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作者:姜允
學校的鳶尾花開得密集,淡紫色的花瓣清麗脫俗,長莖翠綠,亭亭玉立。

  春日的傍晚,有種極致愜意的溫柔。

  敖宜鏡目光呆滯地坐在牆邊,整個人靈魂出竅。

  握着美工刀的手還在止不住地顫抖,吞嚥的動作下,咽喉的皮膚有幾道紅痕,火辣辣地疼痛。

  陸星盞和莊藤都已經不在了,可敖宜鏡還在反覆地回想着剛纔的畫面,驚魂未定。

  真是沒想到,平時看上去如此儒雅與世無爭的陸教授,竟然會拿刀抵着人,而且力氣那樣大,有種不死不休的可怕瘋狂。

  難道就像恐怖懸疑小說裏編的那樣,陸教授體內也有一個陰暗人格?

  霓虹燈亮起,潼城比六年前更加繁華熱鬧。

  林立的高樓大廈在此時亮起碎鑽般的燈光,裏面有着爲生活奔波的加班黨。

  被敖宜鏡冠以“邪惡教授”各種揣測的陸星盞,站在街邊的藥店外面,有些無所適從。

  他手裏拿着一袋藥,所在位置離莊藤有十幾米,完全就是互不認識的陌生人距離。

  莊藤站在路口正拿着鏡子觀察臉頰。

  她知道陸星盞在背後,也看到了他猶豫不決不敢過來的狀態,但她正忙着評估自己的美貌,完全沒有把陸星盞沒有眼裏。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莊藤轉了轉身,向背後伸出了手。

  陸星盞反應了兩秒,連忙走了過去。

  把袋子遞出去的那一刻,又“刷拉”收回了手,往袋子裏面挑挑揀揀過後,找出了最滿意的一種藥,放到了莊藤的手裏。

  動作剋制着緊張的僵硬。

  莊藤左手拿着鏡子,右手又想拆開藥膏,陸星盞看到了,伸手指了指那藥膏,“我、我幫你……”

  只見他找出棉籤,精確地擠出黃豆大小的乳白色膏體,遞了過去。

  莊藤看陸星盞做事如此面面俱到,起初卻又沒想到拿出棉籤這一步,有些奇怪地評價,“最開始怎麼沒有這麼做?”

  莊藤說完就毫不負責地開始塗那痕跡。

  要論起這傷的程度,大概是:要是不快點治療,就要痊癒了呢!

  陸星盞聽了莊藤這話,慌慌張張地想要解釋,但半天沒有找到什麼合適的說辭,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就放棄了。

  他轉過身,小聲地說,“嗯,你說得沒錯。”

  天黑盡了,無邊無際的夜再次將潼城籠得密不透風。

  咖啡館裏坐着品嚐咖啡的人不多,更多的是進進出出的外賣員。

  潼城的生活節奏是越來越快了,大家連坐下來喝一杯咖啡的時間也沒有了。

  莊藤和陸星盞坐在咖啡館的最後一個角落,靠窗的位置。

  莊藤在望着外面馬路,漫不經心地撥弄着那株百合鮮花。

  陸星盞點好了咖啡,輕輕地將厚重的皮革菜單合上,匆匆看了莊藤一眼,低下頭,“你怎麼……願意見我了?”

  彼時擦完了藥,莊藤將小化妝鏡“啪”地一聲合上,目光空空地說了一句,“我們聊聊。”

  然後就往前走了。

  陸星盞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話是對着自己說的,跟着莊藤這一路來到隨便找的一家咖啡館,心跳就沒有平緩過。

  莊藤疏離的目光落在陸星盞身上,靜靜地望着他不說話。

  陸星盞被看得如芒在背,緊張無措地交握着雙手,好一會後,他聲音低落地說,“那天以後我就沒有再跟着你,今天是碰巧路過,看到了敖宜鏡那樣對你,沒想那麼多,就擅自出手了。”

  雖然陸星盞說的是實話,但他還是怕莊藤不相信。

  那天那種程度已經夠了,陸星盞看得出莊藤已經很討厭他了,如今至少不能再比那天更討厭他。

  莊藤眉梢微揚了一下。

  這些老朋友都變了,陸星盞的變化是讓她最喫驚的。

  以前的他,少年意氣風發,天子驕子,溫潤自信,萬事萬物只有供他選擇的份,從不需要他來費心追隨什麼。

  絕不會像今日,向誰露出卑微討好的模樣,連那人的眼睛都不敢直視。

  變成這樣,是因爲什麼?

  “是因爲愧疚嗎?陸星盞。”

  終於不叫他陸教授了,陸星盞這纔看向了莊藤,眼中有些明顯的喫驚。

  但很快他又理解了莊藤的那句疑問,突如其來的酸楚又開始侵襲他的心口。

  就好像怕陸星盞沒能聽明白問題,莊藤又更加清楚地表達了一次。

  “因爲誤會了她,你後悔當初不該這樣,所以現在才活得這麼痛苦?”

  陸星盞的心裏一陣翻江倒海。

  他的眼神迴避得更加明顯。

  莊藤的開門見山,無意是一種摧毀,再怎麼也不能是她來問的,他已經擡不起頭了,接下來還要怎樣面對?

  “如果單單是愧疚,無法讓一個人這麼絕望。”

  陸星盞的聲音,有明顯的顫抖。

  他也不想,但情緒控制不住。

  那一天的打擊,沒有因爲時間而淡化,就像一個惡劣的魔鬼,總是會突然出現在他的世界,讓他毫無徵兆地陷入痛不欲生。

  莊藤望着陸星盞,往後靠在了卡座上。

  她的確算得上情感冷漠,但她卻不是不懂情感、不能共情,而是即便懂,也能想放下就放下。

  莊藤不理解的是,爲什麼這些人不能,爲什麼他們還會執着於從前?

  “不單單是因爲愧疚,難道你真的愛她?”

  她的意外,好像在取笑他的愚蠢,竟然會愛上一個騙他的人。

  陸星盞覺得很冷,他的身體有種結冰的窒息,一雙麻木的眼睛擡起來,“嗯。”他點頭,“可能的確有些好笑吧。”

  恍惚間,他彷彿又看見了莊藤脖子那道很淡的印記。

  那是南姝坐滑翔傘出事故時,落下的傷疤。

  在南姝身上要深一些,但在莊藤身上卻特別淡。

  那天在櫻花樹下,陸星盞就看見了。

  分明淺淡,卻像針紮了眼,陸星盞眼睛酸澀難忍,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剋制了鼻尖涌上的酸楚。

  他知道,莊藤就是南姝,也許莊藤也看出了他的確定,所以才如此坦然直接。

  可,看破不說破,這是成爲大人必須要學會的事情。

  好像南姝真的成了與莊藤毫不相干的“別人”,莊藤微微笑着。

  “你實在不該。她不過就是你人生的一個路人,帶着目的接近你罷了,你早就知道她的陰謀,那個時候就應該及時抽身。如果我是你,我就會選擇忘記,反正都一筆勾銷了。”

  “你實在不需要重複地告訴我這些。”

  陸星盞有些恍惚地笑着。

  “她帶着目的我充分理解,她不愛我但我愛她,無論是愛還是悔,她能一筆勾銷但我不能。”

  莊藤靜靜地聽着陸星盞說話。

  他的聲音窒咽,但說話依然跟從前那樣,幾乎不會帶什麼惱人心煩的情緒,平平和和,緩緩慢慢。

  “我知道她在我面前不是她真正的樣子,也期望有一天她能告訴我她的苦衷,我沒有被她騙得團團轉,我一直很明白到底喜歡她什麼。她也許的確與很多人不同,甚至都看不上任何人的喜歡和青睞,但她身上的光芒無可替代,她獨特到,只要再次來到這個世界,她不用轉身,我就能認出來。”

  莊藤有些訝然,“東方瑛也說過同樣的話。”

  陸星盞也不奇怪,“是麼……”

  莊藤難以理解他們口中的這種“直覺”,但現在她不在意了,橫豎她也不怕被認出來。

  陸星盞垂下頭,靜默了一會。

  他百感交集,但悲哀的是,對面的人不會懂。

  正如南姝在東方瑛那裏的獨特,是東方瑛永遠都無法具備的強大,在陸星盞這裏,南姝的獨特,是一份從容的孤獨。

  他們懼怕海浪,而她凌駕浪尖。

  這份愛,在某種程度上,更多的是一種信仰,一種崇拜,所以即使無法擁有和觸碰,也能淡然接受。

  神明閉眼不看人間,信徒只覺得理所當然,連她的涼薄也尊慕。

  “當年的我,把事情還是想得太簡單了。我把她所面對的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陸星盞恢復平靜,卻愈發沉重,“她賭上命在跟賀家人周旋的時候,我們這羣人還在想着自己那些恩恩怨怨,明明比起我們她一無所有,可她不僅一人獨闖,還一句求救也沒有,我們是有多麼愚蠢無能,才讓她連這點信任都不肯施捨,到最後甚至連自己的屍體也利用。”

  莊藤嘆息,“可能她沒想這麼多呢。”

  望着窗外,想起曾經。

  南芮綺當然不足爲懼,可怕的是賀重錦的陰謀。

  彼時南姝只是憑藉着一腔狠毒的憎惡,抱着同歸於盡的心思,爲自己這一生的苦難討個公道。

  復仇這件事,但凡有人幫助,她都無法徹底解恨。

  南姝就是要如此羞辱賀重錦、戴荷、南芮綺,和他們的天神研究會,要讓他們摧毀在一個柔弱少女手中,被後人笑掉大牙。

  她如此瘋狂熱烈,倒是根本沒有心思去思考,要不要找人幫忙。只有利用,利用的話,就只能是工具。

  陸星盞,傅驚野,亦然。

  所以這些人的情感,莊藤無法全然體會,很大程度就在於,從前她的心裏,只有陰狠的算計。

  陸星盞失笑:“原來如此,所以纔會這麼容易忘了呢。”

  對面的莊藤,一臉同情地笑了笑,這份同情還有點假仁假義。

  南姝的痛苦,絕望,都是他們一廂情願的揣測。

  可是,這麼傷人,卻令陸星盞倒還感到慶幸。

  “那真是最令人開心的事情了,真欣慰她沒有感到困擾。”

  陸星盞低頭望着褐色的咖啡液,通紅的眼裏,盪開了發自肺腑的歡喜。

  莊藤望了陸星盞半晌:“是的,她死的那一刻,其實是開心的。”

  大仇得報,爲何不開心?一具屍體,也能讓他們潰不成軍,多麼令人振奮!

  莊藤現在想起來,有時候也能感到激動人心。

  陸星盞眼裏是由衷的柔情,心裏有一道無力的悲傷。

  可惜了,南姝能解脫,可他自己卻無法解脫了,這輩子,都將困在那日的慘烈中,無休無止地受着折磨。

  痛苦,由這些當年沒有幫到她的人承受就夠了。

  “謝謝你。”陸星盞眼睛裏血色朦朧,帶着一片赤誠的滿足,“聽你跟我說的這些話,的確讓我有許多新的感悟,無論如何,很感激你給了我讓我開口的機會。”

  他們用着第三人稱,隔着這麼多年,終於又面對面坐着,講述着從前的事情。

  陸星盞那無法對南姝說明白的情意和愧疚,也都有了機會表達。

  即便那樣無望,但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好像終於從噩夢的泥潭中,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真心祝你未來幸福,莊藤。”

  八點的煙花晚會降臨到了潼城,在轟隆聲中,爆發出驚心動魄的光彩。

  斑斕的顏色映照在莊藤的臉龐。

  莊藤望着這如夢似幻的夜空,失神良久,沒有回答陸星盞。

  其實她也變了。

  莊藤其實忘了許多。

  包括從前南姝是恨過陸星盞的,在得知陸月白對秦貴娣的所作所爲以後,毫無負擔地利用他,欺騙他,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即便是後來推測到陸星盞只是無意識成了幫兇,南姝也沒有絲毫收手的想法。

  罪在法律面前纔有輕重,在她面前沒有,因爲她是受害者,她失去了唯一對她好的母親,恨便一起恨了。

  那又是什麼讓莊藤變了呢。

  大概是母親回來了。

  自此以後,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再重要。

  少年時代的陸星盞大概是想救南姝的,一隻孤單無依,全身戒備的炸毛流浪貓,他想給她沒有的一切,物質亦或精神,癡心妄想她在自己這裏得到救贖,能徹底擺脫過去。

  可陸星盞終歸是沒能救贖得了任何人,只有他自己反而被黑暗吞噬。

  他們都自不量力了。

  世上沒有誰能救得了南姝,只有秦貴娣。

  所有讓她擺脫過去的人都錯了,南姝的救贖分明就藏在從前。

  煙火一簇簇地升上天空,路邊的許多行人都停下來欣賞這炫目的夜空。

  有些人已經等了很久這場盛會,有些人卻是在並無關注的情況下意外邂逅,仰起的眼裏,全是火樹銀花中的驚喜。

  長街拐彎的地方,燈光寂寥。

  夢夢抱着一隻虎斑,從咖啡廳玻璃上收回了目光,憂傷地望了眼旁邊抱着海雙大布偶的男人。

  唉,早知道就不讓傅驚野來了。

  她好說歹說,才勸服傅驚野,用貓貓比用小孩追妻更管用,誰知道……一切會這麼巧呢。

  思女心切的黃彥青,在煎熬了數個日夜後,終於聽到了女兒的下落。

  他一雙黑眼圈濃重的眼睛懇求地望着傅真,“黃鸝在哪裏?我的女兒黃鸝在哪裏?”

  傅真望着黃彥青,“你知道了以後,確定能承受得住麼,你會陷入無法估量的悔恨。”

  黃彥青怔怔地望着傅真,“什麼意思?”

  傅真說着爲他考慮的話,實際上卻是刀刀入骨的諷刺。

  黃彥青整個人驚恐交加,憤怒地大喊:“傅驚野呢!他人呢!我要見他!”

  傅真在黃彥青面前彎下腰,在他耳畔稍微放弱了一些音量,“你的女兒,她……”

  聞言,黃彥青半晌才理解傅真這番話,呆滯的眼睛圓鼓鼓地瞪着他,蒼老的眼珠失去了所有光彩。

  良久的沉默後,屋子裏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

  時間倒退回案發時間。

  也就是自煙火晚會後,第二日夜晚凌晨。

  有個女子,腳步慢條斯理地走進了一棟人去樓空的爛尾樓裏。

  這棟樓是很早以前的稅務局舊址,還在市區人流量較大的地方。

  果然是最不可能的地方,纔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在第三層接近五百平的空辦公區域裏,有個被黑布罩着的人。

  莊藤伸出手,輕輕撩着黑布,饒有興致地歪着頭看裏面的人。

  果真不出所料,黃鸝就在這。

  被綁架到爛尾樓裏,失蹤多日的黃鸝,全身纏着麻繩,跟後面的椅子死死相抵,頭髮一股股濡溼不成樣子,小臉蒼白羸弱,奄奄一息,此時雙眼緊閉昏迷不醒。

  爲自己推測正確感到開心,莊藤漂亮的脣瓣勾了起來。

  月亮被雲層蓋住,一片悽清恐怖的空蕩樓層伸手不見五指。

  在此刻,莊藤覺察到了動靜。

  她毫不慌張,緩慢地轉過了身,和站在門口,瞠目結舌的青年對上了目光。

  青年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驚惶地睜大了眼。

  被揭穿後,熊希不知道該不該逃。

  正按兵不動,突然看見眼前,莊藤笑容加深。

  還是跟平日見到的那般嫵媚動人,然而此刻月亮般美好的笑眼裏,卻有一股十分可怕的陰險殘忍,好像蠍子的尾巴,淬着劇毒勾人心絃。

  “真是奇思妙想,讓我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這裏。”

  熊希戒備地望着莊藤,“你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莊藤避免觸碰到任何物件,輕描淡寫地環視着周圍,“我聞出來的。”

  熊希不解,蹙起了眉。

  莊藤這時離熊希近了幾步,望着他陰毒的眼睛,氣定神閒地挑起眼梢,“你能這麼問,就說明你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很特別的辦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就像酸和辣一樣沖鼻,不聞到都難。比如我,就天生具備這個技術。”

  倒不是真會散發出氣味,而是一種抽象的感覺,只是這種感覺非常明顯,很好區分。

  “你應聘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熊希。在我面前,你的僞裝簡直漏洞百出。”

  熊希忽然放鬆了神色,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原來這就是邪惡的靈魂一見如故。照你這麼一說,我其實對店長確實有一些相較於其他人沒有的感覺,從前我還不懂,今天在這裏看到你,我明白了。”

  熊希大搖大擺地走向了被捆着的黃鸝,站在她的身後,撐着椅子望着莊藤。

  再也不復從前純淨簡單的少年模樣。

  “店長看見她的樣子,有沒有覺得很解氣?”熊希就像邀功一般,眼中是瘋狂的興奮,“噁心的綠茶婊,勾引別人的男朋友,還跑到正宮面前耀武揚威,簡直下賤!這種人就要好好折磨,聽着她一遍遍地求饒纔好呢。”

  莊藤看着黃鸝痛苦地皺眉,似乎在做可怕的噩夢。

  “你和黃鸝是同班同學吧。”

  熊希用揣測的目光打量莊藤,對她這句話點了點頭,“嗯。”

  “所以你抓她,更多的是報復她曾經對你的羞辱。”

  熊希毫不意外,揚了揚眉毛,“嗯,順道也爲自己伸張一下正義。”

  黃鸝不僅綠茶還很有心機,在大學這個小社會裏,想將一個人逼得走投無路並不難,擠走助學金,搶了獎學金,換掉出國交換名額,對具有“系花”之稱的學術小妲己黃鸝而言,動動手指頭就能有人幫忙。

  熊希不過是她順風順水人生中不起眼的一塊墊腳石。

  遺憾的是,黃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一個何其可怕的人,

  “你就是新聞報道上的那個連環殺人犯?”

  熊希咧開嘴笑,故弄玄虛,“是,又不完全是。”

  莊藤核仁般的瞳放射着清凌凌的月光,像一汪積水空靈。

  她此刻鎮靜如常。

  “因爲你想要黃鸝的命,動機跟以往不同,這次你不僅是受人指使,還爲解羞辱之恨。”

  熊希顯然沒想到,莊藤連這一環節也知道。

  “不,你說反了,是先想解恨,後又恰好被人指使。”

  熊希竟是意外地配合莊藤,直言不諱。

  莊藤眯起眼睛,“指使你人是誰?”

  熊希揉了揉鼻子,忽然有些情緒崩潰地紅了眼眶,“看來你真的不是普通人,我就說,怎麼會讓我對你下手,哈哈哈哈。”

  熊希又哭又笑,莊藤只是淡漠地望着他,不想去理解他突如其來的發神經。

  直到熊希不正常的表現嚇醒了黃鸝。

  也許是這種似哭是似笑的聲音折磨黃鸝很久,形成了黃鸝心目中的陰影,她一醒來就大哭大喊,“救命——救命——不要殺我嗚嗚嗚嗚!!”

  不知道哭了多久,黃鸝才終於看見了莊藤。

  “你是來救我的對嗎,莊姐姐?我錯了嗚嗚嗚嗚,我不該刺激你,我不該故意搶你的男朋友,你救我出去,我就跪下來跟你認錯好麼,我退學,我發聲明,我讓我社死,只要你救我嗚嗚嗚嗚……”

  熊希只是在後面張着口興致勃勃地笑,伴隨着誇張的拍腿的動作,甚至還用分享愉悅的眼神望着莊藤,悄悄指着黃鸝,小聲示意莊藤,邀請她一起嘲笑黃鸝這卑微的姿態,“看,快看,看她的樣子,哈哈哈哈。”

  莊藤無聊地把目光放在一邊。

  看莊藤不領情,熊希自討沒趣,就找了一個耳機,放着大音量的音樂,給黃鸝戴上了,黑布也重新罩上。

  黃鸝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熊希這才擡起一雙哀慼的眼睛。

  “姐,這麼跟你說吧,不殺你,我就要死。但我其實又挺不想殺你的,我真的也不想殺你。”熊希委屈地說,樣子像極了一個罷工擺爛的社畜,“特別煩!”

  “你不想殺我,是因爲你不討厭我,不討厭我殺了我,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樂趣。”

  熊希乖巧地點頭,“嗯,是這個樣子。”

  “其實你就算不說,我也能猜到讓你殺我的人,會是誰。”

  莊藤從黃鸝掙扎的身體收回了目光。

  “熊希,就憑你是殺不死我的,這個遊戲裏,輸掉的人只能是你。”

  莊藤輕輕捻起了熊希頭髮絲上一小粒灰塵,慈愛地望着他因此而呆愣的眼睛。

  “而且你也想要結束了對吧,我會讓你以最痛快的方式結束,認命吧,其實你也很累了不是麼,你什麼也沒有得到,你受人誤導終歸是選錯了路。”

  “引誘你走向這條飲鴆止渴之路的人,纔是你真正的仇人,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告訴我,我來幫你真正地復仇。”

  ……

  熊希沒有這麼容易就聽了莊藤的話。

  在被抓捕的前一刻他弄暈了莊藤,試圖逃跑,但還是被特警現場逮捕。

  醒來的時候,天還是黑的,據莊佳玲所說,她已經昏了一天一夜。

  暈倒的事情,莊藤其實可以避免,但顯然那時候暈一下是很必要的。

  系統讓莊藤進入了空間,在空間裏莊藤還是能看到外面的情況。

  熊希被抓進去以後,一句話也沒說,無論怎麼被審訊,都像個木偶那樣油鹽不進地坐着。

  莊藤醒來以後也配合了調查。

  由於在熊希那裏搜查到了很多有關於莊藤的資料,顯然說明了他下一個目標是莊藤,莊藤又受到了傷害,再加上人證黃鸝都認爲莊藤是被熊希抓來的,一切就幾乎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了。而且大家關注的重點也不在莊藤這裏。

  忙碌了整日整夜,領導和下屬們在街邊喫夜宵,也順便開了個小會。

  莊佳玲和莊藤從局裏出來,正好看見了吳局一羣人在擼串,便拉着莊藤過去道謝。

  “吳局,我家藤藤的命都是你救的,你的恩情我都沒辦法還了!”

  吳局身邊的下屬爲莊佳玲找了兩根凳子坐,莊佳玲拉着吳局一通千恩萬謝,其餘的下屬們不好在旁,都紛紛各自回到了崗位上。

  除了喬雲稚。

  吳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還不走?”

  喬雲稚裝糊塗:“我還沒喫飽。”

  之後便心不在焉地攪動碗裏的麪條。

  等吳局注意力又被莊佳玲引去,喬雲稚才偷偷地看了莊藤兩眼,問她,“你……好點了沒?”

  喬雲稚說話時身體試探着朝莊藤靠了靠,這邊還沒得逞,怎料她話音剛落,莊藤還沒來得及回答,有個人就端着凳子“鐺”地一聲坐下。

  “你有沒有事?”

  陸星盞急切地關心着莊藤,已經來不及思考其他。

  “這話得我先問吧。”

  傅驚野一把推開了陸星盞,在兩人中間大咧咧地坐下。

  傅驚野隔開陸星盞的瞬間,陸星盞猝不及防擠到了旁邊的喬雲稚。

  喬雲稚再次地給一屁·股蹲掉到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喬雲稚:?

  這畫面似曾相識。

  吳老大看到面前這番場景,擡眼看到後面還站了兩個,匪夷所思地拔高了音量,“幹什麼呢,坐不下了都。”

  吳局是個資歷很深的中年男人,跟莊佳玲歲數差不多了,這一聲威懾力十足。

  莊佳玲正講到興頭,熱淚盈眶分外激動,也覺得這裏人太多了不好講話,“吳局,咱們去別地聊。”

  吳局盡心盡職地安撫人民羣衆,客客氣氣地與莊佳玲去了其他地方繼續說,“好好好,莊大姐,你千萬放心……”

  莊藤坐在喬雲稚,傅驚野,陸星盞中間,背後還站着東方瑛和項烏茵,以及追着項烏茵來的南音。

  數道目光全都盯着她。

  靜靜地盯着她。

  也不說話。

  他們對莊藤的安危十分敏感,一聽到說莊藤出事,立馬就趕了過來。

  這兩天其實都一直在附近。

  在這之前都只敢遠遠地看着,直到陸星盞第一個上前,其餘的人也都連忙跟了上去,不肯落後。

  燒烤店就這麼一個小圓桌,還是配着小塑料凳的那種,卻擠着兩個一米八幾大高個的男人,還外加一位強悍的女警。

  後面兩個女人,一個連檢察官制服都沒換下,一個全副武裝口罩墨鏡鴨舌帽,旁邊青年也是個夜行者。

  胖橘:【這配置,公檢都到齊了,來個法官就能升堂了】

  狸花貓:【拜託,大半夜被六個不說話的人圍着超酷的好麼。】

  他們當然不是不想說話,而是看着莊藤一臉冷漠,所以不敢輕易說話罷了。

  莊藤的表面上冷漠,實際上還是挺受不了這種毛刺刺的感覺。

  就算勉強還能忍受這一道道眼神中濃烈的感情,那剛從熊希那裏得到的祕密線索呢?新鮮冒着熱乎氣兒呢。

  莊藤可不想與其中任何一個分享。

  和吳局滔滔不絕了好一番的莊佳玲終於想起了莊藤。

  “藤藤啊,你快去買幾杯咖啡給警官們送去,警察同志們工作辛苦了!”

  莊藤:“好的。”

  她脆生生地答應下來,立刻起身走了。

  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的衆人,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莊藤離去的方向,茫然無措。

  這次東方瑛是最先反應過來的。

  “莊藤我來幫你!”

  項烏茵一把將東方瑛拉住。

  喬雲稚趁機要跑上前,被東方瑛和項烏茵一同扯住。

  項烏茵:“喬雲稚,你是不是已經這樣幹過好幾回了!”

  喬雲稚:“幹什麼好幾回?”

  東方瑛:“你自己一個人偷偷去見,不跟我們說!”

  喬雲稚:“也不止我一個,項烏茵不偷偷見過好幾回了麼,還被狗仔拍了髮網上呢!”

  東方瑛:“原來你們倆都一個人偷偷去見不叫上我!”

  項烏茵:“我只是單方面的,沒說話就不算見面,喬雲稚說了好多話呢!”

  喬雲稚:“我那是出於保護人民羣衆安全考慮,職責範圍之內,幹嘛必須跟你們說!”

  東方瑛:“橫豎就剩我一個人是吧?”

  她氣得眼圈紅了,當真是特別特別地委屈,喬雲稚和項烏茵也略愧疚地望着東方瑛。

  但也就是一瞬間,東方瑛突然想起了什麼。

  好像……好像她也一個人偷偷見過呢……

  就是那次在小餐館裏。

  不過那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來就不記得到底跟莊藤說過些什麼了,但她的確是遇到過莊藤的。

  怎麼辦,已經這樣了,可不能被發現。

  東方瑛眉毛抽了抽,繼續皺巴。

  擰緊擰緊,千萬別給鬆掉了。

  陸星盞和傅驚野在底下全程看熱鬧。

  南音:再次成爲背景板。

  隔了兩條街就是咖啡店,24小時營業的咖啡店這個時間段人很少,莊藤的咖啡做得還算快,沒有等太長時間。

  但時間足夠陸星盞一杯醉,當街耍酒瘋。

  莊藤提着買好的咖啡還沒過馬路,就聽見遠處傳來陸星盞忿忿的聲音。

  他舌頭打着結,站都站不穩,“你傅驚野算個什麼東西!我認識南姝比你認識得早!早得多得多得多得多!”

  傅驚野站在街邊,一臉陰沉的可怕,“夠了,你當時在慧都景山陷害我的事情還沒找你算賬,得意什麼!”

  幸而,莊佳玲和吳局已經不在這裏了,大概已經回了局裏。

  夜裏風大,春寒來勢洶洶,梅雨季節時更是有幾分透骨的冷意。

  陸星盞打了個寒噤,全身抽了兩下的樣子頗有些可笑,但下一秒他卻操起了酒瓶子,“要不是你挖我牆根,南姝本來是我的!”

  說着“砰——”一聲,啤酒瓶在傅驚野腳邊開了花。

  傅驚野還往後跳了一下才躲開。

  驚險逃過一劫,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你敢朝我扔酒瓶?”

  陸星盞早就醉了,醉了什麼都不怕,“扔的就是你,我剛剛還打算往你腦瓜子扔呢!”

  傅驚野:“你早就想跟我搶了是吧!現在才終於說出實話了對吧!我打小就知道你虛僞,果然沒看走眼。”

  陸星盞:“啊對對對對!”

  現在看戲的變成了喬雲稚:“打起來打起來。”

  她默唸着眼裏迸發出精光,甚至都想抓一把瓜子。

  旁邊的東方瑛和項烏茵本來也是與喬雲稚如出一轍的表情,興致勃勃,幸災樂禍,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

  但聽到了喬雲稚情不自禁的嘟囔,項烏茵和東方瑛還是有些躊躇地看向了她。

  喬雲稚起先不明白這種眼神,後來看到了自己一身警服。

  她咳了一身,不情不願地上前去拉架,“哎哎哎,別打了別打了,小心我把你倆弄去拘留啊!”

  陸星盞不依不饒,喬雲稚連哄帶罵,“陸教授,你這個樣子你學生看到了笑死你。”

  陸星盞:“笑就讓他笑。”

  南音:還是背景板。

  此時一隻莊藤在人羣背後飄過。

  天矇矇亮的時候,平靜如水的警察局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熊希死了,□□中毒。

  同一時間,在醫院治療的黃鸝也突發癲癇。

  黃鸝情況雖可怕,但診斷下來並無大礙。

  正在大家纔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碰巧看到黃鸝發病這一幕的陸星盞察覺了不對勁。

  將黃鸝的靜脈血帶回去檢驗過後,出結果的那一刻,彷彿潼城的天,又再次捲入了黑霧。

  黃彥青永遠都想不到,黃鸝的身上竟然會中了“天神”。

  他痛苦地拉着傅真,絕望悲慼,“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天神”之可怕,註定不能被官方廣而告之。

  但有些門路的人,是聽說過它的存在的。

  傅真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你這不是活該麼。要是你當初不起歹心,也不會連累你的女兒。你可要搞清楚,黃鸝的禍,可不是我們傅氏引出來的,是你黃彥青。你兩頭騙,小瞧了傅氏,也小瞧了另一頭。這是那羣人對你的報復,懂了麼?讓你的女兒生不如死,以此來懲罰你的言而無信。”

  黃彥青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無知,他後悔莫及,走投無路,將一切知道的都告訴了傅真。

  傅真和汪意含商量着,分頭調查那家公司。

  傅真大步流星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門口站了個人,一時沒注意差點嚇他一跳。

  “段哥?”

  段聞鑑臉色蒼白,聞言,將眼鏡緩慢地戴上,頹然地朝傅真笑了笑。

  傅真知道段聞鑑在爲何煩憂。

  他頗爲無奈,“你一定不好受。”

  段聞鑑目光空洞地看向了天花板,“誰知道呢……這麼久了,這事情竟然還是沒有翻頁。”

  段聞鑑中過天神,他努力將六年前的折磨忘掉,一心撲在學業上,後學有所成回來擔任傅氏法律顧問一職。

  今日他是來負責告知黃彥青,傅氏將對他的起訴。

  卻聽到了這一個消息。

  天神的重現,勾起了段聞鑑昔日的痛苦記憶。

  “段哥,你放心,今時不同往日了,堂哥在這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你要相信他。”

  段聞鑑努力不讓自己杞人憂天,“你說得對。”他從牆上直起身,“對了,驚野呢?我打算跟他說一下最近那個項目案子的事情,在公司怎麼沒看見他?”

  傅真笑了一下,“害,莊小姐嘛。”

  段聞鑑頓了下,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繼而欣慰地說。

  “真爲他高興。”

  大家都在爲傅驚野高興,但傅驚野顯然一點也不高興。

  夜雨纏綿,車燈裏白絮斜斜,櫻花已經到了極盛之時,接下來就要進入飄零的日子了。

  雨路上,全是溼噠噠的花瓣,莊藤一路踩着回去,腳底溫軟。

  因爲熊希的事情,莊佳玲不敢再讓莊藤回家,莊佳玲覺得學校環境好,到處都是監控,還有保安巡邏,比舊小區安全,就讓莊藤這一日住店裏。

  咖啡館的閣樓經過一番修整,看着倒還溫馨。

  將雨傘撐在樓下,莊藤扶着冰涼的脖子上樓,還沒打開燈,忽然聽到了細碎的動靜。

  莊藤在樓道口站定。

  轉過身去,藉着月光,她看見了傅驚野。

  冰涼的雨打溼了他昂貴的西裝,英俊的臉頰貼一層寒氣,直長的褲管滴答滴答淌着水,身體裏的血液一點溫度也沒有,悽悽慘慘地凍着他。

  他卻似無心注意,一雙眼睛潮溼紅腫,在底下巴巴地望着莊藤。

  在雨打霜花裏,他的脣被凍出了不正常的紅,隨着睫羽壓不住一滴雨露,他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傅驚野昔日高高在上的矜貴,徹底破碎在了這個黑霧霧的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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