光道:“要是寧哥兒能進尚文閣,往後一定能混個一官半職,可比在莫府裏單獨請先生強上百倍。再說,尚文閣雖然門檻高,卻能讓學子們住下來,而且還允親人時常探望呢。”
被她這麼一說,新荔也高興了。“那咱們就去尚文閣。”
“但願,餘家表哥真能有這個本事吧。”榮瀾語將請帖放在桌案上,雙眼難掩希冀。
寧哥兒的前途,是榮家興旺的關鍵。
寧哥兒若真有出息,那往後洗清父親的罪名,讓父母免於流放之苦,或許也是可能的。
秋分的光景真是慘慘淡淡,可週府卻依然一派清麗之景。掉光了桂花的樹被精心纏上淺色絲綢,隨風飄起時,如彩蝶紛飛。
自然,也不是貴重的絲綢,而是綢緞鋪子裏裁剪剩下的那些。
府裏的地面被修得齊齊整整,掃得乾乾淨淨,連一片枯樹葉都瞧不見。這就更減輕了秋的肅殺氣氛。
紅檐下掛着羊皮角燈,上頭畫着陶淵明和南山下的菊花,雕飾精美絕倫。
這樣的府邸,真真住起來便只剩舒坦。
見慣了翰林院落葉的餘衍林在一進府門的一剎那便覺得心頭一暖。他不用問就知道,處處精緻的設計全都出自於自己的表妹之手。
畢竟,從小她就是心思最奇絕的那一位。
人家用膳,都講究盤滿菜豐。只有她,會將白蝦擺成燈籠,將皮蛋切成錦鯉,將菜心切成花。一道道膳食經了她的佈置,幾乎就成了可以登堂入室的御膳了。
餘衍林心癢難耐。他真想問問周寒執,跟這樣的女子住在一處,是怎樣的輕鬆愉悅。
這樣的心思一直到他進了正廳的那一刻。正廳總算端肅雅緻,沒有什麼女兒家的心思在裏頭。可那些丫鬟們來回遊走,個個神色輕鬆,渾然不似自己平時所來往的翰林大儒的府邸那般陰森沉重。
“問餘大人安。”新荔鬆鬆快快走上來,但問禮的動作卻一絲不苟。
雖然餘衍林還沒封什麼官職,可入了翰林院,早晚會有個說法,故而新荔這一叫,他倒也應了。
“夫人這就到了。府裏的下人才買了些晚膳要用的新鮮蔬菜,夫人要吩咐她們洗淨摘好,免得一會手忙腳亂的。”新荔笑着倒了一杯熟水,又道:“這是白露那日的露水,難得存了些,又加了些雪梨煮的,咱們大人不怎麼在府裏呆着,不如您有口福。”
餘衍林抿了一口,果然雪梨的香氣和白露的微微寒冽都在裏頭了。他想自己平時喝的是什麼呢,倒是更貴重。是西湖的雲棲龍井。
味道也好,卻沒有這種用心熬出來的茶湯這般回味綿長。
餘衍林這邊品了幾口,外頭便傳來了一道輕柔歡快的聲音。
“餘大人久等了。”
擡眸望去,見一位少女容色晏晏地走進來。雖已爲人婦,可那雙鹿眸依然清純得如一汪水,臉頰嫩白,腰若細柳,真真是盛京城裏頭的絕色美人。
餘衍林悔不該當初,語氣不免有些焦躁道:“怎麼就不叫表哥了?”
榮瀾語波瀾不驚,笑道:“咱們都不是從前不諳世事的孩子了。大人如今是翰林院裏頭做事的人,我既然與大人沾親,更得端着些規矩,要不然豈不是失了禮,亂了尊卑?”
餘衍林見她挑了距離自己最遠的玫瑰圈椅坐下,心裏就明白,從前那些在一起玩笑打鬧的日子終究是回不去了。
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道:“是啊,一切都跟從前不一樣了。你現在是鹽運司知事夫人,我呢,進了翰林院,整日跟那些大儒們轉悠,哪裏還有那些鬆快日子。”
榮瀾語見他提起翰林院時臉上略有得意,便有意哄他更高興些,笑着說:“翰林院裏頭都是知禮明義的大儒們。跟着這樣的人做事,自然比跟泥腿子混在一起要強百倍,往後也定有大出息。更何況餘大人從小學富五車,哪個長輩不疼的。”
餘衍林眼裏果然有得色,春風滿面地看向榮瀾語道:“表妹你不知道,翰林院裏頭有位侍讀學士曹大人,說是一瞧我就覺得我跟他有緣。這些日子每每邀請我去家中做客,還說要擡舉我做編修呢。”
“那真是大好事。”
餘衍林嗯了一聲,沒提曹家女兒的事,自以爲榮瀾語雙眼裏盛的都是羨慕,於是反問道:“聽說周大人每年的年俸只有一百五十兩?那怎麼夠你們這麼大府開銷。我在翰林院裏頭做事,還沒得一官半職,可每月也能拿到三十兩銀子呢。”
“翰林院不是尋常小司能比的。”榮瀾語垂下眼眸淺笑。
“那他就不想些旁的法子賺錢?”餘衍林抻了抻自己的衣領,朗然道:“我們尚文閣的學子時常接一些代筆的活計,每月也能賺七八兩。這是盛京城,只要想賺錢,哪裏不是門路。他整日喫酒赴宴,難道都不想想表妹你的難處?”
榮瀾語莫名不耐煩,拿帕子淡淡拂了裙裾上不知何時沾上的水星兒,放輕語氣道:“我倒是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極好,沒有表哥所說的難處。”
“你別瞞我了!”餘衍林騰得一下站起來,看着榮瀾語道:“你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從前那個只知道埋頭讀書的少年郎嗎?如今我也是能登堂入室的人了。外頭誰不說,知事周寒執整日飲酒作樂,渾然不把家中嬌妻放在眼裏。可憐表妹你傾城絕色,怎麼就攤上這麼個混賬。這偌大府邸被你裝點得如此精緻又有何用,他可曾看過一眼,誇過你一句嗎?”
正廳的門窗大敞四開,外頭的新荔自然能聽見裏頭的動靜,但夫人沒發話,她不敢湊過來,只能心驚膽戰地聽着。
而且她也承認,餘家大人說得沒錯。入府這麼久,周大人的確沒誇過夫人半句。這麼一想,是挺委屈的。
可榮瀾語此刻卻也站起身,窈窕柔美的身子顯出蒲葦般的堅韌來,往前走了幾步道:“大人這話我聽不明白,寒執有寒執的不易。大人不懂,我也不責怪。但這樣的話,請大人不要再說了。”
“你到現在還護着他!我的表妹啊。”餘衍林跺着腳,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也不怪你這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一個姑娘家又有什麼法子。要怪就怪我,當初……罷了,不提當初的事了。”
他幾步奔到榮瀾語跟前,雙眸含情道:“表妹,你知道我心裏一直都有你。那日你來尚文閣尋我,問我周寒執的事,我口中應承,但心裏實在疼壞了。我有我的苦衷,當初沒能救你於水火,是我的不是。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與從前都不一樣了。”
榮瀾語不知他想說什麼,雙眸微微放大,眼底的慌張與厭惡顯而易見。“餘大人,我叫你餘大人,便是希望你放尊重一些。過去的事你說什麼,我都聽不明白。若是你能與我談一談舍弟的事,我還能留你一坐。若是不能,就請餘大人早些出府吧。”
“你怕什麼啊?!”餘衍林迫切道:“你怕周寒執?他一個小小的從八品官,你怕他做什麼?你聽表哥說,如今曹大人已經答應我,不日就把他的嫡女許配給我。到時候我怎麼着也能有個一官半職。等到那時,曹大人也不好再拿捏我。然後,然後你就與周寒執和離,我雖然不能娶你爲妻,但一定能給你一個貴妾的位分。”
說着話,他兩隻手撲上來,一把抓住榮瀾語玉藕般的胳膊,深邃的眼眸緊緊盯着榮瀾語白嫩的臉頰道:“表妹,我肯定比周寒執更疼你啊。”
榮瀾語早在他撲過來的一瞬便往後退去,可忘了後頭是桌角。她的腰眼正好被方方正正的桌角懟着,一時又疼又慌,水潤的雙眸頓時迸出淚花來。
而這會,她的手又被餘衍林緊緊握着,死命掙也掙不出來,一時又惱又恨,不由得悲從心來,眼角的淚花就更多了。
“你放開我,放開我!”榮瀾語哭道。“新荔,新荔……”
新荔哪能沒聽見動靜,可她沒動,是因爲瞧見外頭忽然回府的周寒執,早已嚇得呆了。
而周寒執一進門,便瞧見榮瀾語哭得像淚人似的,小小的身子死命往後掙,嘴裏緊緊咬牙,對眼前人的厭惡可見一斑。
至於那拉扯榮瀾語的人,則是一位身着鶴紋深紅錦服的男子。他緊緊鎖着榮瀾語的手腕,眼神像見了肉食的老饕一般,嘴裏膩膩歪歪喊着表妹表妹。
周平站在旁邊,下巴都要驚掉了。可他沒等喊出聲,身邊的主子早已幾步躍了過去。
“大人慎重,那是翰林院的人!”周平記不得餘衍林,卻知道這身衣裳是翰林院所制。
然而,這句話並沒有發揮太大的作用。因爲周平眼睜睜看着周寒執的大手捏在了餘衍林的胳膊上。
餘衍林雖然身材高大,但長久讀書的人,卻沒什麼氣力。不像周寒執,家中自幼是請過習武師傅的。
故而這一把捏上去,餘衍林的胳膊頓時軟若無骨,雙手自然地鬆開了榮瀾語早已被箍得通紅的手腕。
“大人,大人悠着些。打狗也要看主人,您快鬆手吧。”周平情急,說話實在沒經大腦,但意思卻是那麼個意思。
周寒執鐵青着臉,大手果然輕輕一鬆,餘衍林的手就那麼往下墜去。可他卻並沒有放過餘衍林的意思,另一隻手不知何時捏起餘衍林的一根手指,竟用力那麼一掰。
周平只聽嘎巴一聲。
便見到餘衍林的小指彎得像桌角一樣。
周平叫苦不迭,心知這是斷了。
而此刻的榮瀾語則身子一軟,往後斜斜墜去。
“夫人。”周平的話音還沒落下呢,周寒執已經重重推開餘衍林,用臂彎隨手接住了榮瀾語。
第27章他的指腹在自己的眉心撫……
榮瀾語醒過來的時候,映着眼簾的是自己房間裏柔和的月影紗。然後就聽見旁邊的清韻一臉驚喜地喊道:“夫人醒了。”
新荔噘着嘴上來看,雙眼頓時一鬆,可隨即一張臉就好像年畫裏的娃娃受了委屈一樣,嘀咕道:“夫人真是個省心的,一句重話都沒聽着。”
“怎麼了?”榮瀾語一開口,聲音略略有些嘶啞。
清韻託着她的背起來,又伺候着餵了一口水,這才道:“夫人別管她,被大人罵了幾句,又被周平好一頓排揎,現下正不高興呢。”
“本來就是嘛。又不是我放了人進來的,做什麼都怪我呀。”新荔不高興,坐在圓凳上,兩隻腳晃來晃去直打架。
榮瀾語這才漸漸想起白天的事來,蹙蹙眉道:“不怪新荔,是我不好。好端端地見這種人做什麼。往後沒有下回了,不許他再進來。”
“您就算不說,咱們周府的人也不會再讓餘大人登門了。”清韻笑道。
榮瀾語不高興,彆扭着推推清韻道:“你做什麼笑得這麼開心呀。”
清韻喫喫地笑,湊過來低聲道:“夫人吶,咱們大人今天那麼生氣,難道不是因爲在乎您嗎?您暈過去到現在,大人連晚膳都沒喫,就站在那瞧着醫士來來回回地煎藥送藥,不知想些什麼呢。”
“他怕是氣壞了呀。”榮瀾語撇撇嘴。“也真是我糊塗了。一提到寧哥兒,就什麼都不過腦子了。往後你可得提醒我點。”
清韻點點頭道:“您好好歇着吧。醫士說了,您什麼都沒有,就是有些累着了,也嚇着了。想必是這些日子總惦記着大人子時纔回來的事,也沒睡好。不過,手腕倒是傷得狠了些,餘大人也真是瘋了,怎麼敢這樣。”
榮瀾語擡起雙臂,這才瞧見自己的手腕上各自都火紅一片,上頭有敷了藥的痕跡,但因肌膚實在細嫩,想緩過來還要好些日子。
這會,忽然見旁邊新荔叭得一下站起來。清韻瞥了一眼,便低低道:“大人來了,您跟大人說說話。”
說完,竟把手頭還沒抹完的藥往旁邊小桌子上一扔,轉頭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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