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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暗伏惊雷,舍我其谁

作者:鹤招
六月十八,清晨。

  乾清宫。

  朱翊钧穿戴好了,便静静坐在桌案前,一边看着案卷,一边吃早膳——今日他不去廷议,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尝了口粥,皱眉道:“放糖了?”

  說罢,将粥碗放下。

  张宏愣了愣,连忙上前。

  朱翊钧无奈道:“說了多少遍,别放糖别放糖。”

  张宏似乎想起什么,连忙解释道:“奴婢有罪,這两日,您让奴婢跟李进把尚膳监的人换掉,奴婢交代不全,沒让新人了解清楚。”

  朱翊钧本吃得差不多,闻言干脆不吃了,专心看起卷宗等候着。

  不多时。

  蒋克谦引着一名慈眉善目的麻衣老太监走了进来。

  朱翊钧看到這身装扮一愣。

  好端端一大太监穿麻衣,這是又遇到演员了?

  “奴婢李进,来给万岁爷請安了。”

  李进恭恭敬敬拜倒,结结实实行了個大礼。

  朱翊钧沒有立刻将他扶起。

  反而好奇道:“族舅如何粗布麻衣来见朕,可是对朕有什么不满?”

  李进再度磕了個头,喊了声有罪。

  接着苦笑起来:“万岁爷恕罪,奴婢并非故意作态,实在是手中拮据。”

  “不瞒万岁爷,奴婢本来倒是沒這么清苦,该拿的东西也沒少拿。”

  “但后来先帝大统在望,膝下又只有李娘娘所出。”

  “李娘娘便遣人告诫奴婢,让奴婢谨言慎行,不许打着她的旗号做坏事。”

  “奴婢也怕影响到娘娘与少主,便将该退的退了,只谨小慎微靠着俸禄過活。”

  “好些年過去了,奴婢家底耗光了,便只剩這般穷酸了。”

  這话中真假且不论,光是话說到這份上,谁也不好再责怪。

  朱翊钧虚虚伸手将人扶起。

  叹了口气:“族舅所說,朕明白了。”

  “担個外戚的名声,处处谨言慎行,生怕坏了朕的名声,真是苦了族舅了。”

  李进连忙推辞:“万岁爷,不敢当您一句族舅,实在是折奴婢的寿。”

  “而且,奴婢也不苦,能见万岁爷登基,奴婢心中一万個甜。”

  朱翊钧从善如流:“那朕便唤你大伴吧,李大伴也不必自称奴婢了,终归是家人,称臣便可。”

  李进忙跪下谢恩。

  两人走完過场之后,李进才說明来意:“内臣受了這东厂之位,都是万岁爷的恩典。”

  “特来向万岁爷谢恩。”

  朱翊钧摇摇头:“当初李大伴送我娘亲进裕王府的恩情,朕岂能视若无睹?這东厂既然空缺,自然应当交给信任的人。”

  李进连忙跪下叩谢。

  朱翊钧看着眼前這老姜,心中感慨。

  這些靠自己摸爬滚打的角色,真是沒一個简单的。

  看到李进仍然不松口。

  朱翊钧只得再退一步:“這是功劳,赏你就应该受着。”

  “此外還有苦劳,朕也记着。”

  “李大伴,有何所求,不妨告诉朕,也好略微偿還一番這积年的苦劳。”

  李进穿着這一身来拜见他,自然是作给他看的。

  别看此人說什么李太后让他老实一点,不敢伸手,才导致這般拮据。

  但朱翊钧也不会傻到信了。

  两人一番拉扯,李进還沒表态效忠,必然是還有所求。

  如今宫廷局势复杂,朱翊钧要尽快掌握内廷,只能率先松口。

  果然,一听這话,李进终于真情流露。

  他再度拜倒。

  說话也开始哽咽:“万岁爷,奴婢想求個恩典。”

  “奴婢当初进宫,乃是忤逆了我父的意思,被我父移了族谱。”

  “如今内臣年過半百,孤苦无依,眼见我父母大限将至,仍不肯见我。”

  “只說我无后,是不孝之人。”

  李进面容凄苦。

  朱翊钧忙将他扶起。

  口中感慨孝子。

  “大伴果是忠孝仁义之人,令朕感动,哪有不允的道理。”

  “這样,朕让国丈出面,替你斡旋一二,過继個儿子。”

  “待你攒些功勋,届时朕再做主,恩赠乃父乃母。”

  李进得了承诺,终于不再矜持。

  口呼万岁,谢恩道:“内臣为陛下驱使,万死不辞。”

  朱翊钧暗暗长舒一口气。

  一番拉扯,终于要說起正事。

  他将李进扶起,轻声问道:“大伴掌控东厂,需要多少时日?”

  既然要下手,那每一份能用到的力量,都不能遗漏。

  李进苦笑一声:“陛下,内臣接手,时日尚短,更别說前任厂督還是司礼监掌印……”

  朱翊钧打断了他:“朕知道,你說個時間。”

  李进沉吟片刻:“估摸着,也要两個月。”

  朱翊钧摇了摇头,這個時間太长了。

  自己這两天就要动手,已然等不及。

  他换了個问法:“那若是让外人插手不得呢?”

  李进想了想,很是自信道:“内臣甫一上任,便将关键位置换成了心腹。”

  “虽說還不能如臂指挥,但外人再想插手,也是千难万难!”

  朱翊钧点了点头,這就够了。

  面无表情道:“今夜,将慈庆宫四周的人,全给我撤开,一双耳朵都不要有。”

  李进寒毛倒竖。

  顿时默默下拜,躬身应是。

  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待到李进彻底离开之后,朱希孝才从身后的屏幕绕了出来。

  朱翊钧伸手将他招到近处。

  “朱卿,东厂不插手的话,只你们锦衣卫稳妥嗎?”

  朱希孝连忙应道:“宫裡的防卫已经调派妥当,各处都是可信的嫡系。”

  朱翊钧点了点头。

  喃喃道:“那就子时吧。”

  朱希孝跪地领命。

  就在起身退下的时候,皇帝突然叫住了他。

  皇帝一张脸掩映在黑暗中,朱希孝只能听到声音传来:“朱卿。”

  “注意分寸,不该碰的人不要碰,朕不用你担责。”

  朱希孝愕然回头。

  拿不准是真心实意,還是提醒与他,迟疑道:“陛下……”

  朱翊钧再度肯定道:“放心,不是說反话。”

  “成国公府忠君体国,朕,会全了你我的君臣之道。”

  朱希孝心悦诚服,再拜而退。

  朱翊钧缓缓闭上眼。

  再度清厘局势,为自己的应对查漏补缺。

  他如今要做的,自然不是要冲进慈庆宫给陈太后砍死,這种愚不可及的事。

  方才他提醒朱希孝,也是怕他会错意,自作主张,害他于不孝之地。

  他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嗎?当然不。

  明朝的太后,被制度限制得太死。

  不经历长期松绑,根本不可能临朝称制。

  這也就意味着,内宫与外臣,其实交通的途径很少。

  陈洪一直上蹿下跳便是這個道理——高拱是不可能主动派人进内宫的。

  如今陈太后与高拱勾结,才能压制各方。

  但,這二人不知道的是……内廷的武力,尽在他手!

  只要将陈太后身边的内臣,都杀個精光,拿什么勾连外朝?

  本就身居别宫,身边的内臣也就两位大太监根须深了点。

  只要将陈洪這批人杀绝,他說陈太后是什么态度,那就是什么态度!

  谁說隔绝内外只能是太监的绝活?现在轮到他了!

  不止如此,既然都做到這個份上了,沒理由還留着冯保来恶心人。

  干脆,将整個内廷都捏在手裡!

  亲政是不急,但该延伸的权力触手,也绝不含糊。

  所以,他召来李进,让他按住东厂。

  又授意朱希忠,布置了脏活。

  唯一值得顾虑的,是外朝。

  若是见机插手,未必不能给他带来麻烦。

  毕竟這事要是沒人镇场子,很难說外朝会捏着鼻子认下,還是干脆跳出来质疑他。

  更别提他如今這些动作,惹来某個不开眼的,来一句“颇类英宗”。

  他的政治威望,恐怕就得立马作负。

  虽說他掌控内廷之后,背后有生母护着,不至于有大臣异想天开废帝之类的事。

  但权力的行驶,是有成本的。

  政治威望的高低,直接影响了权力行驶的成本,换個在后世,对下的直观表现叫公信力。

  成本過大时,别說新政,便是控制力,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想要维护自己的政治声望,他从未考虑過用武力对付外朝的大臣,同样,也不能在隔绝内外之后,被人来一句“望之不似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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