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小謝——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山下是一處小村莊。
人不多,整個村莊加起來不過三十幾戶人家。
山上,是他和師父住的地方。
但是師父很少與他說話,大多時候都是丟下祕籍,讓他自行練習。
四歲那年,他終於可以下山了。
是外祖父安排人來接他去無涯島。
上馬車的時候,謝嶼看到馬車裏坐着一個穿着紫衣的美婦人。
一見到自己,對方就抱着自己痛哭。
謝嶼聞着女人身上濃郁的檀香,險些呼吸不過來。
他聞過這個。
每年山下的村裏舞稻草龍的時候,這個味道就會瀰漫到山上來。
只是對方身上的味道要比謝嶼在山上聞到的好聞很多。
路上,謝嶼知道這是他的母親。
原來,他和村裏的那些孩子一樣,都是有母親的。
可爲什麼,村裏的孩子們可以在母親身邊,他卻不可以?
謝嶼想問。
只是每每擡起頭,看到母親眼底濃郁得化不開的悲傷,他下意識的忍住了。
在無涯島,謝嶼過了他有記憶中的幾年裏最快樂的日子。
外祖父會讓他坐在肩頭,然後高興的帶給無涯島上的人看,十分興奮的說:“快看,這邊是我們無涯島的小島主!”
謝嶼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小島主是什麼意思。
只知道大家看着他的眼神滿是熱切和期盼。
後來很多年後,謝嶼在樹下枯坐的時候才知道。
無涯島早早算到死劫,也曾試過逆天改命,卻發現他們越是逃避,死劫就越近。
避無可避,便只能找到那個可以拯救無涯島的人。
那個人,就是謝嶼。
外祖父還送給了他一個小圓球。
稍稍做了扭動,小圓球就可以化作一隻漂亮的蜻蜓,栩栩如生。
那是謝嶼最最寶貴的東西。
從無涯島出來後,母親很是悲傷又抗拒的帶着他去了一個叫天府城的地方。
站在一扇巨大,但透着疏離和森嚴的大門前說:“阿嶼,這裏就是你的家。”
謝嶼不明白,牽着母親的手,踮着腳尖問:“阿嶼的家不是在山上,還有無涯島嗎?”
這個問題,謝嶼沒有等到答案。
因爲母親的表情變得很沮喪,而且大門很快就打開了。
有幾個白鬍子老頭也用熱切的眼神看着謝嶼。
謝嶼有些瑟縮的躲在母親的裙子後面。
無涯島上的人眼神也熱切。
但他們的眼神裏充滿了善意,每一眼都彷彿要看着謝嶼健康成長,守護着他。
可眼前的這些人,不是這樣的。
這些人的眼神看着讓人非常的不舒服,像是被什麼噁心的東西盯上了一樣。
謝家人不在意謝嶼的膽怯,他們只想知道,那位帶走謝嶼的星使說得可是真的?謝嶼是不是真的可以修煉成爲司命星君。
這對謝家來說,非常的重要。
“我們先進去吧!”他聽見母親的聲音變得十分冷漠,像是沒有生氣的機關人。
謝嶼躲在母親的後面,挪着小碎步亦步亦趨的跟着。
在謝家的那段日子,謝嶼很壓抑。
覺得這裏沒有無涯島開心,也沒有在無名山的時候自由。
這些人都對自己笑着,可笑意都透着冷意。
那段日子,謝嶼緊跟着母親,不願意離開片刻。
直到一個月後,師父來謝家接他回山裏。
坐上馬車的時候,謝嶼從馬車的車窗向外看,沒有看到那個紫色的身影。
“師父,爲什麼母親不出來?”四歲的謝嶼趴在車廂裏,眼底還帶着淚花。
宿道生看也沒看謝嶼,只說:“人生無常,你縱然是司命命格,也不能控制所有事情,記住了嗎?”
謝嶼的眼淚停下了,呆呆的看着宿道生,覺得師父的眼神也很像外面那個大宅子裏的人。
傻傻的坐在馬車裏,沒有再向外張望。
也就沒有看見,在天馬騰飛的剎那,硃紅大門後衝出來的紫色身影。
那個女人被周圍的謝家人死死拽住。
諷刺的是,她的丈夫用力的捂住她的嘴,幾乎要將她臉上的骨骼都捏碎一般,就是不讓她喊出聲音。
女人看着天邊望不見的馬車,眼神逐漸暗淡。
她知道,再熾熱的眼淚,也無法感染身邊冰冷的謝家人。
隨着謝嶼漸漸長大,宿道生也不會再讓他只留在無名山,而是經常讓他下山歷練。
學會御劍之後,謝嶼更是每年都會去無涯島小住幾日,順道再去謝家待上幾天。
母親後來也常住無涯島,謝嶼在無涯島的日子就更長了。
在他十一歲那年,謝嶼還在無名山中計算着日子,今年可以在無涯島待多少天。外祖父說要帶他去西涼州大佛寺。
可不等他下山,謝家人來了。
謝嶼不認識那個人,但對方拿來的的確是謝家的密信。
信上說,無涯島島主窺探天機,惹來天罰。無涯島化作焦土,島上無一人生還。
那天起,謝嶼心中僅有的一片溫暖,就此坍塌。
他再去無涯島,看着滿地焦土。月桂樹也化作枯木。
整個島上幾乎看不見從前的痕跡。
謝嶼在樹下待了很久。
始終等不到那個溫柔的給他整理衣服的母親。
等不到會拿着各種機巧玩具,拉着他講解星辰,描繪世界的外祖父。
也等不到無涯島上,那些笑着稱呼他“小島主”的族人。
謝嶼。
北維州天府城人士。
謝家天驕,十八歲繼任少主。
司命命格,半步星君。
風光無限,人人羨慕。
這是外界對謝嶼的印象。
可在謝嶼心中,他只是那個在枯樹下等着外祖父和母親的少年。
——
謝嶼在幻境中睜開眼睛。
一滴淚奪眶而出。
他擡手擦掉,看着面前濃郁得化不開的墨跡,說:“師父,您就這點準備嗎?”
對方似乎是沒想到,謝嶼竟然掙脫得如此快。
這,本該是謝嶼的心魔。
宿道生的聲音從那墨跡中傳出:“你解脫了?”
謝嶼垂眸,脣角噙着一點笑意:“是。”
“晏晏?”
“是!”
“可笑!她根本不愛你!”
宿道生沒想到,他將謝嶼帶到山上,不讓他接觸太多人。讓他親眼看到擅自更改命運,觸動天機的無涯島是如何下場。
謝嶼竟然還會因爲愛上了一個人,而去印證命書真僞,因此發現命書的錯誤。
他疑惑着,也這麼問出來了。
宿道生不信自己的教育竟然如此失敗,連一個年幼的孩子都無法控制?
“不。你很成功。”
謝嶼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在自我懷疑。
司命,便是冷眼看着世間所有人、事、物的命運各自在自己的軌道中移動。
不能出現任何問題。
可每當謝嶼去看那些事情,就會發現。
惡人獲得的好處越來越多,好人甚至無辜人被波及,卻越來越慘。
長此以往,人間或許會在某一日變成煉獄。
他拿着命書去問宿道生。
那時的宿道生告訴他,這就是萬物的命。
“我那時問你,爲何不能改命。懲惡揚善難道不該是我輩應當做的事情嗎?”謝嶼看着面前濃郁的墨跡,雙手在長袍下,隨意的搭在膝蓋上。
“你說,無涯島就是試圖改變命運,以爲自己一定能成功的那些庸才的前車之鑑。若是你沒有說話,或許我就不會再去思考這些了。”
無涯島,是謝嶼心中一塊不可觸及的傷疤。
如果宿道生不提起,謝嶼或許會真的接受宿道生所說的,然後麻木的成爲他手裏的棋子。
“我後來又去了謝家。謝家也不是全都沒良心,倒是有位族老建議我出來走走。”
“那之後,我依然迷茫。我不明白命書爲什麼要如此安排。放過真兇,反而去欺壓苦難的人。將苦難化作流水,將那些本就苦難的人淹沒。”
宿道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提起了無涯島,竟然讓謝嶼就此逆反。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真正讓謝嶼有所轉變的,是晏晏!
“我不是因爲心悅她,才做這些事情。而是因爲嚮往她可以毫無負擔的說出那些話,可以果斷的決策出正確的做法。縱然她的方式或許有問題,可那顆心是我從未擁有的。”
四歲的謝嶼還敢問母親。
家難道不是無涯島,難道不是無名山?
之後的謝嶼卻不敢再問。
所有人都要求他,一定要爲了命書磨平棱角,爲了摘星忍住那些不該他去想的問題。更要爲了謝家,成爲那個成功的司命星君。
謝嶼很累,可他甩不掉這些責任。
晏晏明明看起來比他可憐。
卻像一道光,會出現在那些人痛失希望,覺得人生一片暗淡無光的時候。
好似黑夜中從遠方出現的一道日光。
穿過雲層,驅散黑暗,將溫暖還給整個大地。
“你說這麼多又有什麼用?她若是愛你,便不會拋下你,自行離開這畫軸。畫軸若是被毀了,你還沒有離開的話,你就死了!”
宿道生不願意聽謝嶼說這些。
冷笑着嘲諷他:“你自以爲的一往情深,在人家那裏狗屁都不是!如今,你被困在這裏,又能怎麼離開?”
謝嶼卻不以爲意。
“你不必如此多廢話。我確實心悅晏晏。但在這份心悅之前,我還是謝嶼!”
他喜歡晏晏,不光是因爲她從不掩藏,路見不平匡扶正道。
還因爲,在愛別人之前,晏晏始終是愛自己的。
她或許懷疑過自己於這個世界的存在。
但在下一刻,晏晏一定會積極的找到確定自己存在的所有。
是那三位前輩,也是謝嶼。
是溫紅衣,也是莫霓裳。
“宿道生,你永遠都不會明白感情。至於要如何破出幻境……”
謝嶼不聽宿道生那些挑撥之言,只閉上雙眼。
謝嶼手中紫玉笛化作千星劍
在這水墨天地中,千星劍竟然自然化出一道星光,“自然是一劍破萬法!我本心定,八風不動!”
謝嶼不會聽信宿道生這些挑撥之語。
晏晏不來,不過是因爲她相信自己。
正如他現在也相信晏晏一樣。
在他揮出這一劍的同時,晏晏也一定在努力的破開這幻境。
而他們,終將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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