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三 章
跑了几步,发现一人坐在马路边,头垂着,一腿蜷起,一腿伸直,仅一個侧影就写满了落寞。
喝醉了吧?下雨天也不知道避一避。
阮妤跑過去几米,终究停下脚步,回過身,对坐在路边的人喊道:“下雨啦!你有伞嗎?”
“滚。”
那人显然不想接受她的好意。
阮妤走近两步,发现那人的头发已经全湿了。
她把手掌放在那人头顶,隔着朦胧水雾,說道:“前边有個便利店,你可以去那裡发呆,你在這儿淋雨,不开心的事也不会被冲走。”
她的手不大,仅能在那人头顶挡住一小片雨水,看上去有些搞笑。
那人缓缓抬起头:“你真的很爱管闲事。”
阮妤和他目光相对的一瞬间,觉得漫天雨雾忽然变成了漫天烟火,五光十色,晃得她眼瞎。
“顾、顾顾……”她语无伦次。
“你是鸽子嗎?”顾南浔盯着她,雨水从他的浓眉上聚集滑落。
阮妤第一次喊他时,他只当是個多管闲事的路人。
待她走近,顾南浔听清她熟悉的声音,心中忽然有個香槟瓶冲开了塞子,喷出一堆不知名的气体,横冲直撞,让他险险說出那句埋在心底许久的话——
阮妤,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都沒变。
可是他忍住了,脱口而出的是另一句意思差不多的:“你真的很爱管闲事。”
阮妤觉得這個场景十分魔幻,新年的第一天,在她的家乡,在不算繁华的马路旁,蹲在地上的不是小流氓,竟然是她的上上上司、微信好友顾南浔。
“請问你是顾总嗎?”
“不要叫我顾总。”顾南浔抿住唇,脸上浮现怒气,和隐忍。
“那……請问你是未来的顾董事长嗎?還是……南浔同志?”
阮妤不知道他讨厌的是顾总裡的那個字,只好排列组合试错。
顾南浔抬起头,看见头顶那片小小的软软的手掌,竟然妄图给他支撑一片晴空,觉得她不自量力,孩子气,又天真。
他站起身,朝前走去。
阮妤愣了,难道這真的是梦幻?這人好像听不见自己說话诶。
“你不是让我去便利店避雨?”前边的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阮妤赶紧跟上去:“顾……南浔总,你怎么会在這儿?”
“路過。”
阮妤迷惑不解:“据我所知,离水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挺难路過的。”
顾南浔站到便利店屋檐下,给她让出一块不大的地方,阮妤站进去,不得不和他贴得很近,近到能闻见他身上冬日晚风的气息,只是這风淋了雨,变得沉重起来。
他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你想听什么?我专程来找你的,嗯?”
阮妤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像被戳中了隐秘的心事。她心裡的确有隐隐的希冀,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可是這话說出了口,就再沒有做梦的机会了。
她垂下头:“你沒說要来。”
顾南浔知她說的是自己沒告诉她自己要来离水,最近一阵子,他每每离开归来,都要给她发一條信息。
也沒有什么原因,只是她那次醉了酒,吵吵嚷嚷地满世界找自己,還委委屈屈地說自己找不到他,怪烦人的。他這么做,只是为了息事宁人。
不過這次来离水,确实是意料之外。
“真的是路過。”
在這個日子,私人飞机的航线宿命般地靠近附近的宁市,他忍不住想来看看,于是命人联系航司,申請了降落。
“哦。”
雨越下越大,竟然连成了线,在這個季节极为少见。
“幸好我叫你来避雨,不然你這会儿肯定淋成落汤鸡。”阮妤为自己的未卜先知感到得意。
顾南浔双手插兜,看着屋檐上垂下的雨线,有些恍惚,十三年前,她說過一模一样的话。
“多管闲事。”十三年前,他就是這么回她的。
“怎么会是闲事呢?我忙得很,着急回家呢,這是忙事。”阮妤說。
顾南浔十分惊奇,她明明不记得了,說的话却一個字都沒改。他搜寻着记忆,继续念台词。
“那你回家吧,不要管我。”
“那怎么行?我看见你了,就要对你负责到底。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嗎?”
“不关你事。”
阮妤点点头:“也是。大過年的,要不我给你讲個笑话吧!”
她還沒讲,顾南浔的嘴角就有了笑意:“好。”
阮妤沒想到他答应得這么爽快,心情一松,兴致勃勃讲了起来:“我在幽默笑话大王上看的,学校新装修,校长视察工作,点评道,整体不错,要是再来点绿化那就好了。第二天,校园裡洒满了盐。”
顾南浔微微抿唇,表情看不出变化。
阮妤叹了口气:“对不起,這個段子是有点门槛的,学過初中化学的人才能听懂。是我草率了,再来一個。”
顾南浔驰骋商场多年,什么手段沒见過,這小小的激将法对他根本沒用。可是氯化钠,哈哈哈哈哈,他的唇抿的更紧。
阮妤继续:“小扇贝考试作弊被抓了,他怂怂地承认错误,对老师說,我抄蚌的。老师火冒三丈,怒道,你棒個头啊!”
顾南浔忍得十分辛苦,肩膀微微抖动,头发上的雨滴受不了震颤,滑落下来,落在阮妤头顶。
阮妤疑惑抬头,這屋檐怎么漏雨了?然后看见顾南浔极力隐忍笑意的样子。
她双手一拍:“哈哈哈我逮到你了!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這裡又沒别人,我不叫你名字,谁知道你是谁?”
顾南浔微微一愣,在自己的家乡,反而沒人知道自己是谁,除了眼前這一個哈哈傻乐的人。
就是這一瞬间的松懈,笑意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阮妤晃了神,這人的笑容明明這么好看,却不肯多笑,這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你该多笑笑的。”她怔怔地說。
顾南浔眼中笑意未散,连带着声音都显得温柔:“为什么?”
阮妤脱口而出:“美化环境呀,打造更加宜居的社区环境,促进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交往。”
顾南浔勾了勾唇:“一套一套的,我应该把你调到企宣部。”
阮妤连连摇头:“千万不要,我可不想成天加班。”
“出息。”顾南浔的语气裡沒有嘲讽,也沒有怒其不争,反而有一丝宽容的意味。這样也挺好,至少她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等我一下!”阮妤忽然转头跑进了便利店。
两分钟后,她拿着一條毛巾和两瓶热饮出来了。她踮起脚,把把毛巾挂在顾南浔的脖子上:“凑合擦一擦吧,不要感冒了。咱俩借人家的屋檐避雨,怪不好意思的,总得消费一下。”
阮妤不知道自己遇见顾南浔以前,他在雨裡坐了多久,這样细碎的雨丝,要很久才能把人淋得這么湿。
顾南浔拿起那块毛巾,上面画着一只幼稚的兔子。十三年前,阮妤送给他的那把伞上也有一只蠢萌的兔子,她的审美似乎从十二岁起就沒再成长過。
阮妤眨着眼睛盯着他,让他不得不抬起手胡乱擦了擦,阮妤松了口气,露出满意的表情。
她把刚从保温箱裡拿出来的饮料塞进顾南浔手裡,暖暖的。
“喂,你喜歡离水嗎?”阮妤问,不知道他喜歡怎样的称呼,干脆叫他“喂”。
顾南浔的声音确然:“不喜歡。”
阮妤垂下头,有些沮丧:“哦,我在這儿生活了十八年。”
离水是她的家乡,也是她性格的底色,他說不喜歡這裡,大概也不会喜歡這裡的人吧。
顾南浔有些后悔,他并不是想要打击她。
只是离水是一座太小的城市,人和人熟稔到沒有边界。小时候,周围人的闲言碎语从未停息,他倒不觉得什么,可南茜总是为之苦恼伤神,觉得自己对他有愧,让他连带着觉得厌烦。
“其实,景色還不错。”顾南浔添了一句,有些找补的意思。
阮妤一下子又开心起来,笑眼弯弯:“是呀,我最喜歡這條河,小时候总是在河边闲逛不肯回家,爸妈老怕我掉进河裡。”
顾南浔心裡浮起陌生的情绪,世界上怎么会有這么容易哄的人?他一句好话就莫名其妙开心了,他怎么不早說這句呢。
“挺好的。”他附和,声音几近温柔。
阮妤又兴冲冲道:“对了,我刚才去参加同学聚会了。我才想起来,我們学校以前有一個学长,和你的名字很像,据說长得特别好看!”
“你觉得他好看嗎?”顾南浔问。
阮妤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不過他叫這個名字,应该是很帅的吧。”
顾南浔忽然觉得一阵生气。
不记得了?她的脑子都用来干什么了?什么都记不住。
他微微欠下身,眼睛和她平齐,近到能感觉到她起伏的呼吸。
“那你觉得,我好看嗎?”
阮妤看着顾南浔幽深的眼睛,深的像一片湖,仿佛能沉溺一切。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到要跳出来,呼啸着,在街上跑二十個来回。
她的目光慢慢下移,顾南浔的嘴唇微微抿着,唇峰锋利,质地却好像很柔软。
新年伊始,夜色正浓,雨意正酣,一切时机都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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