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作者:姜允
潼大的師生們,都知道生化學院有一個高富帥教授,玉樹臨風,文質彬彬。

  可惜他性格清冷嚴肅,跟所有人都疏遠有禮,天天在不見光的研究所實驗室裏研究,除了上課喫飯睡覺,就是工作。

  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有人看到他隔着一道玻璃,眼睛紅腫地望着裏面一劑30毫升的靜脈血發呆。

  跟朝聖一樣。

  只有簽訂過祕密協議,跟陸星盞一同參與研究的老教授知道,這管靜脈血的捐贈者,是死去的南家小姐。

  陸星盞是跟着這管靜脈血前來應聘潼大的。

  他白日研究的是南姝身體中的天神,黑夜裏又隔着無菌室撫摸她的血液,爲數不多的夢中,又趕去見她。

  南小姐雖身死,但精神未滅,陸星盞六年來生活的一點一滴都是她。

  “天神”害死南姝,卻又融於南姝的血液,不知道陸星盞日夜與它相處時,心中懷着的是愛,還是恨?

  很少有人知道陸星盞這份執念。

  大家都稱讚他是熱愛工作,卻不知他的癡情。

  但陸星盞心中有個白月光的事情,倒是很多人知道,畢竟這太明顯了,在潼大這所美女老師學生雲集的一流大學裏,陸教授卻活得好像一位苦行僧。

  這種人一看就是被困在了從前。

  太早路過一場驚豔的花開,導致往後的路都索然無味。

  某一天,路過的學生髮現,實驗室的窗簾被拉開了。

  暗無天日的實驗室,百年難遇地照進了一片陽光。

  陸教授勾着腰做切片的時間也少了,坐在窗戶前的時間多了起來。

  潼大的校園裏種得最多的就是櫻花樹了,因爲種得久,所以每到了春日,如雲如霧,如山如海,就好像草莓奶昔灑了一大片。

  大學佔地面積廣,小橋流水,電車軌道,古色古香的佛塔與廊橋,掩映在春日櫻花中,一陣風一陣雨,匆匆踩着上課鈴跑進教室的學生,帶進一室的花瓣。

  那日研究所的對面開了一家咖啡廳,透過實驗室的一半窗戶,正好能看到現代簡約風格的門庭。

  不過是偶然間一個午後,陸星盞疲乏地站在窗戶前,做實驗做得不知今夕何夕,於是鬼使神差地拉開了一角窗戶,想看看外面的天色。

  小蟲切切。

  掃帚沙沙。

  有人在外面清掃着櫻花瓣。

  女子穿着奶油色的長裙,西裝領赫本風,典雅秀致,黑髮隨意地用夾子固定在腦後,持着一杆稻草黃的老式掃帚,慢悠悠地清掃門前落英。

  南風過境,又是一場花雨,她的清掃杯水車薪。

  於是她停下了動作,望着上方的花樹,無波無瀾,空空茫茫的,沒有半分惱。

  真奇怪,陸星盞分明根本看不到這個戴着眼睛和口罩的女子真容,卻能感受到她的每一寸神態流轉。

  他靜靜地站在窗口看了好久好久,即便是女子已經進去了,他卻也沒有離去半步。

  後來陸星盞找出落了灰的鑰匙,打開了保險櫃,從裏面拿出一個木盒。

  木盒很古樸,就是尋常農家用來裝首飾用的。

  手指微有顫抖地掀開蓋子,裏面放着一張泛黃的紙頁,字跡娟秀,落款——秦書。

  南姝死後,陸星盞去了一次壺渡,枯死的樹遭遇山洪,樹根摧毀倒塌,露出下面的一個小盒子,裏面裝着她的遺書。

  彼時他聲淚俱下。

  原來很早很早以前,南姝就預見了自己的死亡。

  陸星盞沒有告訴任何人,藏起了南姝的遺物。

  可六年來他沒有勇氣再一次打開它,唯有今日。

  春和景明,萬物滋長。

  窗臺上的盆栽長出了嫩芽,是從前南姝在學校陽光房種下的牛角花開了,牛角花的話語是重逢,它伸着懶腰,抖落泥土,好像初生的嬰兒,睜眼看向了那棵櫻花樹底下。

  陸星盞慢慢知道了她叫莊藤。

  她很懶,總是那個叫熊希的學生在忙活店內大小事宜,她每日最喜歡的就是坐在前臺收銀處睡覺看小說。

  她最愛去的地方是潼城的圖書館,可惜沒有校園卡過不了門禁,她總是在前面學生刷卡進去後,趁着門沒關偷溜進去。

  她也有失手的時候。

  有時圖書館前面會有保安看着,有時在某個時間段很長一段時間都等不到學生進圖書館,她只好在存放行李的地方守株待兔。

  在她轉身裝作擺弄頭髮的時候,陸星盞會過去幫她刷卡,然後在前面的電梯反光裏看着她通過,便轉身藏到她看不見的地方走樓梯上去。

  陸星盞知道莊藤會去三樓,因爲三樓全是言情小說。

  莊藤總是固定坐在中間的長桌上看書,陸星盞也總是固定站在從左數第五個書架後。

  圖書館書架成百上千,藏着知識,藏着人生,也藏着他的暗暗的思戀。

  熊希是他的學生,他會讓熊希幫他帶咖啡,喝完後會把杯子洗乾淨儲存,也會在看到敖宜鏡找她麻煩時,設法讓他的研究生導師支開他。

  那個名叫黃鸝的女學生,交了一份明顯帶着作弊痕跡的論文向他邀功。

  陸星盞冷冷地垂眸望着紙張,面前女學生一雙眼睛帶着激動和期待,等待表揚。

  這是敖宜鏡幫她做的吧?當着莊藤的面,故意曖昧地討論下,完成的作業吧?如果他想得沒錯,怎麼教都教不會,最後她撒撒嬌,敖宜鏡就直接全權寫了這份作業吧。

  “又不是你自己做的,幹嘛這麼開心。”

  全班都安靜了。

  “學術造假,潼大會直接給與處分,你們輔導員是誰?”

  底下一片譁然。

  他平時很少管教學生,今日他沒有睜一隻眼閉一隻,沒有多餘的委婉,當衆揭穿了一切,扣完了平時分,掛科就不能保研了。

  他知道,有些學生會在背後暗暗罵他古怪,然後告誡學弟學妹們,選陸教授的課千萬慎重。

  但陸星盞沒有後悔這麼做。

  陸星盞很早就發現莊藤了,卻在一直默默站在她看不見的角落,沒有勇氣前進一步。

  猝不及防地,莊藤闖到了他的眼前。

  她不小心走到了他的課堂,他放低聲音,唯恐讓人發覺他的哽咽,學生低下頭認真看書,他才終於能坦誠地看她一眼。

  陽光像被子蓋在她的身上,她還是跟從前一樣,如此耀眼。

  陸星盞數次想要去到莊藤的面前。

  那日莊藤留到了陸星盞下課,她從後門出去。

  陸星盞看着她的背影,有種前所未有的衝動。

  他連電腦也沒拿,無視身後學生的驚訝,追了出去。

  可惜人海茫茫,婉轉的下課鈴聲中,成千上萬的學生從教學樓涌出,他好像大海里逆流而行的魚,怎麼遊也遊不到她的身邊。

  熊希的報告數據錯誤,打他的電話卻一直佔線。

  陸星盞只好親自前來。

  他知道莊藤今天出去了,是熊希一個人看店。

  可莊藤回來了,敖宜鏡無禮地拉着她不放,陸星盞無法置之不理。

  他衝進去,抓住敖宜鏡粗魯的手,想要制止他的行爲,可與此同時,有個人直接將敖宜鏡掀翻在地。

  擁有如此身手,如此瘋狂的行爲,在陸星盞的印象裏,只有一個人。

  傅驚野。

  “喂喂喂!幹什麼!”

  莊佳玲安撫好店內兩個客人,怒氣騰騰地過來,看了陸星盞和傅驚野一眼,沒有說他們什麼,兇巴巴地指着地上的敖宜鏡罵。

  “你還來欺負我女兒做什麼!”

  敖宜鏡被唾沫星子濺了一臉,“我什麼都沒做,你倒要問問自己女兒,她幹了什麼好事!”

  莊佳玲氣急敗壞,“呸!劈腿的渣男,你那小三是活該!她爹媽來了我也這麼說!老孃忍你們很久了!”

  敖宜鏡看不上莊藤,自然也不尊重莊佳玲,“你!”

  可他剛說了一個字,就看見傅驚野皺了眉。

  陸星盞也凌然訓斥:“敖宜鏡,這就是你對長輩的態度麼。”

  敖宜鏡咬牙不出聲,自己捂着疼痛的胸口從地上站起來。

  敖宜鏡望着陸星盞和傅驚野,一個是和導師交好的陸教授,一個是高高在上的權貴,他誰都得罪不起。

  從前他如此風光,在這二人面前卻如此黯淡。

  可爲什麼他們會護着莊藤?

  敖宜鏡不懂,擡眼不甘地往前看去。

  卻只見莊藤眼睛狡黠地彎了起來。

  那雙眼睛竟是流光溢彩,美豔非凡,敖宜鏡一時以爲自己看錯了。

  可他再要仔細瞧時,傅驚野微有動作,便將身後莊藤擋得嚴絲合縫。

  “敖宜鏡對吧?”

  敖宜鏡望着男人謙和的笑容,卻奇怪地戰慄着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點頭。

  “是的,傅先生……”

  傅驚野神色中露出些旁人覺察不出的陰險。

  “你是黃鸝的什麼人?”

  敖宜鏡被問得有些茫然,“我、我……”

  傅驚野盛氣凌人地上前一步:“黃鸝失蹤了你這麼着急,甚至跑來找莊小姐的麻煩,我以爲你是黃鸝男友呢。”

  敖宜鏡忽地冒出冷汗。

  陸星盞眉宇蹙起,眼裏帶着揣測。

  他一早就知道莊藤有男朋友,如今傅驚野質問敖宜鏡,他也好奇這位男友是如何看待這份感情的。

  見敖宜鏡語無倫次,傅驚野直接幫他說了,“所以你不是莊小姐的男友了,現在已經和她沒有任何瓜葛了是吧?我需要你親自回答我。”

  莊藤知道,傅驚野明面上是在質問敖宜鏡,實際上話鋒是向着她的。

  傅驚野此人狡猾如斯,絕不會白來一趟的。

  敖宜鏡的出現,正合他意。

  不等敖宜鏡回答,那廂莊佳玲爭搶着回答,“這小子早和我女兒沒關係了!是我女兒甩的他!不知廉恥的混蛋!”

  說着就拉着莊藤,“女兒,你自己說,是不是和這流氓早斷乾淨了!”

  莊藤此刻是被自己母親逼上梁山,哭笑不得。

  行吧,看來那天的謊言是成不了了。

  莊藤望着憤怒的敖宜鏡,雲淡風輕,“的確,只不過就算是跟別人說敖宜鏡是我前男友,我都覺得很恥辱。你一直都不配。”

  敖宜鏡怒火沖天,“莊藤!你幾斤幾兩?我配不上你?是我向下兼容扶貧才找了你,你甩我?你以後……”

  他本還想說,往後你上哪裏找我這樣優秀的人,卻忽然感知到一股戰慄。

  得知莊藤現在不屬於任何人,傅驚野垂眸望着莊藤,眼裏本是歡喜一片,在聽到敖宜鏡的詆譭時,就忽地斂下一片駭人的暗芒,陰冷轉過來看向他。

  低着頭掩飾着慶幸,嘴角弧度微勾的陸星盞,此刻也臉色驟冷,掀開眼皮面無表情地望着敖宜鏡。

  敖宜鏡傻在了原地,心中立時慌亂無比。

  敖宜鏡能看得出來,這兩個人不是路見不平這麼簡單。

  如此一來,他纔是雄競的失敗者。

  比打他一頓還恥辱。

  “敖宜鏡,黃鸝的事情已經有警方介入了。”陸星盞聲音聽起來陰惻惻的,“黃鸝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將會被大衆知曉,希望你只幫她代寫過一次論文。”

  敖宜鏡瞬間呆若木雞。

  敖宜鏡僵怔地挪眼看向傅驚野,他不說話,但沉默的威脅比陸星盞更甚。

  莊佳玲氣急敗壞地上手打敖宜鏡,“走不走!走不走?再不走我報警了!我讓喬警官來抓你!前幾天她剛來過,就是要找你!龜孫子!看我不打死你!”

  莊佳玲氣不過去,說着就真要報警,不讓敖宜鏡進警察局,不能消除剛纔他對女兒動手的怒意!

  在做母親的心頭,就算敖宜鏡真的只是碰了下莊藤,莊佳玲都覺得這是暴力,暴力得已經滿足了被拘留的條件。

  即使敖宜鏡已經被打了出去,莊佳玲還是找來了電話,要給喬雲稚打電話。

  “您冷靜一點!”

  三道聲音疊在了一起,共同阻止莊佳玲。

  莊佳玲不解,“我只是跟喬警官說明一下情況,她之前來找過敖宜鏡但沒找到,她今天來就正好能見到。”

  傅驚野其實並不確定喬警官就是喬雲稚,但他看陸星盞慌張的神色,就確定了。

  正如之前找到了莊藤後,所有人都在互相防着瞞着找到莊藤的事情,如今的傅驚野和陸星盞不約而同地阻止了莊佳玲的行爲,也是因爲不願喬雲稚過來看到莊藤。

  他們的目的在各自心中都很明顯。

  莊佳玲聽了莊藤的話,不再多此一舉。

  敖宜鏡走了,但麻煩沒有結束。

  莊藤望着陸星盞和傅驚野,目光平靜,稍微回想了一下那個獨立勇敢的小白花女主,莊藤語調不卑不亢地說,“多謝你們二位,幫我趕走渣男,但我們還在工作,可以請你們先離開麼?”

  莊佳玲一愣。

  前面的口吻溫溫柔柔地很正常,怎麼就突然開始下逐客令了?

  要不是從前有什麼舊怨,這真說不上正常。

  但莊佳玲平時在國外,不瞭解女兒,此時沒有多說什麼。

  狸花貓藏在暗處【她怕是對小白花女主有什麼誤解?】

  胖橘:【美就對了。】

  但傅驚野和陸星盞顯然就覺得很正常。

  “好……”

  陸星盞點了下頭,然後就走到敖宜鏡壓倒的那片桌椅邊去,一個個地搬起來。

  傅驚野隨之也走了過去,給凳子排好。

  “陸教授,看來你經常光顧這裏呀。”

  “傅董事長,你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吧。”

  傅驚野望着陸星盞,忽地笑了,俊美的臉上光芒耀眼,諷刺也扎眼。

  “還以爲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沒想到卻畏首畏尾只敢遠觀。”他垂首淺笑,“瞞不瞞又有什麼影響,陸教授就一輩子這麼幹看着好了。”

  被猜中了的陸星盞,表情陰了一大片。

  “聽說傅總前段時間大病了一場,現在病好了麼?還有吐血的症狀麼?看你還能有力氣來挖苦別人,我真爲你的康復感到高興。”

  這一句奚落,很精準。

  傅驚野表情產生微妙的變化,笑容落了下去,看着陸星盞的眼神危險莫測。

  隔了一會,挑眉看了眼收銀臺的方位,含沙射影又說了一句,“是沒有陸教授適應得快。”

  莊佳玲覺得店裏氣氛怪怪的。

  用手扯了下莊藤的衣角,“好歹別人剛剛幫過我們,現在自己個在那裏收拾殘局,我們都不去幫幫的?”

  莊藤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願意做就讓他們做,喜歡就好。”

  這時門口來了一行七八個學生,都是學生幹部,學生會的小張早早就約定好了位置,“姐姐,我們來了。”

  莊藤把他們帶上了樓,“樓上是新整理出來的,特別適合你們開會討論。”

  “哇塞謝謝莊姐姐。”

  “桌上掃碼點餐哦。”

  莊佳玲就這麼望着對面那兩個男人第一時間直起了身,傻傻地站着,貓鼬一樣目送莊藤上了樓。

  待莊藤走了,他倆又注意到了莊佳玲的目光。

  三雙眼睛對上,莊佳玲有些乾乾地笑起來。

  陸星盞和傅驚野審時度勢,自知站在這裏耽誤人家做生意,便有禮有節地對莊佳玲頷了下首,自行一前一後地出了咖啡館。

  陸星盞走得很慢,待他估摸着傅驚野興許已經在另一個反向消失以後,才轉過頭意欲殺個回馬槍。

  沒想到一側身,正看見傅驚野站在離咖啡館第一棵櫻花樹下,回首側目,留意着咖啡館內。

  大概是一無所獲,傅驚野消沉地垂下視線。

  伴着一些出師不利的鬱悶,擡起眼來想看看陸星盞走遠沒有,結果就撞上了陸星盞鄙夷的視線。

  傅驚野的目光也即刻有了陰沉的戒備。

  隔空劍拔弩張了一場,他們若無其事地邁開步子,走向對方。

  “還不走?傅總這是淪落到沒人來接了麼。”

  “今天天氣不錯,想多曬曬太陽,陸教授還不回去做實驗?”

  “曬太陽?可你看起來很熱啊。”

  陸星盞擡了下手,示意傅驚野那被汗水溼透了的白襯衫。

  原本就不耐熱的人,穿着規規整整的商務西裝,站在室外溫度30幾度的太陽底下,該是一種什麼樣的煎熬。

  傅驚野微笑:“我一點也不熱。”

  說着,一滴汗就從頭髮裏掉了下來。

  陸星盞覺得好笑,然後就真的笑了幾聲,眼見着傅驚野的臉就黑成鍋底。

  “陸教授最近的效率爲何這麼低,研製出什麼新東西了麼,你這麼懈怠讓投資人很爲難的。”

  陸家有錢,但不比傅家關係硬,全國就只有傅家取得了開發許可證。

  傅氏有權,但專業對口的科研人員卻寥寥無幾,全世界就只有陸教授是最佳人選。

  於是兩人被迫開始合作。

  陸星盞反脣相譏:“後續的材料傅總還沒有找回來吧,雖然陸家不比你們傅氏,但耳目還是靈通的,投資人這樣瞞着研究所,研究所難道就不寒心嗎。”

  傅驚野幽潭般的眸子沉默地看了一會陸星盞,忽地笑了下。

  “陸教授看上去好像十分置身事外。如果材料找不到,項目終止,陸教授憑什麼能在潼大待得下去。”

  潼大競爭激烈,採取末位淘汰,陸星盞雖是難得的人才,但大家都看得出,陸星盞其實沒什麼追求。

  他的八成精力,都用在了“天神”上。

  傅氏的重症特效藥項目,是陸星盞保持在績效中靠前位置關鍵憑據。

  陸星盞深吸了口氣,傅驚野這句話背後的籌碼,很有說服力。

  “行吧,那麼投資人先生,你跟我去一趟研究所,我跟你說說進展。”

  傅驚野笑容中諱莫如深。

  陸星盞很明顯就是想把傅驚野困在辦公室,他們大眼瞪小眼,看着彼此,今天他們誰都別想偷摸去私下見莊藤。

  這樣也正和傅驚野的意不是麼。

  “那就請陸教授帶路吧。”

  傅驚野是條詭計多端的毒蛇,陸星盞怎麼可能看得住他,喝口水的功夫,傅驚野就趁着沒人時跑了。

  從二層高的後窗戶跳下去走的。

  身手依舊靈活。

  莊藤在東校區的電車上遇見了傅驚野。

  他不知什麼時候上的車,在電車平穩行駛的過程中,手上挎着黑西裝外套,朝她慢慢地走來。

  襯衫後背濡溼卻平整,領帶也壓得一絲不苟。

  趕來見她,跑得衣衫凌亂,卻刻意整理過纔出來。

  “從之前一直感覺到背後有人跟着,我就知道會見到您。”

  傅驚野看着莊藤,嘴角的笑意流淌到眼睛裏,陽光穿透櫻花,照亮白皙的半張臉。

  “近來不太平,我是怕你有危險。”

  莊藤靠在電車上,看向窗外的櫻花,光影在她臉上變幻。

  “多謝你的好意,我不用。”

  “莊小姐,你願意和我談談麼?”

  莊藤沒有回頭看他,卻很乾脆地說,“好啊。”

  電車在下一站停了,莊藤和傅驚野下了車。

  春日豔紅的晚霞亮在天邊,遠處的高架橋擁堵着回家的殷切。

  一座橫亙在淡水湖上的古橋,通往少有人至的老博物館,夕陽將人影拉長,晚風吹起莊藤茱萸色的裙角。

  “你一定認爲我和黃鸝的失蹤有關係麼?”

  眼鏡後的眸子挑起來,看了身旁的傅驚野一眼,絲巾纏着黑髮,流轉着溫和的光澤。

  “黃鸝去哪裏了我並不關心,我只是在尋找她身上的東西。黃鸝的父親是我集團叛徒,私自和他人交易偷了重要的化學材料。我現在不僅需要知道材料在哪裏,還要了解那些人是誰,到底要幹什麼。此事刻不容緩。”

  傅驚野單手揣着兜,慢慢地走在莊藤身邊,他看上去很放鬆,少了冷淡的商務感,沒有從前的陰鷙氣,迎着夕陽走,一身純粹的柔軟。

  莊藤目視前方,“你這都跟我講?”

  她揣測傅驚野是要刻意把她捲進什麼。

  理解莊藤的惡意,傅驚野絲毫沒放在心上,嘴角翹起來,側頭看向莊藤,黑眸映着她背後裝滿霞光的湖水。

  “我只是在向你展示我的誠意,你知道這些事情的原委以後,也能更好地防着身邊那些可疑的人。”

  傅驚野說着,藉着前方一塊路面的凸起,伸出手輕輕拉住莊藤胳膊,將她換到了大橋內側。

  南姝死在大海里,大家眼睜睜地看着她在水中無影無蹤,卻束手無策。

  水奪去了她的生命,傅驚野潛意識害怕莊藤靠近水。

  哪怕大橋護欄堅實,湖水平靜。

  莊藤不理解傅驚野這有些刻意的行爲,但沒有多想。

  “我們不過才見了三面,你卻這麼信任我,既如此那我也應該稍作回報。”莊藤站定,直截了當地說,“是的,我有撿到黃鸝的東西,是一個長命鎖,這是你要找的東西嗎?”

  莊藤歪了腦袋,明亮的眸子注視着傅驚野。

  傅驚野微微失神地看了莊藤一會,才緩慢點了下頭。

  “是的。”

  莊藤拉開小包,把長命鎖遞給他,“我一直帶在身上,本來想去還的。”

  她故意試探,留意着傅驚野的表情。

  傅驚野接過,打開長命鎖瞧了又瞧,好像在尋找機關。

  莊藤問,“裏面有什麼東西麼?”

  傅驚野既然當着她的面檢查,就沒有隱瞞的想法,“有的。”

  莊藤皺眉,“我沒看見,東西不是我拿的。”

  莊藤一直猶豫着,就是怕出這樣的問題,就比如你好心撿到了錢包,失主卻說那錢包裏少了東西,懷疑是你拿的。

  黃鸝的事,可不單單只是破財的問題。

  “這事跟我沒關係,我賠不起你那批材料。”

  莊藤輕描淡寫地陳述着事實。

  傅驚野看到她眼中冰冷的戒備,良久,他把東西收好,臉上溫和地笑起來。

  “我相信你。”

  莊藤防備不減,傅驚野這人一向心眼多,今天特別反常,她還需多多留心,別又是在笑裏藏刀地耍什麼花招。

  “那我回去了。”

  莊藤說着轉過身,原路返回。

  傅驚野便也跟在她身後。

  來時沒發覺,回去時才悔恨,這橋太長了,不知不覺已經走了這麼遠,莊藤穿着高跟鞋,腳後跟被磨破是遲早的事情。

  她正憂心保持不了優雅了怎麼辦。

  傅驚野就在後面叫了她一聲。

  “莊小姐。”

  她回過頭看他,“什麼事?”

  傅驚野手中拿着一張創口貼,有些猶豫地說,“我想,你貼一張創口貼走路會不會好些?”

  莊藤很愛惜自己每一寸皮膚,就是腳也要光潔白皙。

  “好。”

  傅驚野走過來,在她身前彎腰蹲下。

  莊藤扶着燈柱,理所當然地將腳伸了出去。

  傅驚野拖着莊藤的腳,仔細地撕開了創口貼,爲她貼上。

  這是一雙平日保護得極好的腳,腳背光滑細嫩,像少女一般,腳踝骨骼柔細,皮肉勻亭,正如她人一樣,嬌瘦卻纖穠合度,亭亭玉立。

  好像是在託舉着什麼名貴珍寶,謹慎而微有留戀地拂過表面,拇指最後離去,傅驚野站起身。

  “感謝你的幫助。”

  傅驚野指的是長命鎖的事情。

  光鍍在他每一根垂長睫毛上,他迎着灼目的光,望着莊藤,漆黑的眸子被照得一片漫漫琉璃,像糖畫。

  莊藤冰冷地說,“不客氣。”

  她顯得漠然,看上去還有些驕矜,從容不迫地迎着風走,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的男人,腳步也沒有等待他的意思。

  就好像已經忘了,這個人曾經多麼地愛她。

  真的很愛很愛。

  不知是因爲什麼,莊藤就這麼拋下了南姝的一切,那樣地無情。

  傅驚野緘默無言,目光空空地落在地面。

  此生還能再見,他已經不敢再起貪戀。

  莊藤擋住了面前一些光,夕陽憐憫他的癡情,將一角青影送到了他的身邊。

  傅驚野屏着呼吸,伸出手,指尖小心地碰到了她的影子,若即若離,割着他一下又一下。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傍晚,他們也曾這樣一前一後地,登上慕英後山的寺廟。

  那時,傅驚野和南姝只是各不相干的同路人。

  他遙遙望着她,心中好奇,諷刺,荒謬,或許還有些上位者施捨的同情。

  南姝亦是不在意傅驚野的尾隨。

  而如今此去經年,他空餘一往情深卻愛而不得,想碰已是碰不到。

  正如狸花貓系統所說,莊藤與這世界羈絆頗深,想來從前那些人,遲早會遇見。

  所以當莊藤先遇上東方瑛,而後再遇上喬雲稚的時候,她絲毫不意外。

  莊藤平時都是點外賣,那日她稍微勤快了點,去餐館打包飯菜帶回家喫。

  東方瑛就這麼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不知道在莊藤看不見的地方愣了多久,東方瑛在緊張地走過來時,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她的動作顯得生硬,微笑地坐到莊藤的對面,“介意拼個桌麼?”

  莊藤冷淡地點了下頭,之後就一直看着手機。

  比起傅驚野和陸星盞,莊藤本來以爲東方瑛很好對付,可莊藤忽略了一個事實,東方瑛長大了,26歲的她胡攪蠻纏的功力練得爐火純青。

  莊藤這一次還真被她絆在了餐館。

  東方瑛恬不知恥地把莊藤打包好的菜也一同誆出來吃了,舉着酒杯在得不到莊藤半點回應的情況下,嘰嘰喳喳。

  人散去,餐館打烊,出來的時候,這條街人都沒有幾個人了。

  東方瑛喝得酩酊大醉,抱着一棵樹,死死捏着莊藤衣服,衝她道德綁架地嚷嚷着。

  “我仇家可多了,你要是走了,說不定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南姝……南姝……我知道你無所謂……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我好想好想再見你一面,我後悔……我後悔我沒有相信你……我後悔這麼晚才遇見你……我心裏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從前只是待在你身邊我都覺得特別得意特別驕傲……可是我太喜歡你了,你拒絕我我難受,我恨我自己沒用……”

  這麼多年過去,東方瑛還是害怕那場火災,可每每想起,竟是不及那時南姝轉身離去萬分之一的難受。

  她那樣地真心,以爲南姝會笑着點頭,得到的卻是南姝的諷刺。

  可南姝爲何要諷刺她,東方瑛明白,這還不是因爲她自己不知人間疾苦。

  東方瑛脆弱地紅着眼睛,仰着頭問莊藤,“你是因爲保護我們才瞞着,還是因爲瞧不上我們不屑說呢?”

  莊藤心裏對這個醉鬼滿是煩躁:“車馬上來了,你自己回去,否則我幫你報警了。”

  東方瑛馬上站起身,慌張地握住莊藤的手,阻止她,“不要不要!不要跟喬雲稚說,我不要讓她看到你,你是我先看到的!”

  莊藤:……

  那天你們在咖啡店關係這麼親密,想來是塑料做的?

  莊藤撥開東方瑛的手,可醉鬼的力氣大得很,她竟是分毫撼動不得。

  東方瑛無助地望着她,哀求地擺出狗狗眼。

  待見莊藤依了她,東方瑛才放手。

  然後她將淚一抹,破涕而笑,緊接着她雙手捏緊拳頭,十分緊張地看着莊藤,在春寒料峭中抖着身子。

  “你一定是南姝,我認得你,你無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認得你。”

  她又開心又害怕,又帶着激動和期待。

  “你知道麼,南姝是世界上最特別的人。特別到,只需要一陣經過她的風吹到我的面前,我都能找到她。沒有再比她更特別的人了。”東方瑛閉上眼,“我能聽見,能聞見,能感受到,大概是宇宙中未知物質的特殊記號……”

  莊藤聽得玄乎:“那你有感受到你的網約車來了嗎?”

  東方瑛呆呆地睜眼:“啊?”

  之後她就被莊藤塞進了網約車,會有專人接她。

  第二天,莊藤又遇上了喬雲稚那個大冤種。

  菜市場魚龍混雜,莊藤提着新鮮的水果要回去準備店裏的甜品供應,突然一個男子飛速向她狂衝而來。

  周圍人聲鼎沸,好些人被嚇到。

  莊藤正要避開,後面一陣勁風,眨眼間便見喬雲稚把那衝撞的男人反手製服。

  “幹什麼!”

  男人面紅耳赤,“你放手我要上廁所,要拉□□裏了!”

  喬雲稚:“……“

  最近一段時間,又是無差別當街殺人,又是連環案的,大家都有些神經緊張。

  喬雲稚忙不迭道歉,不太敢看身後的莊藤。

  當事人由於着實憋不住了,沒有任何糾纏的想法,一溜煙就不見了。

  喬雲稚隔了好半天才回過頭,心虛地朝莊藤走過去,“我其實一直想跟你打招呼來着,哈哈。”

  分明就是賊頭賊腦地跟了一路。

  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了,喬雲稚長能耐了,這麼久莊藤都沒有發現她在暗處。

  後來喬雲稚沿着和單位相反的方向,跟莊藤說,順道送她回去。

  路上莊藤知道喬雲稚一直在觀察自己,心中毫不慌張,只覺得好玩。

  從前大大咧咧衝動莽撞的人,如今卻學會靜下心觀察,比起去緊張被她發現什麼,這顯然有趣得多。

  大概是一無所獲,喬雲稚放棄了這過於直接的方法。

  “我以爲喬警官會親自問我黃鸝的事情,可那天您爲什麼走了呢,明明有看見你來的。”

  喬雲稚看了莊藤一會,“實話說那天看到您我想起了一個老朋友。”

  莊藤想不清緣故,爲什麼他們都這麼直接,這很明顯嗎?

  “我和您那位老朋友長得很像?”

  喬雲稚笑了,“這怎麼能說像呢,我連您的樣子都沒看明白。”

  莊藤:“可您是警察不是麼。”

  喬雲稚贊同地錘了錘肩膀,“對,就算您捂得這麼嚴實,我也能看得出,你們長得不像。”

  面前就是一片海了,飛鳥長空鳴叫,有種難以言喻的悽然。

  “可那又怎樣呢。”喬雲稚輕描淡寫,“長相根本不重要。從前我的姐姐就站在我的面前,她不過就是換了一張臉,我卻沒有認出來。從此以後,我就再也不以皮囊來標記人。”

  說罷,她明亮的眼睛笑起來,海浪在背後翻涌。

  “她是誰,除了一副容貌,還有數不清的地方可以告訴我她的名字。”

  莊藤:“這樣啊……”

  她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欽佩這神通廣大的辨人術。

  喬雲稚對上莊藤的笑眼,卻在某一刻,黯然地轉過了頭。

  曾幾何時在課堂上,喬雲稚總是會復刻南姝的種種,嚴謹地結合知識回想她,分析她,就好像某一天,南姝會回到她的身邊,而她需要一眼就認出她來。她不允許自己再犯當年喬陽繪事件中同樣的錯誤。

  也不知是不是學得走火入魔了,她後來看誰都覺得是南姝,抓着人不依不饒,被投訴了很多次。

  慢慢的,喬雲稚就不敢再讓自己做這樣的事了。

  六年了,南姝真的已經走了不是麼。

  魏燭說,他們所有人都要承認這個事實,南姝回不來了,喬陽繪也回不來了,失去就是失去,有些人註定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她們太美好,而人間太污濁,所以被上天早早地收走了。

  喬雲稚從前那般冥頑不靈,莊藤竟變得不是那最像南姝的一個了。

  “我的朋友在那片海里,從砂石灘到黃金海,這麼多洋流,她總在這其中的某一處裏。”

  海浪的聲音,海風的吹拂,都是她。

  莊藤神色溫柔,晨光照在她恬靜的臉上,鵝黃色的水手方領在背後飛舞,果籃中鮮翠欲滴,她美好得看上去像一幅畫。

  “真悲哀,爲什麼有的人要死了才風光。”

  話語,卻如此犀利。

  喬雲稚一時啞然木然在原地。

  莊藤走了一會發覺喬雲稚沒跟上,回頭彎了彎眼,“不走嗎?”

  世上有些重逢是註定的。

  櫻花的話語是,思戀,等待。

  他們蓬勃的熱愛,好像這如海如潮的櫻花。

  某一日,南姝就真的降臨在了他們的思戀中。

  灑釅春濃,他們前往一場浪漫盛大的奔赴。

  “項烏茵,潼大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南音團隊非要去,你要怎麼攔?”

  “阿瑛,受害人的同學回來了,在潼大上課呢,你要親自去問問麼?”

  “喬警官,敖宜鏡說他想見你一面,有些事情當面跟你說,人在潼大。”

  “傅總,長命鎖的事情沒這麼簡單,您還是很有必要再去問問那位女店長。”

  “陸教授,我今天沒辦法幫您帶咖啡了,麻煩您親自去一趟啦,很近的。”

  咖啡店裏那老舊的水管,終歸還是沒有堅持到裝修團隊前來。

  “嘣——”

  水嘩啦啦地灑了出來,淋透了店內的人。

  莊佳玲拉着莊藤火急火燎地出來。

  “全身都溼了!”

  擔心女兒生病的母親,不容拒絕地取下了女兒的口罩,還有落滿水霧的眼鏡。

  “要感冒的藤藤!媽媽幫你取了。”

  水分子飄在空氣中,朦朦朧朧一片淺光。

  女子察覺到了什麼,一張月中聚雪,海棠醉日的臉龐轉動。

  長髮迴旋,冷豔的眼角,映出了衆人的身影。

  莊藤,亦是南姝。

  被道具模糊扭曲過的樣貌,在揭去了遮擋後,露出了本真的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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