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作者:姜允
窗間過馬,一別六年。

  嚴加看管的精神病房裏,南芮綺透過鐵窗,望着外面廖無人煙的竹林。

  她就像是被人流放到了一座孤島上,沒人會來找她了。

  爸爸媽媽不會,老師也不會。

  她,南芮綺,被所有人拋棄了。

  就因爲那個叫南姝的人,大家都不要她了。

  六年前的那一天,南芮綺被戴荷欺騙,成了替罪羊,結果戴荷金蟬脫殼,南芮綺卻被捕。

  南芮綺後來在監獄見到了孟筱枝和南裕森,他們本不是來見她的,只是來配合調查的。

  可南芮綺卻癡心妄想,穿着均碼的囚服,開心地望着他們,“爸爸,媽媽,你們是來救我出去的對吧?”

  孟筱枝和南裕森就像看到了噁心的垃圾,視若無睹地加快速度。

  南芮綺突然就崩潰了,淒厲的尖叫嘶吼響徹走廊。

  “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這麼無情!我是你們的女兒!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你們養育我這麼多年,就沒有一點感情麼!”

  “南姝算什麼,她不過纔來了兩年,我是她的十倍!我明明付出得更多,陪伴得更多!”

  “憑什麼,憑什麼你們全都在乎她,我有哪裏不如她!”

  孟筱枝終於停下了腳步。

  她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捏緊的手被戒指劃出了鮮血。

  孟筱枝轉過身,氣勢凜凜地來到了南芮綺的身邊,用更高的音量反駁她。

  “因爲你不配!!!!”

  南芮綺頓時一窒,睜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孟筱枝。

  她好像不認得這個柔柔弱弱的美婦人了,印象裏孟筱枝從來不會有這麼可怕的一面。

  “媽……媽?”

  “不要喊我媽媽,我只有我家南姝一個女兒!”孟筱枝滿臉都寫着噁心和憤怒,“如果不是你那混賬父親,我家南姝怎麼會在外流落這麼多年!你有什麼資格提養育之恩?和你相處的20年,是我人生的污點,是我對不起小姝的污點!!!”

  南芮綺如遭雷劈,“那、那……你們也有罪啊。”

  這一刻,她徹底被打擊的體無完膚,瘋了一般,突然笑起來。

  “是啊,你們也好不到哪裏去啊,找到了南姝又能怎麼樣,你們不還是遺棄了她,找到以後又再次遺棄了她哈哈哈哈,你們知道麼,那天……她走的那天,我差點放火燒死她……你們不知道吧?”

  孟筱枝的被抽空了全身力氣,心中翻涌的情緒,從憤怒,一點點變爲了悲傷。

  痛苦的眼淚簌簌掉落,她捂着心口皺緊了眉頭,幽咽不止。

  南芮綺看着孟筱枝瘦弱的身軀彷彿就要碎裂,痛快極了,得意地狂笑不止,更加瘋狂地吐露着一切。

  “還有哦,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南姝這個人,我十二歲就知道了我不是你們的親女兒,我是賀重錦的女兒,我瞞了你們六年,我喫着高級料理的時候總是不由自主地想,遠在大山裏的那個孩子可能還喫不飽飯吧,一想到這裏我每次都特別開心嘻嘻嘻嘻嘻……”

  “孽種!!!”

  南裕森怒不可遏,一巴掌扇過去,毫不留情。

  許多人都過來阻止他,警告他不能動手。

  南芮綺被扇得往後踉蹌好幾步才站穩。

  她戴着手銬,捂住臉,望着南裕森呆了一會,從他憤怒得顫抖的手,看向他那張熟悉卻不再慈愛的臉。

  南裕森如此儒雅的男人,此時竟然動了粗。

  如此寬容自己的父親,如此溫柔的母親,此刻將她視爲洪水猛獸,低語怪物,曾經的愛和美好,都成了一場笑話。

  他們……噁心她。

  噁心他們曾經視爲掌上明珠的女兒。

  只有南芮綺自己知道,她其實並沒有爲自己是賀重錦的女兒感到自豪,畢竟南家風光無限,而賀家是爲人不齒的碩鼠。

  她自小就爲自己是南家的女兒自豪,她的父親是謙謙君子,母親國粹門第,南芮綺是真的愛着南裕森和孟筱枝,依賴他們,孝敬他們。

  可從戴荷來到身邊的那一天起,從她知道南姝的存在起,南芮綺的生活就變了,她一步步作繭自縛,從光明走向黑暗。

  她的爸爸啊,媽媽啊,現在噁心她啊……

  南芮綺的心臟好像被一隻手揉碎了。

  只覺周身一陣劇痛,嘴脣顫了顫,她“哇”地哭了。

  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往後坐倒在地上,生不如死地嚎啕大哭起來。

  而南裕森哪裏會可憐南芮綺,他現在對南芮綺只有憎恨,只有她侮辱南家尊嚴,迫害親生女兒的憎恨!

  他不顧阻攔,剋制着飆升的血壓,指着南芮綺破口大罵,“就連南芮綺這個名字,原本都不該是你的!!”

  “不要……嗚嗚嗚……不要……我的名字,你們不要拿走……嗚嗚嗚……”

  漸漸地,南芮綺精神就很難再正常了。

  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明明是賀重錦的孩子,卻得不到戴荷和喬陽繪的重視,相反組織竟然更想讓南姝成爲繼承者。

  後來南芮綺還從戴荷那裏知道,身負賀重錦血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賀重錦有很多孩子。

  但即便如此,賀重錦還是拉着南姝要讓她當女兒,爲此還被小南姝設計丟了性命。

  屬於南芮綺的成了南姝的,屬於南姝卻不會成爲南芮綺的,南芮綺想不通,她想不通自己爲什麼不如南姝。

  戴荷從前答應南芮綺,如果南芮綺被抓了,戴荷會找個替身將南芮綺從監獄裏換出來,結果沒有,六年了,沒有任何人來救她。

  南芮綺終於發覺,自己纔是最可笑的那個人。

  她以爲自己輕而易舉就可以把南姝踩在腳底,但實際上被碾壓的人是自己。

  好蠢,她真的好蠢,自以爲是地去害人,以爲可以凌駕誰,最後小丑卻是她自己。

  而監獄裏的那日,南芮綺如野獸般瘋狂恐怖的模樣,也屢次出現在孟筱枝的夢裏。

  孟筱枝被嚇得夜夜驚醒,然後捂着眼睛哭泣。

  自責和悔恨的潮水將她淹沒。

  都怪自己太大意,都沒有想過女兒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沒找到就算了,找到了竟然也沒有好好彌補,害得親生女兒再次離家漂泊。

  孟筱枝一想起那天,紫藤花燃燒,南姝轉身離去的場景,她的心就痛到無法呼吸。

  她好多次,哭聲嗚嗚咽咽地對南裕森說。

  “我那個時候心很疼,我有過想要去留住女兒的衝動,可我爲什麼就沒有動呢,爲什麼呢?後來好多次我夢到那個場景,我都義無反顧地想要向她跑去,可我卻動不了了,無論如何都動不了了。”

  “我那時還在想,小姝只有十幾歲,來日方長,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誰知道……誰知道她不滿二十就離開了,她走的時候還這麼年輕,沒有過多少好日子,盡受苦受累了。”

  “詹大師還提醒過我們,我們卻還是這樣蠢……”

  現在想起來,詹大師分明就是指的南姝,他們卻沒能參透,難道這就是命?

  不,不是,是他們自己錯過了。

  “我們家這麼有錢又有什麼用,親生的孩子都不能好好地活着……”

  就這樣,孟筱枝煎熬地度過了六年。

  她每日鬱鬱寡歡,坐在南姝從前的房間裏,回憶有關南姝的種種。

  可惜,可悲,太少了,回憶真的太少了。

  跟那些死活放不下南姝的那些人一樣,孟筱枝也覺得南姝沒有死,沒有親眼見到屍體,說不定她還活着。

  於是孟筱枝和南裕森也在滿世界地尋找南姝。

  發現莊藤是遲早的事情。

  孟筱枝爲了接近莊藤和莊佳玲,不惜買了一個店賣咖啡,還謊稱自己姓江。

  其實孟筱枝一直沒有勇氣去面對莊藤,她只想默默地照顧莊家,以莊佳玲朋友的身份,聽她說莊藤的事情。

  僅此而已。

  可是今天莊藤來了,母女情深的畫面,讓孟筱枝難以忍受這種嫉妒和悲痛。

  她做出了錯誤的決定,竟想要偷偷驗莊藤的dna。

  恰恰又在這時,莊藤揭穿了孟筱枝。

  孟筱枝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瘦削的身體抽噎着。

  旗艦店辦公室的燈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光可鑑人的明室,有種將人暴·露在日光下的無所適從。

  孟筱枝無助地仰頭望着站在莊佳玲身後的莊藤,聲調哀求,淚水花在臉龐。

  “小姝,沒能相信你是媽媽的錯,是媽媽懦弱無能害死了你,如果能回到從前,媽媽一定不會再讓任何人將你偷走,媽媽一定會拼了命地找到你,讓你早早地回家,不會再讓人那樣可惡地欺負你傷害你。”

  孟筱枝哭得不成調子,沒有力氣從地上起來,在冰冷白亮的大理石磚上,如泣如訴着這些年的日思夜想,透骨煎熬。

  孟筱枝悔恨,悔恨當初怎麼能用那樣的話斥責南姝,怎麼能說南姝惡毒?怎麼能害怕她?燕霜儀是恃寵而驕,南姝卻是因爲看透了世間炎涼的自我保護。

  她分明該慶幸,若不是南姝如此“壞”,該如何全須全尾地活到十七歲,認回父母的那一天呢?南姝惡毒,是因爲她無人保護,無法成爲那種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白甜啊。

  莊佳玲看到孟筱枝如此悲愴,從她隻言片語中也讀出了一些信息。

  看來,這是個死了孩子的母親,而且那孩子好像挺可憐的,小時候走丟,找了父母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着的時候沒人愛護,早早地死了父母開始追悔莫及了。

  一時不知誰可憐。

  “但、但你也不能這樣啊,藤藤是我的女兒。”

  莊佳玲害怕地抱住了身後的莊藤,擔心她被搶走。

  這時聽見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男性剎停在門口,看到這一幕。

  他先是目光震驚地飛快看了一眼莊藤,然後沉默地進去,攙扶起地上虛弱哭泣的孟筱枝,“媽,你先起來。”

  旁邊的店長剛纔試圖拉孟筱枝起來,可惜她力氣太小,拉不起來就只能半蹲在孟筱枝身邊,如今南音來了,店長也能解脫了。

  南音帶着黑色口罩,但莊藤還是能認出他來。

  南音沒敢看莊藤,他懷中的孟筱枝哭得幾乎要暈厥,氣若游絲地望着莊藤,語不成句地哀求着莊藤,不要離開。

  莊藤迎上她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說,“很抱歉聽說了您女兒的事情,可惜我真的不是您的女兒,我的母親不是你,就算你驗了dna,我也是莊佳玲的女兒。”她微笑,“我們先走一步了。”

  孟筱枝看着莊藤和莊佳玲離去的背影,幾乎又要站不穩,是南音死死拉着她,才能勉強支撐。

  可以恨她,可以怨她,可以罵她,但不可以這麼陌生,不可以這麼禮貌疏遠……

  孟筱枝知道,莊藤就是南姝,她感應得到,只是這份感應到底還是太晚了。

  在南姝被偷走的那一天起,她本就該感應到。

  在南芮綺仰着頭喊她媽媽的時候,她就該感應到。

  孟筱枝轉過身去,埋進兒子的懷中,終於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

  “我對不起你姐姐……小音……那是你姐姐……”

  南音仰着頭,看着天花板,淚水在眼眶打轉。

  雖然他什麼也不說,但心中的難受,卻不亞於孟筱枝。

  莊佳玲從來沒碰到這樣的事情,她嚇得整顆心怦怦直跳,慌里慌張地頂着雨幕打車。

  以往潼城都不容易等到車,今天卻很順利,剛踏出門外就看到了空車。

  在車上,莊佳玲將莊藤的手握得緊緊的,生怕有女兒像那些狗血電視劇裏一樣,被有權有勢的人給綁走了。

  到了妹妹莊妍家,莊佳玲才鬆了口氣,去洗了個熱水澡。

  這些天莊佳玲都住在妹妹家,每天晚上要和樓上的人打夜麻將。

  莊佳玲一出來,就拉着莊妍膽戰心驚地說了今天的事情,莊妍一聽,世上竟有如此荒謬的事情,直道,小說都不敢這麼寫!

  然後又扭頭對莊藤說,“哎呀藤藤,你瞧瞧,還是姨媽和親媽好吧,那個女人自己弄丟了孩子現在瘋裏瘋癲的,實在太可怕了,你媽媽不在的時候,姨媽我把你照顧得多好!”

  也不能否認這件事,莊妍除了有點市井小市民的通病,物質和人身安全上對莊藤的確算是不錯的。

  說罷又談及唐甜甜,“我也是當媽的,要是哪天甜甜沒了,我肯定都活不下去。”

  莊藤就端着一杯熱紅酒,靠在旁邊的櫥櫃上,靜靜地聽着她們碎嘴。

  熱氣氤氳中,她妖冶的美目沉下一片動人的溫柔。

  是了。

  世界贈與她的禮物,就是莊佳玲。

  以莊藤的個性,就算來到這個新世界,有了新的身份,也不可能會去承認原主身邊的親密關係,更何況要讓她認一個陌生人當母親呢。

  可從甦醒開始,莊藤與莊佳玲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心實意的。

  莊藤願意爲她揉肩,願意爲她擠牙膏,願意晚上爲她蓋被子,願意幫她修眉毛……

  這全都是因爲,莊佳玲,就是秦貴娣。

  南姝死前的願望,上天聽見了。

  她說——

  好想好想……成爲你的親生女兒……

  好想……作爲你真正的女兒誕生……

  爲什麼莊藤不恨孟筱枝?

  原因很簡單,孟筱枝對南姝不如對南芮綺,南姝對孟筱枝也不如對秦貴娣,若是親生母親不愛她,自有養母愛她。

  南姝沒有感受到孤獨和絕望,因爲她有秦貴娣。

  南姝的心底,只承認秦貴娣這一個母親。

  秦貴娣忘了一切,成爲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但是她們終於成了血脈相連的,真正的母女。

  莊藤去廚房爲她們盛熱好的吊梨湯,透過窗外雨幕,看到了底下一個瘦瘦高高的青年。

  站在雨棚下,半個肩膀都溼透了,戴着鴨舌帽和口罩,全副武裝生怕被人認出來。

  他躊躇了很久,遲遲下定不了決心。

  下午五點半,附近的初中放學了,唐甜甜回家喫飯。

  青年這時正鼓起勇氣走進了樓道。

  目睹了南音掙扎的全過程,莊藤頗有些好奇這位曾經的歐豆豆前來的目的,於是也在此時出了門。

  南音一邊取下口罩,一邊整理着心緒,給自己打氣,結果一擡頭,猝不及防就撞見了恭候多時的莊藤。

  她的眼睛帶着笑,在陰雨天的樓道中,有着素月般的流光。

  南音直愣愣地往後退了一步,扶着欄杆陣腳大亂。

  他的背後緊張得被汗濡溼,心中還是起了逃跑的意思。

  就在這時,唐甜甜哼着歌謠上來了。

  音調極度詭異,依稀可聽得出是南音的新專輯。

  不知道是認出了自己的歌,還是受到了闖入者的驚嚇,南音回過了頭去。

  然後唐甜甜就看到了南音。

  “啊——!!!!”

  唐甜甜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聽到聲音的莊佳玲和莊妍趕緊跑了出來,把翻着白眼呼吸困難的唐甜甜拉起,要往醫院送。

  而南音,早在唐甜甜暈倒之前,就逃得沒了蹤影。

  樓道里有好多鄰居都出來幫忙,一時間七嘴八舌,雞飛狗跳。

  “姐,你就別去了,等你下你那左胳膊受了寒又得疼了!”

  “你一個人行麼,藤藤要不跟着一起吧。”

  “好。”

  唐甜甜癱倒在地還不忘揪着莊藤,“表姐,剛剛我沒有做夢,我真的看到了我的偶像是不是!?”

  莊藤:“對,但你把他嚇跑了。”

  唐甜甜:“哦漏——!!!!”

  後來,網上有了一條熱搜,曇花一現,很快就撤了,但看到的人都直呼好傢伙。

  一個營銷號發佈了一張模糊的照片。

  不知道是哪個狗仔隊拍的,上面是一男一女兩個人,二十幾度的高溫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可他們不是在約會,也不是在工作,而是彎着腰賊兮兮地蹲在綠植後面,不知道在偷看誰。

  分明是兩個明星,卻比狗仔還狗仔。

  這其實是兩天前的事情了。

  彼時項烏茵和南音狹路相逢,沒想到會在蹲守莊藤的路上遇見,兩人看到對方都十分驚奇,但很快兩人又互相開始鬥起嘴來。

  “你在幹嘛!”

  “我、我這是第一次!”

  “當你發現家裏出現一隻蟑螂,說明屋裏已經有很多蟑螂了!”

  “你纔是蟑螂!”

  等回過神來,再一看前面,莊藤已經跟丟了。

  南音和項烏茵是萬萬沒想到,這一幕會被拍下來。

  看到新聞的第一反應不是擔心自己形象坍塌,而是在慶幸幸好沒有拍下莊藤。

  這一天,他們各自離去後,晚上又在街邊的一個小酒吧再次相遇。

  兩人都是因爲心中難受,前來買醉的。

  不知怎麼酒精上頭,也沒有從前這麼不對付了,開始慢慢吐露心事。

  “我也想站在她的面前,和她說話。”項烏茵精緻的臉頰酡紅,望着杯中冰涼的酒液,神色心灰意冷,“可我不敢,我沒有資格站在她的面前,我沒臉。”

  “她幫我這麼多,我卻不信任她,沒有第一時間懷疑那個所謂的證據,落入了南芮綺的圈套。一定是我把她逼到那個地步的。”

  “我永遠都只能拖她的後腿。”

  “她一定對我很失望。她那樣果斷決絕的一個人,不可能會原諒背叛過她的人,不可能會再次允許我靠近她。”

  項烏茵神志不清地自言自語着,斷斷續續,抽抽搭搭。

  她在那融化的冰塊中,隱約看見了從前。

  博物館裏,被陸月白惡意孤立,攔在人羣開外,無法欣賞到裏面的紅寶石藏品。

  這時南姝來到了她的身後,沒什麼溫度的手將她推着,走進了人羣中央。

  南姝是如此耀眼,博物館大廳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們。

  而南姝目光落在前方,只有冰冷的聲音響在項烏茵的耳邊。

  “把頭擡起來。”

  項烏茵聽話地深吸了一口氣。

  挺胸擡頭的瞬間,委屈窩囊的自卑,隨之煙消雲散。

  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灌入了項烏茵的心房,膽小卑怯不再是洪水猛獸,輕而易舉就在這青天白日下煙消雲散。

  後來項烏茵每每回想這個場景,都會熱淚盈眶。

  即使是今日,年少時這一幕,也依舊是項烏茵站在聚光燈下的勇氣。

  紅寶石固然耀眼,卻不及南姝那時在項烏茵眼中萬分之一。

  後來項烏茵年紀輕輕星途璀璨,成爲了各大奢侈品牌的寵兒,獲得了很多名貴的首飾和衣服。

  她每次都會千挑萬選出最心愛的一件,鎖進一個箱子裏。

  經年累月,箱子幾乎都已經裝不下這些寶石。

  偶爾夜深人靜,項烏茵也會獨自在別墅裏把箱子裏的東西擺出來,一件件如數家珍。

  她望着這些東西,想着能交到南姝手裏就好了。

  就像之前在學校讀書的時候,項烏茵總愛偷偷往南姝抽屜裏塞零食,留小蛋糕,現在長大了,她還是改不了這個習慣。

  可是項烏茵再也沒有勇氣把這些禮物送給南姝了。

  南姝的離去,本是讓項烏茵明白,懦弱的下場,六年間其實她已經變了很多,現在的她是勇敢自信的代名詞,能在極限綜藝披荊斬棘,也能在盛典舞臺上發言毫不怯場,可當她遠遠地看到莊藤的時候,她好像又一夜回到了十七歲,連頭也不敢擡。

  南音就這麼聽着項烏茵絮絮叨叨。

  他其實也醉了,但話沒有項烏茵多。

  “你們……都能和她有這麼多的故事……誤會、愛恨、怨懟……唯獨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空白……”

  因爲孟筱枝目的不純地接近了莊佳玲,引發了旗艦店一系列的鬧劇,南音下午找來莊家住處,本來是準備向莊藤道歉的。

  但是真正見到莊藤了,南音卻又沒了勇氣。

  動作比腦子反應快,等回過神來,南音已經在外面馬路邊了。

  他緊張地大口大口呼吸,雨水把他淋得全身冰冷。

  頭一次這麼沒用。

  鵠沽的山上,開了遍野的杜鵑花。

  原本這裏是沒有杜鵑的,不知何年開始,一叢接着一叢,好像噴薄的火苗,燃得人眼花繚亂。

  傅真站在竹林高處,眺望着裝滿繽紛晚霞的海域,心情低落。

  剛纔他陪傅驚野去了一趟郊區的私立醫院,樓爺的狀況很不好。

  那些原本就高齡的傅氏老將們,六年間已經去了一半。

  傅真大約是明白傅驚野心裏滋味的。

  堂哥從少年時,就總是重複着送別。

  看着身邊的人,逐個地消失。

  樓爺自知時間不多了,在病房裏拉着傅驚野的手,一雙眼睛可憐地紅着,早已沒了當年揮斥方遒的瀟灑風度。

  “阿野……阿野……時暮呢?你大哥呢?”

  樓爺已經病得不知今夕何夕,他好像已經忘了傅時暮已經失蹤很久了。

  傅驚野沒有辦法讓傅時暮來看望樓校。

  他也已經找了傅時暮很多年了,可惜傅時暮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了無蹤跡。

  傅真在最初的時候還崩潰過,沒出息地抹眼淚,崩潰地問傅驚野:“大哥真的不在了嗎?我不信,大哥這麼厲害!可他爲什麼不出現?”

  那時傅驚野一雙眼睛毫無神色,映着灰濛濛的天,不回答他。

  傅氏再如何艱難,叔伯們再如何一個個離開,傅驚野也沒有一刻看上去脆弱過,他總是如此處變不驚,冷漠鎮靜。

  但傅真覺得,這更有可能是一種麻痹。

  突然之間遭受過多打擊後,已經不知悲傷是何物。

  傅真朝後看了傅驚野一眼。

  此時,傅驚野坐在幽暗的木屋裏,全身上下都是貓。

  他抱着懷中那隻大布偶,一下下地給它梳毛。

  傅驚野身上爬的都是這隻布偶的孩子,布偶已經六歲了,本來在它兩歲的時候,傅驚野打算去爲它絕育,沒想到這隻貓瞞着大家交了一個男朋友,等肚子大了,已經晚了。

  那一天,山上的公貓都遭了殃。

  山下的寵物店,被大訂單砸暈了頭。

  現在山上全是公公。

  母貓一共生了三隻,每隻都有二十斤重,全都掛在傅驚野身上,毛毛和山裏的蒲公英一同起飛。

  傅真接到了電話,進去告訴傅驚野,“夢夢來了。”

  這是她每月一次看貓的日子。

  傅驚野眼中這纔有了聚焦,緩慢地擡起頭看向傅真,“差點忘了,讓她進來吧。”

  “已經在擺渡車上了。”

  “桃花芡實糕,廚房做好了麼?”

  “嗯。”

  “我要喫麻薯,讓他們弄一份一起送過來。”

  說罷就又低下頭,繼續毫無感情地刷着貓背。

  傅真眼中有了點笑意,什麼都變了,唯獨麻薯不變呢。

  早上六點,天就已經亮了。

  外界如何喧擾,好像都沒有對莊藤造成任何影響。

  這天她騎着自行車,前往商圈的網紅甜品店,白色布裙嬉鬧着海風,空氣裏是各種花香。

  莊藤出現在哪裏,哪裏就是世界的中心,蝴蝶會特意停留在她的肩頭,陽光會爲她藏進雲層,街道會播放她愛聽的音樂……

  一切美好彷彿都在爲她的到來準備着,停留着。

  莊藤到甜品店的時候,蜜桃草莓味道的熔岩芝士已經賣完不做了。

  排着隊的大家失望散開。

  莊藤也打算離去時,被告知材料還可以做最後一個。

  一邊喫着蛋糕,一邊漫步於街道,耳邊是小姑娘遺憾的聲音。

  “今天的煙火晚會沒有了,好遺憾。”

  “我期待了好久呢。”

  莊藤抿了一口奶油,心裏也忍不住附和她們。

  的確是好遺憾,她還關注過來着。

  這麼想過後,還沒有一分鐘,大樓上的led大屏幕下方就滾過一條預告。

  【原定取消的煙花晚會,將於今晚八點準時演出。】

  剛纔抱怨過的那兩個姑娘,興高采烈地蹦了幾下。

  “啊啊啊啊!我太幸運了吧!”

  “今天我能得到他的表白嗎!!!”

  莊藤知道這是世界對她的優待。

  非但不受寵若驚,反而只覺得理所應當,她毫不客氣地翹了下脣角,恃寵而驕都寫在了臉上。

  其實也沒那麼想看煙花。

  狸花貓擦了擦汗,世界已經淪爲了莊藤的舔狗。

  然後他默默爲莊藤記下:

  【得到煙花饋贈+10】

  【得到蛋糕饋贈+7】

  ……

  熊希下午有課,莊藤回了一趟學校看店。

  剛到校門口,就接到一通電話,衛玻買了一束鮮花,準備換了餐廳已經有點枯萎的百合。

  莊藤拿着花往學校走。

  抄近道進了教學樓,走着走着發現鞋帶掉了,便將花放在了旁邊的窗臺上。

  莊藤起身正要離開,敖宜鏡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面前。

  他看着莊藤背後空空如也的窗臺,立刻怒髮衝冠地走過來質問她,“我放在這裏晾曬的模型呢!”

  莊藤打量着敖宜鏡,這目光讓敖宜鏡非常不舒服。

  “不知道哦。”

  輕蔑的語氣無疑是火上又添了一把油。

  敖宜鏡有一刻眼睛放在了莊藤的鮮花上。

  他忽然間想起莊藤與其他男人曖昧的情形,心中一股自尊受挫的羞惱感徹底點燃了他。

  “那是我做了三天的模型!三天晚上沒睡覺做出來的!你拿什麼賠!”

  莊藤看敖宜鏡就跟看一隻死老鼠一樣,聽這話,她只是“哦”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敖宜鏡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

  從前他不睡覺,莊藤也會陪着他不睡覺,還會幫他煮夜宵,傾聽他發鬧騷,尤其對他的作品特別崇拜,說敖宜鏡在她眼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人。

  敖宜鏡也看得出來,莊藤這些話都是真心實意的,她的的確確很傾慕他,甚至很多時候她還會因爲自己沒有才華和學歷,而在他的面前流露出自卑。

  如今的莊藤,竟然將他的作品推下去摔得稀爛都沒有任何的負罪感!

  敖宜鏡也不知是悲傷還是生氣,不允許莊藤就這麼離開。

  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上前去抓莊藤的胳膊,不讓她走。

  “你從前都很尊重我的,尤其是我的作品,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這樣地沒有素質?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到底怎麼了,你還是從前那個莊藤麼!”

  相較於敖宜鏡的激動情緒,莊藤卻始終冷若冰霜,看着敖宜鏡碰到自己的手,眼睛裏表現出排斥。

  敖宜鏡自然是看懂了,眼中閃過一抹荒唐。

  如今莊藤竟是連碰都不讓他碰了。

  “你現在遇上了更有錢,更有權的人,所以就瞧不上我了是麼?嫌我髒了是嗎?”

  “莊藤,我真是看走了眼,沒想到你是這麼虛榮拜金的人!”

  莊藤終於看向了敖宜鏡。

  她用雲淡風輕的口吻,說着最惡毒的話。

  “敖宜鏡,你纔是讓我開了眼,跟黃鸝勾搭的時候,難道不是衝着那碗軟飯去的?”

  莊藤的神色,是敖宜鏡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陰險,她美麗動人的眼睛睜大,流淌着濃稠的致命毒藥,站得近了,能看到她正努力壓制着一絲瘋狂快意。

  “你說對了,我就是嫌你沒本事。你沒長相沒家世,像你這樣的垃圾根本配不上我,你以爲自己是個富二代麼,其實你那點家產算得了什麼呀,給名流當免費奴隸提鞋都難,你也是知道真正的豪門只會把你當下人使喚,所以才放棄攀附的,不是麼。呵,簡直自不量力。”

  “你本人還是個劈腿的爛菜葉,如果不是你媽拼了命把你弄成外國籍,憑你那點智商能讀上潼大?你一直很喫力對吧,經常被導師罵對吧,你一直覺得自己壯志難酬對吧?怎麼不反思一下,自己其實根本就德不配位呢。”

  “敖宜鏡啊,你最好離我遠點,小心哪一天跟黃鸝一樣,死於非命,下落不明。”

  莊藤說着,有些抑制不住地低笑起來。

  一聲聲,一串串,嚇得敖宜鏡有點後背發涼。

  可恐懼只是轉瞬之間,敖宜鏡更多的是難以忍耐的怒火。

  揭人不揭短,而莊藤字字都戳他軟肋。

  “我是奴隸,你又是什麼!!”

  敖宜鏡怒火中燒,破了大防,不管不顧。

  莊藤雖掙開了敖宜鏡,卻因慣性沒有站穩,往後踉蹌一下,抓住了櫃子。

  臉卻被櫃子上掛的日曆單蹭了一下,鋒利的頁片將她的臉頰劃出一道紅印。

  莊藤摸了把臉頰,傳來一些疼痛。

  她整個人都變得史無前例地可怕了起來。

  兩隻貓:【芭比q了。】

  莊藤最在乎的就是自己這張臉,如今敖宜鏡竟然傷了它!

  無法原諒!!

  敖宜鏡也有點懵了。

  只見莊藤幽幽地轉過身來,眼裏縈繞着兇殘的殺意。

  如今的莊藤,哪裏還像個美貌如花的絕世仙女,全然就是個脫了僞裝的鬼物

  那美麗的指甲長長的,就好像要戳破他的咽喉,置人於死地。

  敖宜鏡連連後退了幾步。

  還有一些餘地到後牆時,莊藤忽然朝他走了過來。

  腳步很快。

  “你、你要幹什麼!”

  敖宜鏡瞥見剛纔放在窗臺上的手工刀,毫不猶豫地抓起來要防身。

  莊藤視若無睹,那怨氣陰暗的眼角盯着他,牙齒似乎咬緊了髒話。

  敖宜鏡嚇得大喊,“你瘋了!?”

  說着大驚失色地舉起美工刀,抖抖索索地滑動出刀片。

  就在敖宜鏡做出這種其實毫無攻擊性的行爲時,一道白影疾馳而來。

  “咚——”

  一聲悶響。

  伴隨着肺腑震盪的喫痛。

  厲風止息,衣角垂落。

  一切平靜。

  空曠無人的教學樓裏,只見敖宜鏡重重撞在牆面上,面容陰暗的男人,在近處望着敖宜鏡恐懼的雙目,手上力道大得可怕,死死捁着敖宜鏡拿刀子的手,反刺向敖宜鏡自己的咽喉。

  了無神采,卻有一種可怕的殘忍。

  敖宜鏡屏住呼吸,極力對抗着那被推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美工刀。

  縱然極致慌張,卻也在勉力剋制着喉結的滾動。

  他在發抖,刀尖也在發抖,彷彿錚錚吟唱着死神的音調,時不時會戳一下嚥喉。

  敖宜鏡想求饒,但卻只有能吐出幾個虛弱的字音。

  “陸……教授……”

  陸星盞的眸子空洞,以至於顯得有種冰天雪地的殘暗。

  企圖傷害莊藤的人,絕不饒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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