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蟲子

作者:十年一信


  王昭陽已經不想再對我說什麼,與我擦肩他出了學校。

  我仍然站在原地,沒有回頭去看他的背影,他說,讓我好自爲之。他對我的失望,已經真的到達了極限。

  我什麼都沒爲他做,也沒對他做,還是能惹怒他,呵呵。

  最近我注意過,他經常不在學校睡覺,大約復婚了,該回家的時候也就回家了。

  那你還管我幹什麼呢?

  看着練舞蹈的孩子們,看着他們單純認真的臉。我想起自己最初接觸舞蹈的時候,我只是比較無聊,所以羨慕有事情做的孩子,老師讓我跟着一起跳,我心裏就很開心,因爲有事情能做了。

  那時候我只想跳好,達到老師的每個要求,免得被刷下去,那時候學習舞蹈,並沒有真正給我帶來快樂,只是打發了寂寞。

  而現在的孩子不同,也許在一定的物質保障之後,才更容易激發人的精神追求。這個道理連在小朋友身上都能表現出來,家庭條件不好的孩子,很少有想接觸藝術的,他們只想成績好,考大學,改變命運。

  我問了孩子一個問題,長大以後的理想是什麼。

  有個學生告訴我,“我長大了要做舞蹈老師,像燕老師一樣,教人跳舞。”

  我笑了,感覺她在誇我。可是孩子你知道麼,你們眼裏在專心教你們的舞蹈老師,在現實中藏着一顆險惡的心,舞蹈老師不是那麼好當的,不是教會人跳舞就足夠的,要爭要鬥,要做壞人。

  在單純的孩子面前,我感到一絲羞愧和無奈。

  但只是在孩子面前,終究我們都回不去那些單純的歲月,我這樣以爲。

  下課,陳飛揚給我打電話,趕走了小音,我對他才願意寬容一點點。陳飛揚變得有些沉默,他說:“我,想你了。”

  “我也是。”沒怎麼思考,我這樣說。

  怎麼會不想呢,你養條狗狗,幾天不見也會思念的。縱然我已經分明感覺到,我不愛陳飛揚,但還是會想念他的。一個人的心裏,有很多種感情存在,不是不愛就等於沒有感情。

  陳飛揚曾經很愛我,曾經給過我那麼多的感動,曾經信誓旦旦要給我一個家,這些東西我都記得。

  站在操場上,學生在我身邊如黑影稀疏而過,我終於停下來,又一次迷茫了人生。我鬥走了小音,然後呢?

  接下來,或許就是該處理陳飛揚了吧。也許我該和陳飛揚把話說清楚了,我們的婚姻,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麼?

  吳玉清說陳飛揚現在很少回家。給陳飛揚打電話,他給我說了個地址,我殺過去找他,然後差點被嚇尿了。

  今天陳飛揚的精神狀態很好,看到我的時候有些興奮,伸手攬住我的背。我不知道該不該回避,強容笑臉沒怎麼反應,先聽聽他想說些什麼。

  他帶我到了一處民房,屬於城中村,進了院子,裏面靜悄悄的。我茫然地看了陳飛揚一眼,“你這些天都在這兒?”

  他點點頭,然後推開房間,裏面光線很差的,窗戶都被紙和簾子封住了,房子不是拿來住人的,裏面擺着一排排木頭打的架子,架子上有木頭托盤,盤子裏亂糟糟的,我一眼沒看清,看清的時候……

  “啊啊啊啊啊啊!”我嚇得扭頭就跑了。

  陳飛揚追出來把我抱住,我還在嗞哇亂叫,“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渾身發抖,“什麼東西啊,嚇死我了……”

  陳飛揚笑,說:“老婆別怕別怕,我不是要嚇你的。”

  我嚇得腦子都轉不過彎了,用手捂着臉,陳飛揚愛抱就抱吧,反正我覺得我看見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

  他說,“這都是錢,這些可以賣好多錢的。”

  “到底是什麼呀?”我皺眉問他,我在裏面看到的,是很多蟲子,一條條在那裏蠕動啊,哎呀我的娘唉,數量之大讓人想吐,“你養這些東西幹嘛呀。”

  “這叫黃金蟲,養成了可以賣好多錢的。”陳飛揚解釋。

  哦,合着這麼多天他沒動靜,就是養蟲子來了。尼瑪變態啊,他現在在我眼裏就是條大蟲子。

  我是個正常女人,基本女人會怕的東西,我都會怕,尤其是那麼多蟲子匯聚一堂。

  後來陳飛揚給我解釋清楚,說這是他加盟的一個項目,從加盟商那裏拿來幼蟲,然後自己養,養成成蟲以後再賣回去,中間能得到很高的利潤。

  有些好奇,我鼓足勇氣推門看了一眼,不行不行,實在看不下去,不知道陳飛揚天天遊走在這些蟲子之間,這得多強大的心理素質,我是不行,掙多少錢我都看不下去。

  遠離蟲子房,我問他這些蟲子能賺多少錢,他說:“等兩個月養好了,能賣十萬吧。”

  十萬?這些破蟲子值十萬?果然掙錢是需要魄力的。

  陳飛揚很驕傲的樣子,大概覺得自己終於可以掙錢了。咳咳,咱先撇開別的不說,老實說,我這人是有點清高的,要是我男人靠養蟲子發財,我都得覺得有點拿不出手。

  我問他加盟花了多少錢。

  他說:“四萬多。”

  “什麼?”我驀地大睜眼睛,“你哪兒來的錢啊!”

  “跟朋友借的。”陳飛揚回答得比較小心,怕我生氣,趕緊哄,“就兩個月,兩個月養好了,就是翻倍的利潤。”

  我看了陳飛揚一眼,感覺有點不放心,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陳飛揚攬我走得更遠一些,知道我是真的害怕,於是說些好聽的給我聽,他說:“我一年養四期,一期十萬,一年就有四十萬,然後我們就可以換房子了,你以後也不用那麼辛苦了。”

  “不是,飛揚我……”

  我今天來找他,是想說離婚的事情的,我本來以爲,陳飛揚最近冷落我,也許我們倆該公開講這個問題了,可顯然他現在不是這麼個狀態。

  陳飛揚卻不准我說下去,握着我的手,目光熠熠,“小嫦,我會讓你過的好的,比很多人都生活得好,喫好的穿好的,給你買名牌,我要讓你變成一個闊太太,讓我們的孩子替我享受富二代的生活。”

  我眨眨眼睛,有些話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了,先拐彎抹角吧,最好他能聽懂。我說:“飛揚我覺得,你現在做什麼事情應該先考慮自己,不用想着爲了我,你以後真的有錢了或者怎麼樣,這些累積對你自己也是有好處的。”

  陳飛揚摸我的臉,笑容深情而堅定,“但是你是我的動力,小嫦,我要帶你走向幸福新生活,相信我。”

  勉強笑一下,我低下了頭。

  算了,這大蟲子房外面,大概不是個說事情的地方,我挺不忍心打擊他的。我還需要再鎮定鎮定。

  朝蟲子房了一眼,我說:“你,不害怕麼?”

  他撇了下嘴,目光真誠,“怕,剛開始也挺怕,後來我咬牙在這兒睡了一晚上,想着都是錢,就沒那麼害怕了。”

  他笑,笑得那麼陽光。我發現我確實不生氣了,他和小音的事情,確實不能令我感到生氣了,我現在看待他的目光,怎麼說呢,變了,也清醒了。

  陳飛揚當然是一個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曾經以爲要跟他過一輩子的人,狠心傷害他,怎麼可能?

  但王昭陽說,當斷不斷害人害己。我是已經意識到,這段感情該斷了,或者給它一個全新的模式,而不是夫妻。只是斷大約也講究個方式技巧天時地利的吧,我想把傷害降到最低,我覺得這沒有錯。

  陳飛揚雖然經常鼓吹自己是個硬漢,但其實骨子裏,我覺得他是個特別脆弱的人。

  他要在這邊喂蟲子,我實在沒辦法陪他,那些蟲子的模樣,我想一下就夠睡不着覺的了。回家以後,吳玉清在洗牀單。

  陳飛揚其實也是個懶蛋,只是我在的時候比較勤快,吳玉清可能是想着我晚上要在家裏睡覺,於是正在幫我洗剛換下來的牀單。

  我很討厭洗牀單,太大太費勁。想起那一年,王昭陽問我牀單很乾淨誰給洗的,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吳玉清對我生活的照顧。

  其實我的人生還是有很多溫暖的,只是以前不太喜歡留意。

  吳玉清老得很快,現在還不到四十週歲,總鬧腰疼。他們老一輩的,總是對洗衣機不太信任,放進洗衣機之前,還是要把認爲髒的地方用手搓一遍。

  我一直不太喜歡糾正吳玉清的生活習慣,由着她來。搬個馬紮子坐在她旁邊,廁所裏兩個大盆,我幫吳玉清搓牀單,手腳哪有老一輩的麻利,人家搓起來吭哧吭哧的。

  吳玉清看不下去,但不拒絕我的幫忙,從盆底下摸了兩條枕套給我,讓我搓這個。我就搓唄,吳玉清問我,“你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

  我笑一下,“沒有,最近學校比較忙,所以沒回來。”

  但她應該還是感覺到了,她說,“我沒結過婚,夫妻間的事情說不上話。”手上頓了下,似乎有些惆悵,接着說,“現在不像以前,我們那個時候,結婚都比較早,男人二十一二歲就結婚了,也就飛揚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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