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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作者:北陶
那蒙面人见势不好,一声呼哨就要离开。白璧与纪行之也沒追赶——事实上,他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白璧轻喘两口气,看了看地上剩下的人。之前给她留下缝隙的那人也在,他是自己朝纪行之的刀锋上撞的,情况還算好。见白璧端详他,他倒也洒脱,勉力一拱手,笑道:“白姑娘,我是关铨。”

  白璧皱眉,朝纪行之看去,意思是,你认识嗎?

  纪行之也不认识,白璧一低头,道:“你认识我?”

  关铨笑了笑,還未答话,吕不关就走出来,道:“他认识你爹。”

  白璧心道:为什么一個個的都认识我爹?我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天天听你们念叨,我都要怀疑老头子是不是瞒着我有什么秘密了。

  关铨不仅认识她爹,很明显還认识吕不关。吕不关拎着把巧的弩箭走出来,看着关铨,笑道:“老关,這么一出来,可就回不去了。”

  他這么明显的背叛,是肯定不能再回去的了。吕不关道:“老关是望海堂的人。望海堂堂主是沈光,刚刚那拿剑的蒙面人,应该就是他。”

  “那人功夫不错。”白璧抿了抿嘴,道:“也就是不错而已。倒是他们那個阵法很厉害。要不是关前辈漏了個空子出来,结局如何,還真不好說。”

  前院闯进来的人也随之撤退了,房勇带着几個侍卫過来,看他们安然无恙,就帮忙把地方收拾了,看着地上還有几個沒断气的,抬头询问他们的意思。吕不关摆了摆手,道:“沒用了,你们处理了吧。”

  苍山和苍海帮忙把关铨抬进房中,他伤势也不算轻,就算是主动往纪行之刀上撞,那么紧急的时候,纪行之手下也沒收着劲,這一刀他也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吕不关拿药给他包了,看他情况還好,也沒让他休息,道:“沒什么事的话,就說說吧。”

  关铨道:“你们杀了柳骏,柳七月可不就得发疯了嗎?柳七月家裡一堆姑娘,就柳骏這么一個儿子,宝贝得不行。从家裡偷偷跑出来,也不知道這是运气太好還是太不好,让你们撞上了……”

  白璧打断他:“是我們撞上了他。”

  “多大区别?”关铨笑笑继续說:“反正他是死在你们手裡。柳七月就发疯了似的,望海堂在西北也算是比较有声望的了,十几年前白家出事的时候,我們堂主是参与了的。這件事只要一掺和进去,就不好再脱身了,堂主之前和柳七月說好了,這是最后一次,帮柳七月找你们。后来柳七月不知道是从哪裡得的消息,說你们来找老吕了,我們望海堂几乎就是全部人马都出动了,就来了。”

  “柳七月這消息挺灵通的啊,”白璧皱眉道:“他在哪?”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但是他每次传消息過来都很灵通。這次也是,他人都沒到,不知道堂主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吕不关转身给白璧使了個眼色,白璧跟着他出了门,吕不关低声道:“关铨是陇川人。他爹娘死的时候你爹偶然帮過他,這么认识的。望海堂不可能沒查出他和白家的关系,但是還是留了关铨,关铨還是望海堂不大不的一個堂主。”

  白璧听出了他话裡的意思。沈光可能是在给自己留后手,毕竟当年做的事实在是伤天害理,半夜做噩梦的时候指不定也觉得亏心,他不一定知道关铨和曙色盟的关系,但是留了关铨,也就是留了一條和白家联系的路。如果最后柳七月得了先手,处理了关铨就是;若是白璧最后翻了身,靠着关铨這條线,也不至于翻不了身。

  但是這样汲汲营营的算计,就像一口棉花梗在喉咙口,叫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你身处于算计的中,逃不开,挣不脱。

  白璧狠狠吐了口气,道:“你是說,沈光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事?”

  “毕竟当年是出动了那么多人么,”吕不关道,“人多了言必失,不可能那么多人全是训练有素的哑巴,就算是偶然听了一耳朵,好歹也能让我們知道后面的是哪位大人物啊。”

  “其实行之說得对。”白璧突然也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疲倦得厉害,“就算我們知道了是谁,又能怎么样?是皇上的话我們要造反么?是淮山王或者靖江王的话,我們要杀了他么?有用么?”

  “你心裡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吕不关也和他一样,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空旷的夜空裡,星河烁烁,寂寥的长天之下,是暗淡的人间。每個人如身处汪洋之中,有的人抱着一叶扁舟,有的人在水中挣扎,有的人安然闲坐于巨舟之中垂钓,钓饵是功名,是利禄,是仇恨,是赞赏。

  大靖先祖曾经开疆拓土,六合之内,尽是血色旌旗。如今,旌旗腐朽,刀剑蒙尘,先祖的血脉不绝,但战旗已堕。

  从去年秋天开始,一直到今年春天,中原地区几乎一直无雨。眼见就是大灾,朝中不见开仓放粮饮水造渠,倒是要选秀女。先帝昏庸,尚三年一选秀女,到了如今,竟是一年一次了。皇上将被质疑,质疑者将不仅是某些人,而是全天下人。

  “我忍不了,”白璧轻轻叹了口气,道:“說我天真也好,說我痴心妄想也罢,但我忍不了。”

  吕不关哈哈大笑,道:“丫头,你和你爹一点都不像。”

  白璧低低笑了声:“我都快忘了他什么样了。”

  “你爹其实和越云那老家伙很像。遇到什么事先想到的是明哲保身,能不惹火就不惹火。他走路上的时候,看见街边有人快饿死了,都得问明白了這人沒什么麻烦事才帮一把。遇到事,真是恨不得自己眼瞎。”

  這其实有点夸张。白璧笑笑,道:“那還好。问明白了還是肯帮一把的。”

  “其实他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吕不关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個酒壶,优哉游哉地喝了口酒,道:“你爹以前救過一個书生,那书生后来還教你们念书……那人你還记得不?”

  “记得,严先生么,”白璧记性好得很,严先生从教他们念书,和白立衡关系很好,除了教他们的念书,平时還能帮着白立衡出谋划策什么的。后来一病病死了,他们的功课干脆就全都扔了。

  “他是朝中的一個大官的儿子,那個大官犯了事,全家被流放出来了,他就是不甘心,一心想回到朝廷裡,差点惹了事。打那以后,你爹這心的性子越来越严重了,嘿嘿,”吕不关突然呵呵笑道:“其实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该来的,躲都躲不過。”

  两人一時間默然无话。吕不关拎着酒壶喝酒,白璧又一下沒一下地摸着手中的刀,突然,白璧问道:“老爷子,你见過我爹的刀法么?”

  “嗯?”吕不关道:“当然见過,怎么了?”

  “我和我爹学的都是一套刀法,”白璧皱眉道:“但是和我爹的一点都不像。”

  “像你爹干嘛?”吕不关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道:“刀法就是一個框子而已,你们拿刀的人才是血肉。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情,有一個人的特质,你和你爹,本来就是两個完全不同的人,就算框子是一样的,裡面的东西不一样,那最后出来的那玩意儿当然也不一样。你要和你爹一样干什么?”

  白璧笑了笑,道:“今天我和沈光动上手的时候,那时候我内力已经不济,沒想到那时候我竟然過了那道我一直過不去的瓶颈。我本来的刀法其实和我爹有点像的,但是過了那道坎以后,就又不像了。”

  吕不关哈哈大笑:“這是好事啊。”

  白璧应了一声。顿了顿,突地又道:“老爷子,過了今夜,你们要去哪裡?”

  “你不用担心我,”吕不关道:“实在不行了我還可以去西阳关,祁阳侯很早就請我過去,說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直沒答应。现在战火起了,眼见天下就要乱了,我是沒本事保护自己的,大不了就带着那俩傻子去给祁阳侯打铁去。老头儿還有点本事,饿不死。”

  即使是他這样的人,在這样的天下,也就是勉强能够活下去饿不死罢了。可是更多的人,可能连活下去都要成了奢望。

  “那年曙色盟一结,我們谁都不知道谁是谁。我和老关還不算是有用的,我猜老越知道的比我多,再有谁我就不知道了。人不多,每個人都以镇魂曲为号——就是关山刀的最后一式,我們互相不联系。我們谁也沒有拿命来保你,你也别不喜,大家仗着的不過是份义气,說到底,也就是‘看不惯’而已。能帮你的时候尽量帮你一把,要是谁觉得太危险不想帮你,别的人也不知道。”

  能有這份义气,已经足矣。明知对方强大,沒有退缩,已经足够有勇气了。

  “我看你不用关山刀的最后一式,为什么?沒练熟?”

  白璧沉默,半晌,才低声道:“老爷子,你见過镇魂曲這一式嗎?”

  吕不关道:“我见你爹使過這一招。他和老越比武的时候,我就见過那一次。”

  白璧抿唇笑了笑,低声道:“老爷子,你不觉得那一招很多余嗎?沒什么威力,但偏偏是最后收尾的一式。”

  吕不关老老实实道:“你武艺不精,沒看出来。”

  “镇魂曲,”白璧正色道:“与其說是招式,不如說是仪式。收尾的仪式。就像是战场上的将军,在祭奠死去的战士一样。魂兮归来,哀江南——所以我們真动手的时候都不爱用這一招,沒什么用。”

  “我以前不知道,”吕不关道,“不過看来老越是懂這個的意思的。”读书免費小說閱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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