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段朝用
清晨,丹房的屋檐上,還有着未曾散去的白霜。
丹房外面的太监和宫女,一起清理着已经很干净的廊道和屋檐。
动作轻缓,几无杂音。
段朝用在丹房不断地踱步,显得心情很是沉重。
在嘉靖的身边,他是炼制长生不老丹的主力,奈何已经快要两年時間了,丹药炼制的确实不少,可依旧沒有成果。
他不像胡大顺。
人家和陶仲文的关系颇好,還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就是炼丹不成,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然而自己不行啊。
进宫面圣的时候,說得天花乱坠。
還要了不少的好处,就连炼丹的一些材料,在他看来都有些荒唐,還以为会唬住皇帝,谁能知道,长生对人的诱惑会這么大。
他自己都不信长生,偏偏皇帝信了,還给他准备好了一切材料。
他還能咋办?
骗人能够骗一时,還能够骗一世
若是再找不到出路,怕是下一個死的人,就不是宫女太监,而是他段朝用了。
昨日炼丹已经完成,自己尝试之后效果并不如意,一時間很是迟疑,应不应该给皇上送過去。
预感自己的好日子,已经要到头了,若不想的点办法,可不甘心得到的荣华富贵。
正纠结的时候,就听到丹房外面传来了交谈声:“這個月段真人的丹药還沒有炼制完成嗎?都连续三天沒有出门了,会不会有事?”
被问起的太监,也是七上八下,皱眉道:“一会咱家亲自去给他送早饭,顺便问问他炼丹进行得怎么样了,若是沒有回话的话,你们再带人闯进去,记得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动的手脚也干净点。”
给皇帝炼丹,从来都不是小事。
有任何一点点的意外,都有可能让几十上百人的脑袋搬家。
段朝用心中明白,外面的人說话生怕他听不到,就是說给他听的。
他若是炼丹不成,自己会死,這些伺候他的人,也一样逃不掉,都是一條绳上的蚂蚱,谁也躲不過。
段朝用揉了揉发痛的脑袋,明明沒有喝酒,却仿佛昏沉得如同宿醉一样难受,特别是最后几天,仿佛一场快要醒来的噩梦。
他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丹炉前,丹炉上還升腾着袅袅雾气,一阵阵的热浪,让他根本就感受不到一丝初春的寒冷。
叹息一声,最后转到了铜镜前。
读书人要注重仪表,男人也一样要梳妆打扮,更不要說他们這些需要靠外在来展现自己的道士们了。
若是一身邋遢。
哪還有仙风道骨的风度,吸引人去给他们资助富贵?
用力的擦拭铜镜,看到的是一位头戴道冠,身穿道袍,右手持着拂尘,放在左胳膊上的仙羽道士。
他不禁笑了笑。
曾经他就是這一副装扮,赢了一辈子不曾奢望過的富贵,现在又要用這一身的装扮,去赢得后半生的富贵。
既然皇上已经对他起了猜疑。
那么从皇子身上下手,也是一個選擇。
太子就不用想了,有内阁首辅和一干大臣们看得紧紧的,根本就沒有半点机会。
那么二皇子裕王殿下和三皇子景王殿下,就是最好的選擇。
小孩子,更容易糊弄不是?
众所周知。
任何功课都是最让人难受的,特别是還沒有学会如何用毛笔写字的朱载坖。
好在是抄书,并不需要去寻找答案,相对容易一些。
本来還抱着反正都要练字的想法,一开始写得還算认真,然而不知哪处出了問題,自己抄写的三字经,总是不能通過要求。
要知道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把字写好了。
并且有自信,他们兄弟几人的毛笔字,绝对比不上他。
“二弟,姐姐我可是找到原因了。”
风风火火跑进来的朱寿媖,邀功似的,一下子坐在朱载坖的对面,顺手拿起了一壶加了冰糖的茉莉花茶水。
咕咚咕咚的,先美美地喝了好几口。
朱载坖万般无奈地看了看,纸张上面滴着的墨水,晕染出来好大一坨墨斑。
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把已经沒眼看的字团成一团,扔在了旁边自己让人制作的纸篓子裡。
原因其实不用被人說,他自己心裡都会明白。
给他们讲学的是朝中的大臣,這些人只认同太子,而他朱载坖的名气最近却很大,尽管在某些人的眼中顽劣的可以。
可到底属于早慧。
在大明,早慧就可以和神童等同。
为了能够稳定太子的位子,打压一下他這個二皇子,简直不要太难猜。
只是朱载坖沒有办法說给人听罢了。
“夏言夏首辅很是欣赏二弟在书法上的天赋,每一次送去的功课,都有着明显的进步,假以时日大明又会多出一位书法大家。”
朱寿媖一本正经地說着,在下课之后,听到夏言对朱载坖书法的点评。
“哈哈哈!夏首辅還是很识货的嗎。”
朱载坖得意地一笑,一挥手仿佛已经已成为了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位书法造诣直追王羲之的人物。
“往后還得在画画上面下点功夫,到时来個书画双绝,让那些文人们好好地看看我朱家人也是有文化的。”
言不由衷的话,不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与其一直都担惊受怕,還不如把自己隐藏起来,不去触动任何人的利益。
反正已经富贵到手了,怎样過不是過?
至于說,让大明站在世界之巅?
那是皇帝才会去向的還不好!
他身板太小,就算再世为人,也不见得能够斗得過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一個不小心就是落水身亡。
怕是要笑掉大牙。
两個小家伙,正在有說有笑,细细品味着朱载坖特意吩咐御膳房做出的特色早膳。
“二弟是怎么想到,用豆浆和包子,来做早膳的?”
放了一颗冰糖的豆浆,让朱寿媖吃得两個腮帮子鼓鼓的,說话时都含混不清。
“古已有之,我只是自己喜歡罢了。”
說着又把一对豆腐脑,推到了朱寿媖的面前,還顺手在上面撒了点盐巴。
就是瞧着粗糙的盐巴,朱载坖皱了皱眉头,略带嫌弃的微微摇了摇头,他手上暂时沒有什么可用的人手。
想要吃点更加精致的盐,一时半会還真的很难。
沒谁会真的听他一個一直生活在皇宫中的皇子,指点盐该怎么做。
况且他也真的不清楚具体的制作办法。
一步一步实验,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更是不少,如今只能等着,暂时忍受苦涩的滋味。
“昨天吃的就是加盐的,今天我想吃甜的。”
朱寿媖并不领情,自個重新端起了一個還沒有放盐的豆腐脑,扔了一点冰糖碎屑。
“也就你甜的,咸的不忌嘴,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可告诉你,若是在外面,就为了咸豆腐脑好吃,還是甜豆腐脑好吃的辩论,都可以打起来。”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想不通的問題,朱载坖叹息一声說道。
朱寿媖看了看放了冰糖的豆腐脑,又看了看朱载坖的咸豆腐脑,完全无法相仿,居然会有人无聊的,为了味道的不同打架。
“甜的咸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啊!還为此打架,我看呀,都是沒饿着。”
想了好一会,朱寿媖就做出了总结。
這几天讲学的大臣们,刚好讲了一些,在灾荒岁月,易子而食的故事,吃都沒得吃,還分味道咸甜?
怕是只要有吃的,放一快苦胆,都不会有人皱一下眉头的吃的一干二净。
朱载坖竖起大拇指。
明白人不少。
“裕王殿下,外面有段真人,前来求见。”
一位在外面守着的小太监,脚步轻巧的走了进来,低头躬身的小声禀报。
“段真人?”
朱载坖喝豆浆的手一顿,心中略一思索,就明白此人是谁。
“小祥子,告诉外面的人,就說本殿下功课繁忙,不见客。”
皇宫裡的真人,都是嘉靖所看重的,朱载坖可不敢轻易的结交,自己是皇子沒错,可在比皇位更加让人无法自持的长生面前。
怕是有人說吃了他朱载坖的肉可以长生。
嘉靖都不一定会心痛几分。
朱载坖心中明白,他可以撒娇,也可以在某些场合口无遮拦,還可以嚣张跋扈,但绝对不能断了嘉靖的长生梦。
不大一会,出门通传的小祥子,再次走了尽力啊,只是這一次的脚步快了许多,脸上的神情,也郑重了不少。
“殿下,真人說······”
朱载坖放下碗筷,看着說话吞吞吐吐小祥子,随后又看了看吃得正香的朱寿媖道:"本殿下沒啥见不得人的,有话就說。
“段真人說,殿下将要大难临头。”
說完就啪的一下跪倒在地上。
在皇宫内,特别是最近几個月,伺候二皇子就是最美的差使,事情少,還很少受到责罚。
就是被大太监们克扣的例钱,也都是足额发放。
若是二殿下真的有個三长两短。
他们這些本就活得艰难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惶恐之下,根本就辨别不来事情的真假,自己先被吓得够呛。
“怕什么?本殿下還沒死呢。”
朱载坖重重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拍,他是不懂歷史,可這么明显的话术,就是为了让這位段真人见到他。
一個求人办事的人,用恐吓的手段,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妖言惑众之辈,给本殿下通知宫内的侍卫,上报父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