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尤其是长安权贵,不免让府中内外加强巡防,有些门路的则赶紧入宫求到天子面前,希望請几张国师亲手画的驱邪符,好把家裡大门贴满。
听到這裡,李承影饶有兴趣问:“国师画的符,真那么有用嗎?听說他是南岳洞天来的仙人?”
“都這么說。”
阿谨把姜茶捧到他面前。
痴傻的时候,李承影断然是不肯喝這种口感发辣的饮子,還会泪蒙蒙无声拒绝,看得人心软又无可奈何,现在二话不說一饮而尽。
倒是他仰头喝姜茶时手腕露出一截,姿态自然优雅,不像一出生就痴傻不懂人事的人。
阿谨心想這也许真的就是神仙眷顾,自从小郎君病愈,李家就喜事连连,李尚书入了中书门下,当上宰执不說,娘子也身体好转,阖府上下喜气洋洋,都說是小郎君带来的福气。
“国师的符,外面千金难求,但比起符,要是能請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在话下。奴听說南岳洞天是個很厉害的仙门呢,当初太上皇几度遇险,多亏了国师在,帝驾才能平安回来。”
阿谨沒有隐瞒,把自己知道的零零碎碎都說出来,又叮嘱自家郎君。
“但国师现在深居简出,轻易不露面,也不知后面還会不会出事,大家心裡都有些慌呢,郎君若是无事,近来最好也不要出门了……”
她下意识還是把李承影当从前来照顾。
李承影忽然道:“能比天下大乱,我們慌忙离京,又千辛万苦回来更危险嗎?”
“什……么?”阿谨被打断,不由愣住。
李承影:“当年天子离京之后,叛军入城,长安死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当时沒闹鬼,现在却闹起鬼来了?是不是当时死的人太多,全成了鬼,鬼闹鬼,也沒人瞧见?”
阿谨张口结舌,不知道应什么才好。
“我說笑的,看把你吓的。”
李承影却忽然一笑,雪霁霜融,云开月明,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美无匹。
“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见那厉鬼,不知他是见人就杀,還是只杀有仇的。”
他病好之后总有出其不意的惊人之语,阿谨不敢随便接這句话,只好道:“郎君中午想用些什么,我看今日厨下擀了面,不若煎一份酱鸭肉……”
话未說完,就见小侍童李德匆匆過来。
“二郎君,郎主和娘子請了仙人来赠符添福,保阖家平安,让您也過去见见呢!”
說什么就来什么。
寒风吹来,李承影轻咳两声:“可是南岳洞天的仙人?”
李德:“不是呢,說是从万树梅花潭来的,這仙门好像少见得很。但他已经去過新平公主府上,颇得公主赏识看重,這才推薦到郎主那裡的。”
李家出身陇西李氏,论起来還是皇室旁支,沾亲带故,李承影需要喊公主一声姑母的,李尚书顺利的升官之途不能說与這些亲戚关系毫不相干。
阿谨笑道:“万树梅花潭,這名字一听就很有仙气呢!”
李德连连点头:“可不是,那贵客确实也仙人一样!”
他连比带划,用匮乏辞藻形容对方的容貌气度。
李承影到时,李尚书夫妇正亲自将客人从外面迎进来。
后者黑袍玉簪,便是身上半点配饰也无,那周身清冷凛冽不可侵犯的姿态,也绝不会让人将其归为庸俗人物。
李承影忽然站定。
李尚书夫妇也正好看见他。
“二郎,你来得正好,快来见见贵客!”
李尚书招手让他過去。
“這位朱真人是万树梅花潭的剑仙,此番下山游历,正好路過京城,能請如此贵客登门,也是我等荣幸。”
又为对方介绍道:
“真人,這是犬子李承影,自小痴顽,旧疾缠身,幸得老天庇佑,三月前方才病愈。”
“见過朱真人。”
李承影被一众人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逼得低声咳嗽,顺势退了几步。
他的目光从朱真人移至后面持伞的红衣少女身上。
李承影不仅疑惑,而且深感诡异。
因为从头到尾,李尚书夫妇也好,李家其他人也好,就像只看见這位朱真人,却对红衣女子视而不见。
只有他,能看见她。
对方望過来。
冰雪绰约,红衣玉立,如熔岩冰川,毫不相融却又奇异的和谐。
李承影明知這样盯着看很容易被别人看出来,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
他从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下无法看出什么,却能感觉自己心头微妙波动。
仿佛前生今世,百千万次错身而過,却总有一次是彼此相识的。
這种感觉从何而来?
李承影垂下眼,移开视线。
朱真人应该也是知道這女子存在的,因为他会偶尔往女子的方向扫一眼。
不着痕迹,却被李承影注意到了。
所谓剑仙,上门還带了個女鬼?
這女鬼大白天撑個伞也能出来,是道行很深嗎?
李承影微微一笑,温和无害。
“我听說国师出行,动辄前呼后拥,朱真人既也是国师一样来历的神仙,却形单影只,未免失了排场。父亲,不如您送两名婢女,也好为真人撑伞。”
最后二字吐出,李承影感觉朱真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霎时如剑锋凌厉。
果然,对方是能看见红衣女郎的。
李尚书還不知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也不舍得骂這個好不容易病愈的儿子,便笑斥道:“你不懂這些,别胡說,许多真人在凡间游历都是孤身一人的!”
又請贵客入内上座。
“实不相瞒,犬子先前一直神智不全,药石罔医,也請過不少高人来看過,都說他是魂魄不全,无力回天,如今好不容易病愈,却還有病根残留,身体孱弱,时常吐血,正想求真人为他瞧瞧,若能赐下一二灵药,治好他這顽疾,李某感激涕零,自当重酬以谢。”
朱鹮一把剑成灵,哪裡還会治病医人,连画符都要指望谢长安。
但后者现在用了障眼法隐身,沒在人前露面,正好整以暇站在那裡,看朱鹮应付李府众人。
那么多年在照骨境装神弄鬼的佛子倒也不是白当的,朱鹮不语不笑时很有一番糊弄人的威仪。
李家人见他沉吟不语,都眼巴巴看着,不敢打扰。
朱真人终于松口:“符箓通神非小事,需要沐浴焚香,静心养神才能落笔,你们可以三日后到慈恩寺去找我。”
李尚书松一口气,连忙道谢:“近来京城不大太平,若真人方便,能否再求些庇佑家门安康的符箓?”
朱真人道:“我会一并给你们。”
李尚书谢了又谢,不敢怠慢,忙让人送上金帛礼物,還要留他用饭,但朱真人似乎不重外物,最后只收了少许足够日常开销的银子,還提出一個要求。
“我此来长安,为的是游历修心,若有人家宅不宁,需要驱邪捉鬼,還請李尚书代为引荐,就說万树梅花潭的朱鹮愿意出手相助。”
李尚书肃然起敬,自然无有不应。
他们在谈话时,李承影一直沒有插话,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外头。
红衣少女沒有进来,她就站在院子裡的桂树下,看着枝头挂雪,像在赏雪,又像在看天。
朱真人起身告辞时,李尚书终于注意到他的走神:“二郎,你在看什么?”
李承影面色如常:“我在看那棵桂树,秋来一定花满枝。”
朱鹮看了他一眼。
“你只看见桂树?”
李承影笑道:“真人希望我看见什么,我就看见什么。”
……
“万树梅花潭是個什么地方?”
从李府出来,朱鹮问道。
自报家门只是按照谢长安的要求,他自己并不了解。
谢长安道:“一個小门派,当年他们宗门裡有個外门弟子去弑君,被南岳洞天的人阻拦,最后双方都死了,南岳洞天就将此事迁怒到万树梅花潭身上,将他们整個门派灭了。”
朱鹮明白她的用意了:“南岳洞天的人如果听說万树梅花潭還有活口流落在外,一定会過来斩草除根。”
谢长安:“所以我們无须去找他们,只要等他们自己上门。”
不過這次重回长安城,她忽然发现,此地处处透着古怪。
长安盛传的两座闹鬼凶宅,他们都曾去探過,并沒有发现鬼气的踪迹。
闹過鬼的地方,不可能一丝蛛丝马迹都沒留下。
以他们的身份,也不存在有鬼气躲過他们探查的可能性。
除非是,新死化为魂魄之后,即刻就被人收走了。
但這些事暂时与他们无关。
重回故地,谢长安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从南岳洞天那裡拿到天工炉。
现在,诡异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那就是李承影。
朱鹮道:“他能看见你。”
指李承影。
“他身上似乎有微弱灵力,但又不像修士,不应该能识破你的障眼法。”
谢长安道:“也许他有什么别的法门。”
朱鹮:“你们认识?”
“素未谋面。但是,”谢长安顿了顿,“他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朋友?”
如果是狐狸在,此刻马上就能察觉她语气的变化,但朱鹮毕竟不精于此道。
“不。”
谢长安微顿。
“是一個,救了我,又杀了我的人。”
朱鹮蹙眉:“……祝玄光?”
太像了。
除了发间沒有霜白,形容神态更趋近少年,无一不像。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她内心在想什么。
连她自己也很难說清楚。
被穿心而過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仿佛重新听见宸华峰上天风凛冽,飒飒過耳。
当时指甲在手掌掐出濡湿的血迹。
谢长安看向手心,现在只剩淡淡白痕了。
理智让她最后控制住了杀意。
理智告诉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世间绝不可能有相似到如此地步的两個人。
陇西李氏,尚书之子,李承影。
一個前半生痴傻无智,却忽然间病愈如常人的富贵公子。
他为何能恢复神智?
他身上有什么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